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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五章 事末 ...


  •   辰初二刻。

      绿梢清深卷寒霜,初阳耿耿照高林,皆以净尘雾。

      药人之血,确是王道。昨夜沐沐体内的蛊虫已几乎属于深度休眠状态。加之镜术药物辅助,毒性已消损一半。

      据段家族书中记载,去蛊之法。有两种,其一可根除,便是除掉下蛊之人。

      其二是去毒,蛊虫无毒,其灵自消。

      虽是如此,赴约宛童之前。段暄还是不放心地施了一次镜术。他以温热白雾将小沐沐包裹起来,避免催蛊香再次出现。

      而后,三人便一同前去村边阿秀婆婆也就是——宛童的家。
      ......
      ......

      “我开始便觉得那个阿秀婆婆有问题,果然!还有,我跟你们讲啊,说不准她从前真是个大美人儿!你们想想她即使是如今这般苍老的面容,也能映出一些惊世淡影来。啧...真想见见她从前的样子。”

      桐风这人总是大大咧咧,逍遥随性。却有一点,十分令人头大。

      他喜欢听故事,也喜欢看话本。且共情能力极强。

      故而他常常会顺着别人的故事幻想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来。

      似如此时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怕是只有段暄才知道,他可能是在脑补自己与年轻宛童的一段爱恨情仇。

      是以,他瞎嚷嚷了一路也没人应他。

      段暄偶尔会下意识地侧眸瞧一眼段呤左腕缠着白布的伤痕处。

      多次后,段呤好像发现了族长这一小动作,便轻轻地朝他道。
      “族长...我没事的....真的....不用担心我....”

      段暄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好像总是会不禁意地去偷看小药人。他觉得有些失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才轻轻抬起手扫了一下段呤脖颈后细软的短发。

      段暄或许从未细想过,自己喜欢对小药人做这个动作的原因。

      实则是它可以令他在收回手的瞬间,触碰一下段呤温软的耳垂。

      那种柔软的触感每一次都令他心尖微颤。

      桐风又嚷嚷好了一阵,见还是没人理他。便无趣地纵身跃至高处树干上,他如灵猴一般在树林里穿来穿去。

      偶尔停于花间,拈花嗅蕊。好不逍遥。

      十七岁的小药人瞧着桐风有些出神。许是处于少年,即使再小心内向,也会有一颗想要飞跃天地,躁动的心吧。

      段暄望着他,微微含笑。

      须臾,他便上前一步轻搂住段呤的腰,双脚一旋,向上腾起。

      段呤惊了一下,侧眸直直地盯着段暄。

      段暄带着他飞快地跃自另一棵树干上,中途还微微分神地柔声道
      “好玩儿吗?”

      段呤蓦地感觉心跳得很快,但他不知这是飞跃的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移时,他低下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那声音实在轻小,刚自他脖颈而出便被那急急而过的清风给吹散了。

      段家的轻功,于江湖中享有盛名。

      在段家仅仅一普通的药侍轻功皆高深莫测,他们常飞跃于山谷间采集稀有草药。功力,精练而成。

      故而,话本有言:段家有一绝世轻功。所谓,跃至顶峰登白云,踏尽薄雪绘轻痕。

      就这般,三人很快便到了宛童家

      宛童家与之前相较并没有什么不同。只那整园尊贵的雪白,如今已尽亡。

      干枯暗黄的茶靡散落于碎土间。染满凄凉。

      宛童就坐于屋内,同原先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姿势,一样空洞的神情。只有些不同的是,她身后还立于一名男子。

      桐风一见他便火了,作势就要冲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段暄忙将他拦住,轻声道:“别闹。”

      桐风双手双脚皆舞动了起来
      “族长!是他!他就是那个给我下毒的黑衣人!你别拦着我!我要上去与他一决高下!”

      “好孩子,他的武功不如你。下毒实属无奈,原是为了帮我将你引走,还请你原谅他。曼殊毒雾而已,浅毒。你家族长若是不替你疗伤。两个时辰后,毒,也会自解。”
      宛童缓缓道。

      她的声音浅柔。似浮云柳絮轻轻滑过桐风心间。

      桐风这人性子虽急却也最亦心软,听罢他只得气呼呼地站到了一边。站好之后倒是还不甘心地朝那男子“哼!”了一声。

      那男子也是没有想到,这看上去武功这么好,俊美容颜有如玉树临风的公子。竟是如此孩童的性子??

      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无奈地看向段暄。

      段暄对着那男子微微颔首。他原是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此人正是前些日子那由他治好腿疾的老人家的儿子

      原来,那老人家告诉他宛童之事。并非巧合。

      “孩子,段家对于蛊毒是如何定义的?”
      宛童看向段暄。

      段暄看着她,不知她问这话是何意。故而并没有立即回答。

      “孩子,你不必担心,闲聊而已。我已是将死之人,沐沐很快便会无事。段家医术于江湖盛名。我只是想知道,于云颠之上的段家族长。是如何理解蛊毒的。”
      宛童柔声道。

      “族书中对于蛊毒的记载,多是来自古人文书。有言,风落山,令人看不清者谓之蛊[注]。亦有言,致幻毒,令人不自知者谓之蛊。总言,其慢性入体,不易察觉。”

      宛童看着段暄温和地一笑
      “书中文字,无生无气。却冰冷刺骨。那你可知道蛊毒是用来做什么的?”

      段暄一愣。作为医药家族的族长,本对于毒物皆因划为害人一类。可如今面对宛童——面对那个悲寒故事的主角。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桐风在一旁无所谓地道:“蛊毒当然是用来害人的啊。”

      宛童看了桐风一眼,神色忽地变得有些漠然。她侧眸看向窗外枯死的茶靡,缓缓开口道
      “蛊,是为了仇,亦是为了留。”

      “蛊毒有灵,在旁人眼中它骇人亦害人。但对于我,除了报仇。它还存留了一份我女儿和我丈夫的灵。”

      她说完又停顿了很久,才道
      “祭祀当天,我并没有死。阿秀婆婆便是救我之人。她懂蛊亦会下蛊。养蛊伤身,虚耗寿元。她曾多次询问我是否真的要养蛊。我都给了她肯定的回答。而后,她便教我如何养蛊。”

      “蛊,养于密室—阴气所聚之地。玲珑碎之所以毒,是因其养料便是我女儿被搅碎的血肉。”

      “什么?”
      桐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喃喃道。

      “两年之后,阿秀婆婆去世。我便扮成她的样子行于村中。久而久之,我也无需装扮了。她说的没错养蛊虚耗寿元,我变得越来越苍老。”

      “他,名为荆芥。”
      宛童侧眸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子,“他的父亲便是你之前见到的那位老人家。那老人家与阿秀婆婆是好友,婆婆去世后,他们便时常来看我。”

      宛童说完便缓缓起身,去到里屋拿出了几张黄纸。那黄纸上布满了密密匝匝的墨字,且有些墨迹还未干。

      她将那黄纸递给段暄
      “孩子,玲珑碎的制法、毒性以及中蛊者会有的症状,我已全部写于其上。我想你或许会需要它。至于解法....你应该已知晓。不必耗损精力施用镜术了。今日,日落之时....沐沐体内的蛊毒便会自然消除...”

      段暄接过黄纸,朝宛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知道宛童这话是何意义。

      “好了,你们离开吧。荆芥,你也同他们一起走吧。替我谢谢你阿爹,也谢谢你。”
      宛童看着众人,目光柔和。

      段暄在走出屋子之前,蓦地转身看着宛童柔声道
      “婆婆,您的女儿唤为何名?”

      宛童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地笑了。她看着段暄同样柔声道
      “初浅。我和小野的女儿名为初浅。”

      “初如春色.....浅藏芳华....”
      ......
      ......

      几人离开后,宛童独自于小屋内坐了很久很久。直至未时她才缓缓起身

      她行至村边一处荒地,呆愣愣地看着那里

      眼中是多年前的场景。

      [二十六年前—青黛村]

      “快抓住他!”

      “来人!快点!”

      “呜呜呜!阿爹!阿娘!有怪物!啊!”

      村里乱成了一团,有追赶叫骂声,有小孩撕心裂肺地哭闹声,还有些许东西掉落砸到地上的噼里啪啦声。

      它们混杂在一起,喧扰不休。

      事情的起因原是当天从山林里跑出来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

      野人。

      他头发蓬乱,参差不齐。像是随意咬扯出来的一般

      他的身上满是泥污,下身也只围了一片已经枯黄的芭蕉叶。

      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有几个小儿在路边玩耍。便想要靠近他们。

      他其实并无恶意,只是看着他们如此欢乐便想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只他未曾想到的是,他刚一靠近。所有的小儿便都大哭起来,甚至还有一个小儿被吓得摔倒在地,瞪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腿大喊道

      “怪物!!!呜呜呜……!阿爹!阿娘!有怪物要吃我!”

      那野人也被吓到了,他急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好像不太会站立行走,只似爬行动物一般,双手双脚撑于地面,快速地向后挪着。

      待他刚要窜回树林里时,一根半米长的圆木便“嘭!”地一声砸到了他的背上,致使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群村民冲上前来对他棒打脚踢。

      “哪里来的怪物!”

      “打死他!打死他!”

      木棒拼命砸下来的间隙,他昂起头来装作很凶狠的样子,举起双手朝打他的村民挥动着,嘴里也发出些许类似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可村民们打红了眼,又认定他是怪物。故而,不管他做出任何反应,他们都照打不误。

      木棒上间或会有一些支出来的小木刺,细细长长。

      砸落下时陷进野人的肉里,举起时又一下被拔出,再砸下来,又猛地被拔出。

      不一会儿,他便被打得满身是血,几乎晕厥。他缩成一团,任由几个村民把他扔进草丛里。

      “死了没?”

      “好像还没。”

      “那把他戳死!”

      “哎!你杀了他天老爷会把人命算在你身上!想遭报应啊!”

      “这是人吗?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行了行了,让他自生自灭吧,你看他这个样子活不了几个时辰的。走吧走吧....”
      ......
      ......

      夜幕降临
      暗水浅浅流过□□,众星疏疏散落天河。

      野人迷迷糊糊地醒来,望见前面有一地方亮起了淡黄色的灯光。

      虽只一点,却似萤火一般灵透。宛若他偶尔跃上枝头,啃食野果时看着的点点星光。

      于是,他便似着魔了一般,用尽力气一点点朝那里爬去。

      地上布满了细碎的石块,顺着他爬行的姿势划过他的伤口。

      他能感受到这很疼,却因不会说话,只偶尔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吼。

      短短的几百米,他也不知道爬了多久。

      所过之地的沙石上,细草上,野花上....都留下了他的血。远远望去,好似清夜玄天坠落下的微露。

      只是颜色略微鲜红。

      快到的时候,他终是耗尽了力气,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动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很漂亮很漂亮眼睛。

      那双瞳似远古的白玉雕琢而成,淡静盈盈,甚至还细细地流转着清亮的水光。

      他盯着那眼睛忽地就动不了了,就好似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般。

      不过他这突然一睁眼,倒是把那漂亮眼睛的主人吓了一大跳。

      她好像正低头查看着这野人脸上的伤口。被这一惊,便朝后退了好几步。

      野人也被她这反应激得回过神来,猛地翻滚下床。却因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使他蓦地摔倒在地。

      而后,他又下意识地朝角落里爬去,缩成一团。

      角落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背篓,野人就躲在里面。透过篓间缝隙盯着那漂亮眼睛的主人。

      “你……”漂亮眼睛的主人缓缓开口道,一张口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顿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很柔很柔才又一字一句地道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你的伤口流血了。”

      漂亮眼睛的主人轻轻地道,又朝野人指了指他的手臂。

      野人木木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发现那裂开的伤口正流着殷红的鲜血。他伸出手笨拙地随意抹了抹,触碰伤口的刺痛,令他又往后缩了缩。他抬起头有些惶恐地看着那漂亮眼睛的主人。

      漂亮眼睛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她见这野人有些害怕,便缓缓地靠近他道:“不要怕……来…”

      野人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女孩碰到他的手。

      他没有缩回去,只怯生生地低了低头,像是个害怕挨打的小儿。

      “先出来吧,好吗?”
      女孩轻轻示意他。

      半晌野人终于点点头,弓着腰低着头慢慢地爬了出来。

      “没事。”女孩柔声安慰他,“到这里坐着可以吗?”

      女孩指了指一旁地小木凳子。可野人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仍是呆呆地站着。

      “坐。嗯,就像我这样…可以吗?”女孩走过去坐下,又轻轻地起身道。

      野人点点头,木纳地走过去。刚一坐下,女孩就低低地叫了一声

      “啊……”
      她猛地转过身去,脸颊立刻便红了。

      因为这野人的下身原只裹了一张枯黄的芭蕉。此时这一坐,下身某处却是一览无疑。

      野人不知女孩为何会如此反应,他站起来,想要走到女孩身边去。

      可背对着他的女孩却突然走向一旁的柜子前,拿出了一件宽大的衣物。须臾,她紧捏着那衣物低着头缓缓走到野人身边道

      “你……可以先穿上吗……?”

      野人听话地接过了衣服,却不知道这是何物。只拿在手里,愣愣地看着女孩。

      “这样,像我这样。穿起来”

      女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物,然后又背过身去。

      野人好像听懂了一点,却不知道怎么穿,只得胡乱往身上一裹。

      而后他伸出手戳了戳女孩的肩膀,示意女孩他穿好了。

      女孩转过身哭笑不得地看着野人裹在身上的一团衣物,叹了口气道

      “先这样吧。我先给你处理伤口,一会儿给你打水擦擦身上的泥。再教你穿吧”

      她帮野人重新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后,便抬头看着他,目光柔和。

      她轻轻地道
      “我去打水给你洗头还有擦擦身体好吗?”

      说着她便对着野人做了一个自己要出去的动作。野人还是木木地看着她,没有反应。好似不懂女孩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没办法,只好起身准备出去。

      野人却一下子拉住他,嘴里低低吼道。
      “啊啊……啊……”

      “什么?”
      女孩听不懂他说什么,却也很耐心地等着他

      半晌,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吗?”。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野人,而后做了一个走路的动作。

      “啊啊…啊…”
      野人点点头很是高兴

      女孩轻轻地笑了:“好啊。”

      女孩笑起来很漂亮,如春末柔白的茶靡。

      野人男孩笑起来傻傻的,如茶靡花下轻匀的绿丛。

      两人的笑容融在一起,轻灵纯净。
      .....
      .....

      日暮。宛童轻轻站于山巅,看着身后满山的野花

      又想起了多年前教小野说话时场景——

      “小野,你觉得这个花好看吗?”

      “嗯……”

      “想要它吗?”

      “嗯……”

      “这就叫喜—欢”

      “嗯!”

      小野认真地点了点头,宛童见他懂了很是开心地冲他一笑,她站在浅金色的落日余晖中很美很美。如同天际水殿的仙人,肤若冰雪,骨似清玉。

      小野就这样呆呆地盯着她。良久,他才上前靠近宛童拉住了她的手。

      宛童一惊
      “你…!你…做什么…”

      “好…看…”

      “好看?…我?”

      “嗯……”

      “想…要…”

      “想要?…………我?”

      “嗯……!”

      “小野……你是喜欢……我吗”

      “嗯!”
      ......
      ......

      良久,宛童转身瞧着那快要看不见的圆日残影。轻轻地笑了

      须臾,她便与落日一起消失在了山巅之上。

      唯有不同的是,浅阳明早还会再次升起。而宛童却再不能出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十五章 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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