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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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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多年以后,真田仍然不能忘记,当时在网球场上从后面接住幸村时的感觉。
明明是15岁的少年,落在怀里却轻如无物。
明明身上大汗淋漓,触到身上却冰凉刺骨。
被冷汗浸透的衬衣上沾着斑斑血迹,有些是幸村吐的,有些,则是来自于他的右手。
那只握着球拍的手,竟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指甲都深深嵌进了掌心里。
那个少年,究竟是背负着怎样的痛苦来进行这场球赛的。
谁也不知道。
只有一点是清楚的。
那,绝对是旁人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痛苦。
真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只是将手臂更有力地环紧那个瘦弱的身躯,希望自己身上哪怕一丁点的温暖,能传递到那个冰冷如死去般的躯体上。
救护车开走后,天空就开始飘雨。
起初只是洋洋洒洒的水滴,落在发稍令人察觉不到,只从地上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发现。
啊,下雨了。
然后圆点越来越密集,颜色越来越深。眼睛渐渐能看清水滴的轮廓,不一会便成了水流的线条。
啊,雨下大了。
那天的比赛就这样结束了。事实上在宣布结果和终止之前,就有许多人陆续退了场。
当手冢换好衣服从休息室里出来时,大厅和观众席上都是空荡荡,灰蒙蒙的。
只有一个人,面挂着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微笑,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尽管打着伞,棕色的头发还是被雨打潮了,身上也有几处深色的水印,不过等候的人并不在乎,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雨景,若有所思地笑着。
“不二。”手冢的声音并不冰冷,却很沉稳,没有凌厉的棱角,宛若圆滑的巨石。有魄力,却不锋利。
被叫到的人只是回首点了点头,将空出的手中的伞递过去。
手冢没有丝毫犹疑地接了过来。
一接一递,电光火石间,这一简单的动作已传递了无数言语。
手冢转身迈开步子,不二笑着站直,跟了上去。
“应该说‘恭喜’吗?”轻声提问,有一丝拿捏不定的犹豫。
前方高大的背影仍然向前走着,步子坚定有力。
正当不二以为得不到答案时,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呐,不二。去河村家歇歇吧。”
“哎?”侧头望去,冷俊英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然而不二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好吧。”
没有人会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
所以,面对未知的道路,人们所能做到的,就是把握当今。
当下的一分一秒,和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应该珍视,应该感激。
因为,自己至少,还活着。
生命本身,就是世上最大的奇迹。
医院里。
“不能治疗?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幸村被救护车送到综合医院后,只是单纯地被安置在一间病房中躺着,没有进行任何医疗急救措施。对此,负责的医生只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无所谓地对立海大众人解释道。
“搞什么?!”向来冲动暴躁的切原按耐不住,上前一把揪住比他自己要高半头的医生衣领,“你们医院是吃白饭的吗?救死扶伤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别这样,赤也。”柳一步上前抓住切原的肩膀,口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镇定。
切原不理:“可是,可是部长都那样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些,带着些微的颤抖。
冷哼一声,切原放了手。
“哦呀哦呀,现在的年轻人啊……”医生耸耸肩,将褶皱的衣领整好,又眯起眼扫视了一遍几个神情严肃的少年,却是兀自打了个哈欠,手一插兜,似是准备一走了之。
“等等。”
声音不大却分外低沉,带着股不容分说地魄力与冷厉。然而声线却没有丝毫起伏,显出发声者此刻格外地镇定。
医生顿住脚步,稍稍侧了侧头,斜眼看向叫住自己的真田。
“幸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是他什么人?”尖锐的反问。
真田一愣。
只听柳静静地接过话:“我们是他的同学。”
“病人的情况只能对病人亲属说。”
众人一怔,却是不知如何反驳。
微微叹了口气,医生从胸袋中掏出一根烟和打火机,点了烟,深吸了一口,在缓缓地将那灰白色的烟雾吐出。雾缭绕,他双眼微眯,不知是在享受那一瞬的快感,还是在思考着遥远的其他。
最后,医生转过身,用至今为止没有过的严肃口气说道。
“小鬼们,换个地方说话。”
什么人?
幸村是自己的……什么人?
当时被医生突然问道,自己没有回答。不是因为突如其来而忘记了答案,而是心中本来,就没有答案。
柳说,是同学。
没错的,很正确的答案,但心里某处却不停地说,那个答案是错误的。
或者说,是不完整的。
同学,队友,部长,挚友……
这些都是幸村,但这些位置并不专属于幸村,而是被许多其他人共享着,比如柳,甚至手冢……
然而在自己心中,虽然不清楚,但直觉觉得,幸村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但具体怎么不同,真田不知道。
只是看着床上那个脸色同被单一样惨白的少年,自己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
想要保护他。
他对于自己而言,是一个不可以受到一点伤害的存在。
彼时,其他人已经回去了。听医生说了大致经过,大家心里五味杂陈。
不仅仅是悲伤,也有懊悔,以及迷茫。
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此刻这个躺在病床上的部长。
之后医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说他会让幸村在那间房间里呆到他能走动为止。
所以众人也没有坚持探病,便各自告辞了。
除了真田。
“请让我再见幸村一面。”他向医生这样请求道。
这也可能,是他这位“皇帝”,第一次用恳求的语气向别人说话。
医生无奈地抓了抓头,将他带到了幸村的病房。那是和当年幸村住院时同一个房间。
快步走到床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清瘦的面庞。海蓝色的头发被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浸湿,粘成一缕一缕,贴在脸颊上。眉毛微微皱着,长长的眼睫也有些微颤动。
感觉……很痛苦的样子。
“我给他喂了退烧药和止痛药。”医生也走过来,看着床上的病人,微微撅着眉头,“不过他的高烧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退下来的。而且根据他不断呕血的情况推断,应该是胃溃疡出血。他的血糖值相当低,大概是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的吧。”
真田默然。的确,虽然幸村后来没再晕倒过,但确实不怎么正常吃饭,饭量也少得惊人,只是……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医生俯下身摸了摸幸村的额头,无奈地耸了耸肩:“嘛,也不能算他的错。毕竟饮食困难或消化系统瘫痪也是并发症之一。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当然胃溃疡只有动手术才能好,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在间隔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动第二次大手术危险系数太高。再加上没有亲属的同意,即便不考虑钱的问题,医院也不会轻易冒这个险吧。”
“那个……幸村他……”真田有些害怕,为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
医生没有看他,转身走到床前。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夕阳的光芒将天空染成血一般红艳得有些惨怖的颜色。
“小子,刚才我没说,是因为我觉得对于你们这群小鬼而言这种话题过于沉重。不过我现在再问你一次,根据你的答案我可以把精市的真实情况告诉你。”
中年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一字不拉地撞在真田的耳膜上。
“你,是精市的什么人?”
真田哑然。
不大的病房里,明明有三个人,却没有一点声响。仔细听得话会能分辨出一点响动,那是幸村痛苦的喘息声。
那喘息声宛如一根根刺,扎得少年坚硬的心无比疼痛。
什么人?
对自己来说,幸村,幸村精市,精市,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答案呼之欲出,又似被浓雾掩藏。
终于,真田深深吸了口气,用往常一般坚定冷静不带一丝犹疑的声音说道。
“他是和我约定了,要一起打网球的人。”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兑现诺言,也会帮助他实现承诺。”
“因为我知道,幸村,精市他,绝对不会毁约!”
明明是不长的三句话,却仿佛用尽了少年毕生的气力。
看着这个面容挺俊的小鬼,医生挑了挑眉角,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那双宛如墨石般透着坚毅光芒的眼睛,唇线微微一挑:“哦——有意思呢。”
“既然这样,我就跟你明说了。”
真田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急促的心跳声不断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只见医生低下头,俯视着床上仍在急促喘息着的少年,眼镜反光,掩去了男子面上的表情。
“即便他做了胃溃疡的手术,而且中了那0.01%的成功率,依他现在神经麻痹的扩散速度来看——”
“精市他,也活不过这个夏天。”
那声音很轻,很平静,回荡在被晚霞映得血红的病房里,仿若撒旦妩媚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