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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1) ...

  •   爱伦·布兰克维尔从梦中惊醒。

      梦里她走在有一条装饰着圣诞彩灯的街道,后背烧着火。夜晚,空无一人。街道直通圆形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棵十二英尺高的圣诞树,尖顶举着星星的天使被放射状的金色电线绑缚。她向圣诞树走,脚下忽然“啪叽”一响。低头看去,黑红的稠水从地表漫上,吞了她的脚踝。数不清的长手争先恐后扒上她的身体,将她拽入窒息的水底。在几乎无法呼吸的、黑暗的尽头,她看到一线光,光里有个黑点,像是骑着马的小人,远远地来了。

      然后她醒了。背后的刻印烫得像着了火。

      “你的脸色很差,”房间里有个声音说,“做噩梦了?”

      “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怪梦。”她揉着头发爬起来,拿起床头的药瓶倒了小半量杯的蓝色液体,咕咚一口咽下去,“不过在体感上也差不了多少。”

      “是吗。”

      声音的主人只淡淡地应了声,并没有追问。这令爱伦有些庆幸,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回溯梦的内容。

      抑制刻印反冲的药水的苦味还黏在舌根。她一直习惯不来这味道,又灌了两口凉白开。

      “外面状况如何?”

      尽管这间潮湿的宾馆客房除自己外看不到第二个人影,她仍能感应到那个发出声音的男人仍位于房间的某处,以一种类似幽灵的状态。

      “凌晨三时至上午八时,五公里范围内没有心怀敌意的对象靠近。”那个声音说,“一小时前有表露监视意图的使魔在附近徘徊,总共三只。我销毁了两只,留下一只。”

      黑金相间的影子凭空显现在桌旁,背后蓬开一团艳丽的粉。那是个瘦削的白发男人。他从桌上抓起一只软塌塌的死蝙蝠朝爱伦晃了晃,好似摇一只破烂的布娃娃。

      爱伦下床走到桌边,接过蝙蝠打了一眼,从那小东西脚上摘了个亮晶晶的玩意下来:“微型摄像头……已经断线了。还是那么滴水不漏。”

      “你的熟人?”

      “算是吧。”

      爱伦摸着喉咙上暗红的痕。“熟人”留下的赠礼已结了厚厚的血痂,表面脆得掉渣。血渍从领口一路倾泻到衬衫下摆,结成闪亮的硬块。她挠了挠脖子,拎着死蝙蝠走进卫生间,边走边从裤袋里扯出一条火蜥蜴皮手套戴在那只夹着蝙蝠的手上,空着的另一只手对蝙蝠打了个响指。啪。青蓝火团包住蝙蝠和小摄像头,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黑色的灰曼着烟落入马桶,随漩涡咕嘟嘟转进了下水道。

      客房的另一扇窗也在卫生间。爱伦将紧闭的百叶窗旋出缝,扒开积了薄灰的塑料条。狭窄视野所见不仅有楼下攒动熙攘的人头,还有圆尖顶的寺庙、缘着晾衣绳攀爬的猴子、掠过公鸡天线的十七只乌鸦,乃至一公里外红砖楼刺出的一点晶亮的光——不是狙击镜的反光,只是一滩啤酒瓶的残渣。

      这是爱伦强化视觉后连通使魔(总计三十六只蓝山雀)带来的延展视界。与其说她不相信刚才听到的汇报,倒不如说将警戒任务全权交给一个刚认识不到八小时的人才是愚蠢不负责任的行为。

      就算他救过她的命也一样。

      爱伦·布兰克维尔的逃亡是从去年圣诞节,确切说是去年圣诞节的第二天开始的。那天起时钟塔派来的杀手就没断过。托他们的福,她花了六个月还没跑出欧洲,也因此亲身验证了“亚种圣杯战争泛滥导致魔术师人口数量锐减”之类的危言耸听纯属扯淡。

      转折点是半个月前出现的。在米兰第四区的砖石巷子将某个操纵食人蜂的虫使连带蜂巢一并烧至七分熟,她带着一身焦味追上机场巴士赶到马尔本萨机场,买了当天直飞新德里的票,落地后以普通游客的状态在北印度漂了七天,没再碰到任一个跟协会沾亲带故、试图取她人头扒她刻印的杀手。

      追踪突然断掉的可能性太多。她索性不去细思,确信无人跟踪,就直奔萨哈兰普尔去了。这座盛产木雕工艺品的小城曾是布兰克维尔家上上代家主——爱伦的曾外祖父倒卖北方邦古董的据点。他在城郊有一栋别墅,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废置了。“不知者不可视”的障眼法令这座摇摇欲坠的老房子得以避开好事之徒的打扰度过漫长孤寂的六十年,并成为爱伦在逃亡路上找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落脚点。

      她在别墅住了将近一周,靠井水和自带的压缩食品度日。为了找点能当礼装用的道具,她搜遍了每个能藏东西的角落,还在花园挖了个洞。老妖怪逃回老家时几乎将藏品卷得一干二净,房子里能找到的只有缺损一半的哈拉帕陶罐、不知是哪尊神像的手指和一串碎得不像样的玫瑰七宝璎珞,以及从纸壳箱泡沫里刨出来的一块镶着宝石的黄金碎片……

      “御主。”

      突如其来的一把冷冰冰嗓音令爱伦起了小半个后背的鸡皮疙瘩。她猛地转过头,几乎在同时右手也举到了胸口,完全是下意识的——绷得笔直。

      她咽了口唾沫,“什么事?”

      “它在嗡嗡地叫,像蜜蜂一样。”白发男人举起爱伦的手机,视线移到爱伦紧绷的指尖,“我吓到你了?”

      “……没有。”

      爱伦违心地说,接过手机,绕开男人走回卧室。

      “喂?哦,是印航啊……嗯,我是艾登·布雷兹,护照号码是……”

      她从挎包里摸出护照念了一串数字,随后丢在一旁。白发男人捡起护照,盯着首页看了小会儿,皱了皱眉。

      “……对,我不办航班转移。等……唉,不用查其他班次,我不去香港了。退款别退到原账户,我给你另一个卡号——啊!稍等。”她捂住听筒,看向白发男人,“是安达卢西亚地区的城市,对吧?”

      男人点点头。

      “好。可以查一下最近到马拉加的航班吗……今晚就有?在勒克瑙……好的,行。就定这个。一人座位。钱扣在这个卡上……”

      通话结束。爱伦轻轻舒了口气,将三张完全不同的银行卡塞进钱夹。白发男人仍歪头盯着那本护照。于是她向他摊开了手。男人愣了愣,老实地上交了。

      “照片上的人不是你。”递护照的同时,他说。

      “嗯。”爱伦把护照本插进钱夹夹层,将钱夹压在挎包底,折叠伞正下方,“说这干什么?”

      “因为觉得奇怪。”白发男人说,“既然是假货,为什么不做得和本人像一点?”

      拉包链的手指顿在半路。爱伦抬眼瞥了男人一眼。男人还是那张板板正正的脸,只是眼睫压得低了些。

      ——问题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是男人提的第一个带有探究意图的问题,这就很有问题了。

      “时间不够。”她合上拉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直接从黑市买能用的现货,比下单定做要快多了。至于照片和本人对不对得上——人眼比对身份照和持证人是否一致的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就算二者完全不像,这种程度的误差用暗示也可以轻松摆平。”

      “哦,”男人恍然大悟,“原来你不会用伪装魔术。”

      房间突然陷入沉寂。爱伦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双绿眼冷冷地瞪着白发男人。男人保持着脊背微弓的姿态站在桌边,表情平淡到了极点。

      “不错嘛,”爱伦率先开口,语气没有一点“不错”的意思,“这就是‘贫者的见识’的使用方法?真让我大开眼界啊,迦尔纳先生。”

      “关于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足够确切的回答。”白发男人——迦尔纳说,“这一技能无疑是圣杯根据我生前观察与接触他者的经历抽象化得出的结论,但或许因为这本就是我的生存方式,我对此并没有任何实感。”

      “哦……那我是不是可以将你刚才的言行理解为固有技能的无意识流露,而不是对御主别有用心的试探呢?”

      “为何我要特意打探御主的个人情报?”迦尔纳说,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类似惊异的神色,“你的一举一动就像大方的摊主摆列在棕榈叶上的新鲜芒果,刻意翻捡反而显得无礼又多余。”

      爱伦眼底的肌肉抽动两下,表情好似刚吞下一颗完整的白煮蛋。长达数秒的沉默结束。她“嘎”地推开椅子,转身往卫生间去了。

      “如果你要继续方才的探查,”迦尔纳建言,“就周边环境的现状而言,大可不必——”

      “谁说要去探查了,”爱伦没好气地说,“洗澡而已。”

      她“砰”地关上门,半分钟后又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迈到行李箱,背对着迦尔纳飞速抽出换洗衣物抱在怀里,随后急匆匆跑进卫生间,后脚勾上了门。

      半凉的温水淋上头顶。爱伦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这是小旅馆的弊端,但她也没法抱怨什么。入住更高级的酒店,留下的痕迹势必会更明显。

      行踪被追查到尚在其次,她已经习惯了被杀手追在屁股后面跑的日子,无论如何要避免的是将无关人员牵扯其中。魔术世界唯一的通则是“隐匿魔术”,只要“神秘”的痕迹彻底被掩埋在表世界的秩序中,使用魔术的人九成都不会介意自己的秘法会夺走多少条“无关紧要”的人命。

      而爱伦这次对上的是连通则都不愿遵守的异端。

      这样的形容其实不够准确。那名杀手和他的同伴显然一点也不在乎明目张胆地将无辜的一般民众卷入针对爱伦的杀阵,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杀阵中掺杂的魔术元素稀少得可怜。至少从表现效果上看,二十四小时前发生在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的厮杀,恐怕与世界各地出现的恐袭爆炸案没两样。

      爱伦伸出五指插入头发,捋下凝结在发间的、被温水冲到稀软的血块。褐红色的透明水流打着旋渗进排水口,绵绵地仿佛没有尽头。后背灼烧般的刺痛正在消退,抑制剂起效了。

      可能(虽然她清楚根本不可能)的话,她再也不想和那个杀手产生半点交集。

      九死一生的经历对魔术师也算家常便饭,但被目所不及的影子割开喉管的那一刻,是死神第一次毫无征兆地降临在她的背后。千钧一发之际发动的用喷出的血液带走体内热量、从而令身体陷入假死的魔术是只能奏效一次的骗术,而对于那名杀手使用的瞬间近身的魔术,她现在仍是一头雾水。至少在她琢磨出自保对策前,抑或在迦尔纳消失前,她可是半点都没有和对方狭路相逢的意思。

      洗发液产生的泡沫黏了满手。爱伦将水阀开到最大。花洒抽搐小会儿后吐出一条坚硬的水柱,直打得爱伦右手生疼。

      她抽回手揉了揉。浓密的白沫子已被打得稀碎,露出手背上三条如伤痕又如火焰的鲜红印记。

      大约八小时前,她被几近暴走的刻印烧得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污迹斑斑的地板上,周围是大卸八块的肉|体、泛着荧光的瓶瓶罐罐和一整个翻倒的手术台。房间里除她以外没有活人,但随时都可能有人来查看她刚刚在手术台上无意识挣扎时引发的骚动。喉管的割伤尚未痊愈,肌肉因失血过多变得毫无力气,全身的神经即将被凶暴地吞食着本体魔力的刻印咬成碎片……能做的唯有徒劳地张开手,像要抓住什么一样地向前伸。就像这样做,真的能抓到什么一样。

      她握住了有实体的虚空。它是那么烫,烫得简直像要烧穿她的右手。她听见一个声音。冰冷、发着金属的光感,仿佛刺裂幕布的长|枪。

      “从者Lancer,迦尔纳。遵从召唤而来。你就是我的御主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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