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如水（真幸）》寂冥

7、第七章

　　幸村在迹部的疗养院里住了一周，走的时候是个傍晚，正巧赶上放学时间。迹部嘴上说一定要让医生给他最后做一遍身体检查，幸村淡淡一笑，心中明白他是怕自己偷偷跑回学校去。
　　迹部用傲慢包裹他的体贴，而弦一郎则是用沉默作伪装。
　　所以同迹部在一起很无奈也很有趣，而和弦一郎交往时感到的，却是一种压力，有时会害怕，但更多的是担心。当然，看着他固执得有些笨拙的样子，也有些许观察笨笨的小动物一般的开心。
　　幸村这样想着，走出院门，却一不留神同站在门口的人撞了满怀。
　　结实的胸膛撞得幸村伤口还为愈合的头部一阵眩晕，抬头一看，夕阳赤红色的光芒沐浴中，自己熟识的那线条刚毅挺拔的面庞耀眼非常，甚至有些刺眼。犀利如鹰的双眸被火红的霞云染上了一层暖色。

　　真田没有说话，只是将幸村的书包和网球袋一并塞给了他，便转身走了。
　　还在生气吗？
　　这样子哪像个皇帝啊，活脱脱一个耍脾气的别扭小孩。
　　不过也正是他这种时而认真严肃得老气横秋，时而又桀骜倔强得幼稚可爱的双重性格，才让自己觉得百看不厌，耍起来也很有趣吧？
　　当然，起初会碰到一起是因为对网球共同的执著，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渐渐的，除去训练的时间，连平时两人淡然相处的时光也变得让人愉快。同打网球不同，那不是强烈的兴奋和激烈的快感，而是一种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凡却舒服的享受。
　　其实不止是真田，网球部的部员们也是一样。
　　大家一起，不仅仅是练习，还有那些一起玩闹、说笑的时光，每当回忆起来，都会胸口回荡着轻轻淡淡的温暖。
　　而自己，一直很贪婪地想把这种享受霸占在怀里，永远不松手。
　　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是的，早就知道的。
　　所以，哪怕再长一点，希望这种快乐，能够延续下去。
　　希望大家在一起，无忧无虑地打网球的日子，能够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自己不能说。
　　为了不动摇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也为了，不打破这水晶般绚烂却脆弱的幸福。

　　“呐，弦一郎。”
　　已经走出十米远的步子停住了，头，却仍然倔强地面向前方。
　　微风拂面，送来轻却温柔的话音。
　　“来一局吧。”
　　“如果我赢了，你的惩罚就是——”
　　“微笑。”

　　真田回头，看到台阶上，纤弱的少年海蓝色的卷发随风飞扬，湛蓝的眼眸里映着耀眼的光。双颊被夕阳染上了一抹红晕，唇线一挑，明媚的笑容里有绝对的自信，有天真的顽皮，还有一种透明的光泽，如光撒水面，波光粼粼。
　　那是一种，纯粹的愉悦。
　　只那一眼，拒绝的话语便咽回了肚里。
　　突然想起，三年前的夕阳里，那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漂亮得像个女孩的少年，一撩耳畔的海蓝色发丝，笑吟吟地对自己说。
　　“呐，来一局吧。”
　　果然，这个世界上最让自己放不下心也狠不下心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英挺的少年撩起额前细碎的黑发，三年的走马灯融化在墨钻般深邃冷厉的眼眸里，化作七天以来第一抹温柔的光。夕阳的余晖抹在他脸上，竟让那原本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看起来柔和了几分，温暖了几许。

　　后来，幸村打趣地对真田说：“弦一郎比起“皇帝”我觉得你更像“神仙”。夕阳下的你背后会发光，真的。”
　　听到这么认真地评语，真田不知如何回答，轻轻挑起唇线：“称呼之类的无所谓。”
　　“果然是弦一郎风格的评价。”幸村轻轻一笑，突然有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般惊叫，“哎呀，不行！”
　　“怎么了？”被吓到的真田也跟着紧张起来。
　　却见幸村粲然一笑：“弦一郎要是变成‘神仙’的话，我这个‘神之子’不就成你儿子了吗？虽然确实比你小，但小了整整一辈还是好不甘心啊。”
　　“……”

　　再后来，学生会主席的秘书换了人，新上任的是对主席倾慕已久的一个高二男生。男生成绩优秀，长相也颇为俊朗，但由于自知比不过幸村而不敢告白。如今才子佳人每日成双入对，已经成了立海大有一道浪漫瑰丽的风景。
　　再后来的后来，多亏了幸村的帮忙，美术部和园艺部举办了各式各样的活动，招揽到许多新入部员。人手紧缺的问题解决了，幸村功成身退，临走时还得了一盆盆栽和一本雷诺阿的画集。虽然他表面上只淡然道谢，可有人看的出他竭力忍住的欣喜。
　　“遇到好事了？”社团训练完后，真田疑惑地看着边换衣服边哼着歌的幸村。曲子的名字他不知道，但感觉曲调很柔和，幸村也很好听。
　　被问到的一方没有正面回答，抬头一笑，眨了眨眼：“呐，弦一郎。”
　　“什么？”
　　“今天来我家吃饭怎么样？”
　　“呃？”虽然相识已久，但幸村主动邀请真田去他家还是第一次。一时的惊诧使大脑忘记了回答的话语。
　　“那就这样说定了。”自动将对方的反应视为默认，并进入下一环节，“还要回家放东西吗？还是直接去？”
　　“等、等等。”被如此迅速的状况变化搞得有些头晕，“我还没答应……”
　　“有什么急事吗？”眼前幸村的眼睛里是湛蓝色的温和，和背后藏蓝色的深邃。
　　真田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我……知、知道了，那就打扰了。”
　　笑容变成了明媚的蔚蓝色，带着胜利的小小得意。

　　真的，真的有一种感觉，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了”，“一直这样就没问题了”。
　　每个人的手掌并不大，能抓的住的东西也很有限，既然自己选择了拿起球拍，也选择了把握快乐，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一些在别人看来或许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时间。
　　可那又如何呢？
　　人生从来都只是单选题，只不过是比较倒霉的自己碰上了比较重要的一个而已。
　　仅此而已。

　　“不过到底为什么突然间……”真田本来想帮忙，可奈何幸村手脚麻利，他这个厨艺上的门外汉根本差不上手，幸村也不要他帮忙，只给他安排了“陪我说话”和拿一些调料和配菜的工作。
　　“昨天超市搞促销……帮我从冰箱里拿一下肉馅。”幸村将切好的蔬菜摞成一堆，转头耸耸肩笑道，“不小心把菜买多了。”
　　“……”
　　无奈地重新靠回厨房门框上，看着幸村忙碌的背影，听他口中哼着不知名却很好听的曲调。
　　那一刻，真田心中突然似涌起一股暖暖的水流，并顺着血液涓涓流淌在四肢百骸之中，让他感到一种轻浮，又有一种踏实。
　　真田隐约觉得，这种舒服的感觉，或许就是所谓的“幸福”。
　　幸福不是很大。
　　或许只是看着幸村快乐的做饭唱歌；
　　或许只是听着幸村愉悦的说话谈笑——
　　“对了弦一郎，你说我们俩谁当网球部部长呢？”
　　——“自然是你。”
　　“呵呵，可是我当三年当腻了，这次换你试试吧。”
　　——“……随便你。”
　　“暑假举办的全国高中网球联赛，每个学校有三到四个名额吧？既然是个人赛的话，就让柳、仁王……弦一郎要参加吗？”
　　——“当然……你也会去吧？”真田放下碗筷，严肃地正视着幸村的眼睛。
　　幸村眼眸一转，湛蓝色的瞳仁里流泻出说不出的光彩，像风平浪静的海面，将月光打碎成一片片水晶。
　　“嗯。”幸村站起身来，走到真田身后，拉开那扇通往后院的屏门。初夏的晚风凉而不寒，携着院中醉人的花香。幸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幸村？”
　　“呐，弦一郎，我一定会遵守的。”幸村的语气变得认真而决绝，却又带着往日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和你，和大家，一起打网球的约定。”
　　那时真田还不懂，却也隐隐觉得，站在门口，任微风扬起海蓝色发丝的幸村，看上去很倔强，很执着，很坚强，又很脆弱，很落寞，很单薄。
　　很令人心痛。
　　一瞬间，真田有一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然而伸出去的手终只是停在了半空中，旋即垂了下来。真田静静地走过去，拍了拍幸村瘦削的肩膀。
　　“那是当然的。毕竟现在你身体也好了，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了。”
　　幸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望着院中随风摇曳的花草，眸中波光闪烁，却又温柔一片。晚风轻拂两个少年的面颊，带着一句轻轻的话语。
　　“呐，弦一郎。活着，真好。”

　　当时幸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真田一直不知道。那时是没有察觉，而以后，则是没有了机会。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明明明白“世事无常”这个道理，人们却总也做不到“珍惜”，平淡的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淌过，没有激起水花，没有打起漩涡，只是单调枯燥地重复一个动作，也，保持着一个方向。

　　以后的以后，真田才明白，那是一句感叹，一句祷告，一句祝福。
　　那是一句感激，致以生命中最平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