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尉洛子

5、5

　　05

　　袁音音这学期的课不多不少，两门10节，外加一次选修在礼拜四下午七八节，非常难得的，竟然教务没有给她礼拜五安排课程。

　　她昨晚与郑庆庆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又追剧熬夜看小说，周五早上放开了睡，没人唠叨也没人给她找不痛快。

　　然而好心情只维持到了周日中午的两点多，张乙打电话来。

　　“今晚我和几个发小吃饭，完了后头是胜利集团的酒会，你准备准备，晚上先跟我一起去吃个饭，要不然到了酒会，吃不了多少东西。”

　　他就不嫌吃一身的味道么。

　　“……行吧。”

　　张乙听得出她心里的不情愿，可上次表姐拍的照片，他想趁这个机会问一问。

　　袁音音答应了晚上一起出席，又想起一件事，多嘴一问，“晚上有牌局没？你别给我安排牌局了。最近手气不好。”

　　张乙微微怔愣，“……好吧。随你。”

　　袁音音挂了电话，心里想今晚的酒会该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翻箱倒柜一遍，找不到没穿过的裙子，她索性去买新的，反正账单最后张乙，他付账。

　　这是他俩离婚时约定好的。

　　张乙同意离婚，是因为袁音音用“陪他参加胜利集团各种活动”为要挟，才得来的机会。

　　多谢胜利集团老总从不和不热爱家庭的人做生意。

　　张乙想要拿下胜利集团的单子，必须要妻子配合，这就被她捏住了他的要害。

　　袁音音继续趴回床头的桌字上写教案。

　　领导老冯要她的手写教案是真，是评优秀教案用的，不过不着急，这个周末总能写完二十多页交上去的。

　　到了晚上，张乙亲自去金莎国际接人。

　　袁音音穿着旧衣服，新买的裙子提在手里放到后座，等待会吃完饭，酒会前再穿。

　　她提着不值钱的包坐上副驾驶位子，系安全带，很熟悉的把抬头上面的镜子扳下来，整理刚刚被风吹了一会儿的发型。

　　张乙启动车子。

　　两人全程没什么交流，一个开车一个玩手机。

　　到了他朋友哥们聚会吃饭的地方，张乙和袁音音各走各的，一前一后进了包间。

　　里面坐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袁音音见过的。

　　有人喊她“嫂子”，有人但笑不语，反正就是心照不宣觉得“平民”出身的袁音音攀上张乙，不是拜金就是图钱。

　　最反感的是她都高攀了，还敢与张乙婚姻不谐。

　　袁音音从前很少参加这种聚会，别人对她那种鄙视眼神骗不了人，这里不比家庭聚会，张乙的兄弟用不着看她脸色。

　　不过今天不一样，她已经不是张乙的附庸。

　　袁音音心里甚至留了一点盼望，盼望今晚有人再给她难堪，张乙会为了“大局”，稍微维护她，不叫人欺负她。

　　才坐下不久，又进来两个人。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男的袁音音见过，杨牧，已婚男，妻子是医生，忙死，跟她一样很少参加这种聚会；女的，很有气质很漂亮。

　　有点眼熟。

　　杨牧春风满面地进来，站在门口拍掌叫大家都看了过去，然后灿然笑着给大家介绍，“兄弟们，看看谁来了？！”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袁音音也看去，然后就听见有人喊了这女的名字，“苏荷”。

　　“呦！苏荷！你什么时候回国了？！”

　　“快来快来！我当老杨吹牛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啊呀蓬荜生辉！张乙？张乙！发什么愣呢，赶紧把你那两瓶酒拿走，腾个椅子出来！”

　　张乙今天上来也提了两瓶五粮液，搁在旁边。

　　袁音音手机在面前放着，她把手搁在手机上，一明一灭按着解锁键，看着这群人笑嘻嘻恭维着大美女苏荷，然后把苏荷推着安排在了张乙左手的位子。

　　张乙似笑非笑地玩着车钥匙，对苏荷没有多少关注，也没过过多冷遇，就像平常一般，没有破绽。

　　最重要的人来了以后，开始上菜喝酒。

　　张乙没拒绝，和兄弟们喝了几杯。

　　搁在从前，袁音音还要提醒他“等会得开车”，然后张乙就会很烦恼嫌她管得太宽，今天她就没有，安静的看手机，吃菜，顺便发朋友圈。

　　倒是旁边的苏荷与大家都说得来，瞧见张乙的奔驰车钥匙，又看他喝了这么多，迟疑道，“张乙你开车吧？怎么喝这么多酒。”

　　张乙和发小走了一杯，喝完，笑这摇头道，“这不开心么，喝了两杯而已。”

　　苏荷微微蹙眉，小心看了一眼张乙右手的袁音音，无奈道，“等会回家你还是让嫂子开车吧。你这遇到查酒驾的就麻烦了。”

　　张乙不吭声。

　　袁音音隔着一个大活人，对苏荷客气笑道，“我没有驾照。”

　　苏荷明显很惊讶。

　　她俩竟然就这么隔着中间的张乙，很诡异地聊了起来。

　　有人拼命给张乙使眼色，还有人在他们发小群里发消息：哎呦，大小老婆这就联合起来了，张乙你完蛋了。

　　跟着下面有人偷偷拍了两个美女隔墙聊天的情景，发在了群里，嘲笑道，你们猜哪个是大哪个是小。

　　张乙不动如山，让人把那边的饮料放在桌上给他转过来。

　　袁音音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倒饮料，就放下筷子，这饮料她不是很喜欢，不过他倒了，她就得喝两口，要不然他又要给脸色，嫌她不知好歹。

　　谁知转盘转过来，张乙拧开饮料瓶子，转身给左边的一只玻璃杯倒上了。

　　然后，他拧上盖子，重新把饮料放在了桌上。

　　袁音音想起自己还有手机。

　　拿起手机解锁，毫无目的地翻看起来。

　　倒是苏荷对在座的唯二的女性，对袁音音笑道，“要给你添一些饮料吗？”

　　袁音音的玻璃杯里，饮料喝了一半，添或者不添都无所谓，她微笑，“不了，谢谢。”

　　张乙这才发现问题，可她不爱喝这个，他就问，“要不要给你来一瓶热露露？”

　　袁音音嗓子有些哑，感觉自己眼睛都有点湿润了，笑得很大气，“不用，这种天气喝什么热露露。”

　　张乙“嗯”了一声，继续和哥们最近的经济形势。

　　袁音音手里的手机捏着看了一阵，心里堵着的地方好了一些，才重新拿起筷子吃菜。

　　吃菜也是。

　　有道蟹黄羹，在众人面前轮过一遍，停在苏荷面前时间最长。

　　袁音音很难不注意张乙控制着转盘。

　　她从始至终没有对这道自己喜欢的菜肴动手。

　　苏荷很喜欢，吃得很开心，和大家说到了她在国外满地的螃蟹没人吃，一脸的促狭，逗得几个大老爷们笑得前仰后合。

　　袁音音吃不下那些索然无味的菜肴。

　　她干脆放下筷子，独自靠着椅子，拿着手机玩起来，没有灵魂的玩家注定是输，她把游戏切换到了微信界面，给“王野家长”发信息，打了几个字：你是不是想追我。

　　坐在她旁边的张乙身子微微朝苏荷那边侧着。

　　苏荷给他说了句什么，张乙没听清楚，又往那边倾斜着，苏荷就凑到他耳边重新说了一遍。

　　袁音音删掉那句话。

　　坐在对面的人挤眉弄眼，又给群里发了源源不断的图片，一时间各种短信声音飞地满包间都是。

　　苏荷挑眉，“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建了新群？！”

　　张乙就笑。

　　袁音音又打了几个字，你是不是想泡我？

　　删掉，改成睡我。

　　还是不满意。

　　全删。

　　苏荷含娇带嗔地质问张乙，“把你手机交出来，我都听见了，你手机刚才跟他们一起响了！”说着，就做出搜身状。

　　张乙笑着举起手，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放到她面前桌上，“好了好了，服了你了。动手动脚做什么。随便看。”

　　对面几个哥们顿时就嚎叫起来，“张乙你不仗义！”

　　鬼哭狼嚎的几个，只会笑嘻嘻骂人，却不阻止苏荷翻看张乙手机，一时间，在座的各怀鬼胎，还有人迅速排除了张乙，重新拉了一个小群，第一句话就是：瞅瞅，苏荷竟然能解锁张乙的手机，这俩狗男女！

　　袁音音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手机界面的对话框里，就这么直接地出现了一句话：音音老师好！王野的成绩能不能家长申请作废？我想让他重考一回。

　　袁音音刚才写字删除写字删除，还没怎样，对方竟然同一时间给她发了消息。

　　她脑子蒙了一下，竟然想哭。

　　那种少女心事里才有的“心有灵犀”将她瞬间刺醒，她果断关了屏幕。

　　可现实世界里的情形更加不堪。

　　她发现苏荷拿着张乙的手机，朝他笑着质问什么。

　　张乙的手机密码很早以前她就解不开了，吵过几回，之后她也把自己的密码改得张乙也解不开。

　　就互相伤害吧。

　　袁音音重新低头打开自己手机，发信息，手指在九宫格键盘上胡乱打字，打了几个字，叹气，全删了，重新写：“得给学校申请，考试这些不归任课老师管。”

　　赵有秒回：“拜托音音老师了！”

　　袁音音回复：“这种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办，周一我去问问考务的老师，看看要走什么程序，到时候发给你。”

　　“谢谢音音老师！”

　　这一顿饭终于熬过去了。

　　张乙带着袁音音上车还有别的事儿，就把苏荷托付给哥们送回去，临了，给苏荷叮嘱，“回头给我送几张你的演唱会的票，好歹高雅艺术，我也给我公司的人发一些福利。”

　　苏荷笑道，“没问题，我给你留着。”

　　袁音音一早出来就坐在副驾驶位子，眼睛不离手机，重新玩起了游戏，懒得管他们都做什么说什么。

　　张乙走过来上车，即将发动车子了，才意识到自己喝了酒，只能解开安全带埋怨袁音音，“刚才怎么不拦着我，今天喝得有点多。你帮我叫个代驾。”

　　袁音音道，“行，你给我发两百块钱红包。”

　　张乙开车门动作一滞，下车关门声音就略大了一点儿。

　　他在后面坐好，给袁音音转账一千，手机丢一边闭目养神。

　　袁音音这才慢吞吞点开app，找了代驾开车，车开到了酒会地点，付款六十七。

　　代驾一走，她等了半天，回头看后面的男人竟然睡得死沉。

　　她管他睡得舒服不舒服，很不客气将他叫醒，“张乙！怎么还睡着了你！地方到了，起来吧，酒会马上开始了，我还要提前去换衣服！”

　　张乙迷迷糊糊被吵醒，烦恼地不行，就要冲着袁音音发脾气，忽然看见她一双黑漆漆看死人一样盯着自己的眼睛，就瞬间清醒了。

　　他们离婚了啊。

　　袁音音恼道，“你把我衣服压到了！”

　　张乙抬起手，看着被他的手压得塌了的衣裳袋子，皱眉，“行了，你去酒店里开个房换，我就不上去了。好了叫我。”

　　袁音音想说你身上的味儿也够呛。

　　不过他愿意，她才不管。

　　进酒店换了裙子，张乙已经在酒店外站着散了半天身上的味道，两人通了电话，见面后，双双联袂出席今晚胜利集团的酒会。

　　到了酒会现场，衣香鬓影，人来人往。

　　芸芸众生里，袁音音第一眼就看见了众星拱月般，被一群成功人士围在中间的“王野家长”，赵有。

　　她挽着张乙的手臂，转头看向别处。

　　张乙很快也看到了酒会里最上等的那个圈子，他算是后起之秀，没有人介绍，不能贸贸然闯过去。

　　这中社交场合不缺说话握手的同仁。

　　张乙和另一个公司的老总愉快地聊了起来，这个老总的妻子张莉莉是袁音音的牌友，他俩同时暗暗留意那个核心圈子。

　　赵有和几个地产的大佬聊了几句，然后有意单独与胜利集团的王董说话，大家就很有眼色地散开。

　　王董是今晚酒会的中心人物，不过年纪不小，稍微应酬了十几分钟，单独与赵有说了许多话，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就提前离场。

　　赵有身边轻松了一点，王盛注意着情形，王董一走，就过来与他聊天。

　　张乙第一时间注意到这情况，想着自己那天和赵有也是曾经相聊甚欢，——虽然当时对方喝醉酒、自己情况也不怎么好。

　　他决定冒险一回。

　　他把视线放在了袁音音身上。

　　袁音音正在做一只端庄温柔的壁花，忽然张乙对她含情脉脉起来，她适当做出了疑问的表情。

　　张乙带着她往赵有王盛那边走，与她十分亲昵似的，附耳低声嘱咐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对面那个赵总是你一个学生的家长？我公司有些项目，需要和赵总还有王总搭好关系，你待会给咱开个口。”

　　要她白搭话？

　　她在张乙心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这种场合与那些人白搭话的都是什么女人，他张乙不知道吗！

　　袁音音脚步要停下来。

　　张乙力气大，带着她使劲往那边走。

　　袁音音心疯狂跳，脸几乎都气得涨红了，可还是要压抑着声音，“你干什么！”

　　“我见过赵总晚上送你回你住的地方。”张乙微笑，手上用劲，几乎是拖着她走。

　　袁音音握拳的手掐地自己手心生疼。

　　他俩距离赵有越来越近。

　　赵有停下与王盛的说话，看向这边。

　　王盛身后的人窃窃私语，“这谁啊，怎么不请自来！”

　　赵有打量袁音音，还有她挽着张乙的手，看他们俩亲昵地贴在一起，他冷着脸不说话。

　　王盛和身后人聊天，也不出头，只频频回头暗中留意。

　　袁音音对上赵有的冷脸。

　　他看她冷酷如寒冰。

　　那几回赵有对她的各种殷勤备至，许多回在手机里没话找话的发信息，总是有借口约她出来见面，就好像过期电影，一文不值。

　　她简直是吃过一次亏不够，还要再吃第二次亏么。

　　都是假的。

　　无非是想睡她。

　　她心里犹如被钝刀子割一般，脸上重新堆起了没用的笑容，生硬地对他点头，说道，“赵总。”

　　赵有不做声，盯着她和张乙。

　　张乙心里发虚，拿着准备好的名片，双手递给他，小心翼翼道，“久闻赵总大名，在下‘瀚洋木业’，上一回在金莎国际顶楼的餐厅，在下与赵总聊过几句。”

　　太丢人了。

　　袁音音看向别处。

　　“嗯。”赵有假装想起来，示意身后的秘书接下了张乙的名片，他随便问了两句，应付他，接着又眼里看不见张乙似的，和王盛说起话来。

　　张乙没话找话，或者干脆就笑呵呵站在旁边。

　　袁音音很有经验的提前撇开张乙的手，悄悄走开，假装没看见这一幕。

　　张乙这种跌份的情形，她看得多了。

　　但是看得越多，张乙对她越冷淡，好似他的不堪被她看见，是更让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袁音音在赵有秘书接了张乙名片后，默默离开了现场，远远走去别处等着。

　　然而酒会场就这么大一点儿，站在什么地方，都能看见张乙像个误入大人国的小人一样，滑稽地在大佬面前献丑。

　　站得远，看得清。

　　赵有与王盛，对张乙根本就是无所谓。

　　袁音音从包里取出手机，拍照、自拍，发朋友圈：“好无聊啊。”

　　底下庆庆秒回：有钱人的夜生活好无聊啊嘎嘎。

　　“等你家拆迁了一起享受无聊的夜生活哈。”袁音音点开聊天对话框，和庆庆发信息嘻嘻哈哈聊天。

　　聊了一会儿，张乙忽然出现在她旁边，很不高兴道，“你怎么躲在这里？那边不是有几个你认识的张莉莉还是谁么？怎么不过去和她们说话？老是看手机有意思吗？！”

　　袁音音看着他，“说完了？”

　　张乙见她脸色不对，自认为没说什么重话，埋怨道，“都结婚几年了，你还是这样不懂社交！人家老婆都能帮丈夫拉活，你呢，除了备课上课，还会做什么？！行了，别拉着一张脸。你不是和赵总比较熟么，刚刚跑什么，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袁音音说不出话。

　　张乙又看见了个熟人，对袁音音不满道，“行了，少看手机，多和人交流。”他打算继续找熟人聊天去。

　　袁音音忽然道，“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张乙皱眉，“你又闹什么别扭。”

　　“我来例假了。”

　　张乙狐疑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那行你先走吧。我找个人送你。”

　　袁音音扯着嘴角，“不用，外头有出租车，再不济还有公交。”

　　张乙点头，“行。”

　　两人就此分手。

　　袁音音尽量保持平稳的心情和状态，一直走出了酒会场，走到外面，面沉如水。

　　提前离场的人不多。

　　她孤零零在酒店大门口站着，夜风吹着她新买的裙子，她低头看手机，翻出打车软件，准备打一辆豪车回家。

　　旁边有服务生过来问，“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袁音音发觉原来自己站到了酒店大门主路口，有点拦路的意思，摇头，握着手机走去外头。

　　手机震动，她看了眼，已有人接单。

　　她深深吸气，等在大门外头。

　　赵有让人把大门口的出租车全都弄走，自己开着豪车，缓缓停在门口时不时看手机的女人面前，放下车窗，“音音老师？等车？送你一程？”

　　袁音音蓦然抬头，看见是他，握着手机的手心竟然悄悄出了汗。

　　她定定看着他。

　　里面的人已经弯腰伸了手过来，帮她打开了这边的车门。

　　袁音音深呼吸，微笑，说好。

　　坐了进来。

　　系上安全带后，她先取消刚才叫的车，皱眉地按照指示操作，居然扣了她十五块钱！

　　赵有抽空瞥了一眼，“手机打车？”

　　袁音音收起手机，“嗯，已经取消了。”

　　赵有低笑。

　　车开到了袁音音所住公寓的楼下。

　　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赵有看她忽然转过身来，好似有话要说，两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做出倾听的姿态。

　　袁音音抿着唇，恶魔钻进了她的心里。

　　像是很艰难地又是很容易的，她开口问他，“手机要充电吗？”

　　赵有明显一愣，随即点头，把车干脆就停在这里不管了，下车，跟她后面上楼。

　　她这间不大的屋子，没开灯，两个人贴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