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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沈斯朝成亲的当夜,沈家出事了。

      沈斯朝和顾小姐的姻缘是御赐的,我能看出来,他心里一直窝火。
      或许是为了气气顾小姐,沈斯朝朝着满院子的丫鬟随手一指,说新婚第一天要自家丫鬟伺候着睡觉。
      这一指又指到我头上了。
      这次我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了,我容貌丑陋,也没什么气质,他这是用我恶心顾小姐呢。

      进了门,只见沈斯朝倚在床头,两只干净的皂靴翘在小几上,似笑非笑。
      他自顾自提起一壶酒,抬眼看了看我,还踢了我一脚:“愣着干什么,脱啊。”
      我有点懵逼,战战兢兢地开始解腰带。
      沈斯朝乐得笑了两声:“谁让你脱衣服了?我说你给我脱鞋!”
      哦哦,早说不完了么。

      不过我是第一次给男人脱鞋,还是这种制作精良,非常繁复的皂靴,半天都没搞懂到底怎么脱。
      沈斯朝不耐烦了,两脚一蹬,靴子就乱在了地上。
      “给我揉脚。”
      少爷的脚就是细嫩,隔着白袜都能感觉到,比我的手顺滑多了。
      还没等我揉两下,沈斯朝就不高兴了,差点把我踹下床:“怎么什么都干不好,你这是女人的手么?”
      我有点无辜,一直在厨房打杂,当然糙了。
      “算了算了,”沈斯朝彻底失去耐心,“你叫什么来着?麻雀?黄鹂?”
      我认真地说:“我叫喜鹊。”
      “随便叫什么都行,你把珍珠给我喊过来,你可以滚了。”
      我点点头:“我去哪儿啊?”
      沈斯朝气得把酒壶摔了出去,那动作行云流水,熟练极了。他清俊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怒意:“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睡马厩也行!”
      哦,行呀,反正我本来也是从马厩里捡来的。

      我把珍珠叫过来,老老实实地传达:“少爷说让你伺候他,我先走了啊。”
      珍珠上下扫了我一眼,捂着嘴轻笑了一声。

      珍珠进去还没一时半刻呢,管家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敲开了夫人的门:“夫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三皇子的腿一直不大利索,几位太医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这晚腿又疼上了,沈老爷子火速赶进了宫里。
      世人皆知三皇子乃贵妃娘娘的独子,是皇上最最宠爱的,是以太医们都战战兢兢,极其认真,沈老爷子作为年岁最长,资历最深的,亲自上阵。
      可不知道是开错了药还是扎错了穴位,三皇子的腿一直不见好。到了鸡打鸣儿的时候,三皇子白花花的腿彻底变紫了。
      皇上的脸当时就黑了,直接把几个太医打进了大牢,为首的沈老爷子自然也一同跟着去了。

      到了天明,就有抄家的来了。
      沈家的大小物件全被封了起来,能拉走的都拉走了,院子里哭号一片。
      作为一个活了十六七年的乞丐,在夫人晕死过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皇恩浩荡,能把你捧得高高的,也能一浪把你拍死。
      官府只给我们留了一个院子,一个很小很破的屋子,让我们暂时住在这里。等老爷的罪名确定了,再把我们赶走。

      俗话说的好,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败落了的沈家,自然墙倒众人推。
      在抄家当天,顾小姐就被接走了。没有成亲之实,自然连累不到顾家。
      夫人叫管家给众人分发好银两,大家哭了一阵也就散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我原本就是乞丐,能走哪儿去?
      沈斯朝把我捡回来,好歹我也过了两天舒心日子,现在我不能走。

      管家也不走,说要伺候夫人。夫人呢不肯休息,执意要去求求从前的老友,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她匆匆包了些衣物,嘱咐了我两句好好照顾少爷,就踏上了遥遥无期的征程。
      于是,院子里就只剩我和沈斯朝了。

      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了,自从被抄了家,我还没见过他呢。
      听说,他看着沈府的东西一件一件被搬走,人也一个个散了,三天三夜都没合眼。
      我进了房门,看到沈斯朝正在睡觉。
      估计是终于熬不住了。
      我想起了他的习惯,去烧了些热水,放凉了给他擦身子。
      我擦到他胸的时候,他忽然醒了,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谁?”

      我看向他的脸,他明明睁着眼睛,却不知道我是谁。这时候我才发现,少爷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少了那么一丝神采。
      沈斯朝瞎了。
      我怀疑是因为那三天都没合眼导致的。

      我不敢想,我没见到他的这些日子里,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一个人。

      听说瞎了的人一开始都会很暴躁,可我家少爷却淡定得一匹,除了眼睛里没了光,其他都和以前一样。
      我不禁感叹,少爷就是不一样啊,这种时候还这么淡定。

      他看我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是啊,沈家的人都走光了,那我是谁呢?
      “珍珠,是你么。”
      我犹豫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告诉他珍珠昨晚已经跑了,还带走了他的不少宝贝。
      可是我看着他满怀期望的脸,突然有点于心不忍。假如我说我是喜鹊,估计他立马就能气得驾鹤西去。
      为了少爷的身心健康,我只好压着嗓子,装作自己不能说话。

      “你不能说话了?”
      沈斯朝等了一会儿,独自笑了:“你的声音那么好听,我以后都听不到了吧。”
      “也罢。”

      他在身旁摸索着,寻出一个小铜铃来。他把铃铛给我,说:“你拿着它,我问你什么,如果不是你就摇一下,如果是就多摇几下。”
      “娘去求人了么?”
      我摇了几下。
      “沈家现在应该没人了吧。”
      我又摇了几下。
      他顿了顿,又问:“我瞎了,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怜。”
      我想了想,只轻轻摇了一下。
      他勉强牵了牵嘴角,没说话。

      我还想给他擦身子,被他一把按住了:“不需要了,今时不同往日。”
      可是,无论有多么不同,沈斯朝始终是我的少爷。
      于是我不顾他的反抗,继续给他擦。
      他挣扎了一会儿,也就由着我了。

      “只有你陪着我了。”他说。
      我尽量把铃铛摇地欢快一点。

      沈斯朝让我给柳小姐带句话,我念了好几遍,最后到半道儿上还是他娘的给忘了。
      不过不耽误,因为柳小姐的管家认出了我,压根就没打算给我开门。
      我回去如实用铃铛禀告给了沈斯朝,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把自己蜷在墙角,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开始同情少爷了。其实,除了浪点,渣点,欠了点,他也没做错什么。

      就这么着,我每天伺候沈斯朝。说实话,我更喜欢现在的少爷,饭也不挑了,我煮啥他吃啥,因为被抄家了,没什么好饭菜,我一般都趁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去菜市场捡点还算完好的菜叶。

      一开始,沈斯朝特别少言寡语,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
      后来好点了,吃饭的时候,沈斯朝还会说起以前沈府的事儿,有高兴的,也有不高兴的。
      我特喜欢听他说这些,我觉得,我离沈斯朝好像更近了一点点。
      不过少爷的话很少,半天也就憋出个一两句。

      有一次,他想出去走走,让我带他晒太阳。
      他哪儿是想晒太阳啊。
      我扶着他一步步地走,三转两转就到了柳府门口。
      管家一看又是我,还带着个瞎了的沈斯朝,挥起笤帚就要赶我们走。
      不得已,我拉着沈斯朝小跑到了湖边。

      “跑什么?”他问我,“柳府的人赶我们走了么?”
      我摇铃也不是,不摇也不是,默默地没说话。
      沈斯朝笑得有点凄凉:“没事,就在这儿坐会儿吧。”

      我俩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湖水,柳枝,还没有融化的雪,一切都是那么惬意。
      我看着沈斯朝,他还是那么清明俊朗,如果没被抄家,他依旧是一朵明艳的人间富贵花。
      我有点坏坏的希望夫人不要回来了,这样他就一直都是我的少爷,我能多陪陪他。随即我猛的摇摇头,这也太不要脸了。

      我本来以为,就能这么安安静静的过。等皇上不那么生气了,或者老爷能找到治好三皇子的药方了,沈家还会像以前那样,熙熙攘攘。
      可是我又错了。

      听说沈斯朝瞎了,以前的人有仇的寻仇,有冤的报冤。
      你问我沈家是看病救人的,能有什么仇什么冤,我只能说,树大招风,沈老爷子虽然是杏林高手,可毕竟是在宫里当差,得罪人的地方多了。
      就算不是寻仇,也有太多人不想再让沈家东山再起。这是个打击沈家的大好机会。

      这不,几个管差三番五次的到家里来一通乱砸,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了,我煮饭的锅啊舀饭的瓢啊,都被砸烂了,这下想吃点好饭都成问题。
      过了几天,他们看我们没动静,于是更变本加厉了,这回不砸东西,直接砸人了。

      沈斯朝看不见,躲都没处躲,又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吃过饱饭,直接就晕过去了。
      我紧紧护住昏过去的沈斯朝,求道:“别打了,再打我们少爷身子就坏了。”
      为首的像是听了笑话,双手叉腰,指着我骂:“你个泥腿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像他这样的祸害,少一个算一个!”
      不是的,我家少爷不是祸害,他可能嘴毒了点,脾气大了点,性子冷了点,但他绝不是祸害!

      我不肯放手,他们也依旧不留情。
      那为首的道:“既然你这么忠心护主,那哥几个就成全了你。”

      雨点般的棍子凶狠地落下,噼里啪啦。我个子矮,即便沈斯朝蜷缩着,我也不能完全把他盖住。于是我整个人都骑到他身上趴着,能多护一点就多护一点。
      这是我离少爷最近的一次。

      突然,我觉得膝盖剧烈地一痛,随即就没了知觉。
      但我还挺庆幸的,这一棍子要是打到沈斯朝身上,不死也得半残吧,多疼啊。

      几个官看着我呲牙咧嘴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们也不想弄出人命来,提着棍棒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想把沈斯朝扶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
      我拍拍自己的右腿,没感觉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就懵了——我瘸了。

      而下一个蹦出我脑海的念头,居然是——我瘸了,沈斯朝怎么办?

      一巴掌拍到自己脸上,我什么时候狗腿到了如此地步。

      我迅速冷静下来,左腿还好着,我挣扎着把沈斯朝扔到床上,垫上枕头,然后思考我该怎么办。
      看大夫是不可能了,就凭沈家这个疑似残害皇嗣的罪名,没人敢接诊。
      我没有可以求的人了。到现在我才知道,当初做一个乞丐是多么幸福,至少还能求着人给点吃的。而现在,我连求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哪怕是街边的乞丐,都唯恐跟我们扯上关系。

      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沈家倒了,沈斯朝瞎了,我瘸了。

      我当然不能让沈斯朝知道我瘸了,不然他该多心疼啊。
      不是心疼我,是心疼珍珠。
      再说了,虽然他是太医的儿子,可是一点医术都不懂,告诉他了也没用,还徒添悲伤。
      算了,就这么着吧。

      我还是每天去捡菜叶子,不过因为一瘸一拐的,不太方便了,走得也慢,所以捡到的总有烂的、坏的。
      沈斯朝皱了皱眉,我估计他也吃出了和以前有点不同来,不过他没说话,我也就没吭声。

      不过,也有误会我的时候。
      比如,本来每天都要拉着他出门晒晒太阳的,现在我瘸了,走得慢了。
      他绕着院子走了两圈,握住我的手,低低地问我:“珍珠,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赶紧摇头,比拨浪鼓还夸张。
      随即我想到他看不见,于是拿出铃铛,小心翼翼地摇了一下。

      他笑了,“是么。”
      我摇了好多好多下。

      为了不让他质疑我的,哦不,珍珠的忠心,我让自己走得尽量快点,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我的膝盖肿了。
      唉,不管怎么说吧,这日子勉勉强强还能过。
      我知道,我俩都在等。
      我在等夫人那边有消息了,老爷回来了,把沈斯朝的眼睛治好了,一切就好了。
      他应该也一样吧。

      正在我以为就一直这么过的时候,老天又给了我当头一棒。
      沈斯朝被抓走了。
      和老爷不一样,他不用坐牢——因为他直接被挂在城墙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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