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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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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摁住他的手,不慌不忙,将其拉回。
“那是我喊来的人,大可放心。”江沅抬头看他。
“你的人?”黎术怀收回手往自己的茶绿粗布衣服上擦了擦。
“嗯。那晚恶战,险胜于杀手,但已是身负重伤,怕后续有人对我不利,便立刻释放信号,求助山下人。”
“那劳烦他们把尸首清理干净,多谢。”
黎术怀听到是江沅的人,自知没有危险,便也就此作罢。
“他们懂得,你要是害怕就先在屋里待会。”江沅怕他疏离自己,刻意去抓黎术怀的手腕,可却捞了个空。
黎术怀没说什么,只是四处摆弄自己的毒植,然后挑挑拣拣自己的草药。
江沅见他这样,自顾自地交代起来:“怀儿,家父是大淮官吏,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来冥荒山走漏了风声便引来杀身之祸……”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黎术怀打断了江沅的话,等江沅病好下山,他与江沅并无瓜葛,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怀儿,你莫要生气,我想与你说明白。”
“江沅。”
黎术怀直起身子,看着他,打断他:“你与我本就泛泛之交。此次杀戮并未伤及我分毫,你不必介怀。于我,你是个病人,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吗?黎术怀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说不清道不明地自问一句。
江沅也是被这句“不过如此”噎住,双双沉默不语。
黎术怀觉着屋里气氛有点压抑,想出去看看那些玩意清理了没。
可这刚开门就被江沅从后面摁了回去。
“砰——”的一声,吓到了黎术怀。
“于你不过如此,但你于我,不是。”
接着江沅的声音在耳边冒出,他本就是低沉声音,又这么压低,黎术怀听的脊背一凉,用了力才从屋里逃出。
江沅间歇性发病让黎术怀有点心悸。
他宁愿江沅就是个疯子,一天到晚说胡话,成日欢喜挂嘴边,也不愿听他认真说这些震慑人心的话。
因为说着说着,黎术怀就辨不出真假了。
恼着在藤架下一坐,黎术怀才发现那些尸首消失的无痕,就连地上溅洒的血渍也被清扫的干净,似
乎昨晚的恶战从未发生过。
身份特殊?可能不止“特殊”这么轻描淡写。
黎术怀叹气,阳光晒过藤架,暖意恣意,他困意萌生,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郎主,还有何吩咐?”
“劈柴挑水煲汤煮饭。”江沅靠在门框上,看着熟睡中的黎术怀,懒懒地说。
“是。”
江沅捏了捏手里的衣物,朝黎术怀走了过去。
——
暮色渐重,黎术怀才从梦里醒来。
睡的太久,醒来竟有些恍惚,看着远处暮色沉沉,山林墨色浓郁,寂从中烧。
白昼交替,晨昏相移,独此一人在此荒凉,怕是……
这时,一阵阵饭菜香打断了黎术怀的思绪,猛地回头看见烛火已燃,照的茅草屋温暖四溢。
而江沅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灶火旁,守着柴火,锅上热气弥漫。
看得黎术怀心里一塌糊涂——
他想起八岁那年的寒冬小夜,溜进厨房偷吃大鸡腿,后被照顾自己起居的柳婆抓住,生生又被喂了一碗白米饭。
他很少回忆起过往美好,今晚看到如此家和月圆的场面,黎术怀也忍不住动心,但很快便从那回忆里走出。
十指不沾阳春水,会做什么?
黎术怀拢拢披在身上的薄衣,走过去,看看那锅有没有烧穿。
“怀儿,你醒了。”
江沅见他走过来,赶紧踉跄起身,像做了错事的娃娃,乖巧站在一旁。
黎术怀查看一番,竟已将灵芝鸡汤炖好,腊肉放在米饭上,令人垂涎。
没有烧砸了他这火房,黎术怀便觉得他不错,出乎意料竟做好饭菜,他简直对江沅刮目相看。
但黎术怀没好意思夸出口,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吃饭吧。”
“好。你手有伤,我来端,你去坐着歇歇。”
白天觉足,夜里估计不能再入眠。黎术怀没听他的,收拾了抹布就去端汤。
奇怪的是,这次碰水,竟没有下昼时分的痛麻,黎术怀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沅。
“怎么了?”江沅一脸懵。
“轮到我下手时,你绝对没有解药。”
这句话闪现黎术怀脑海,他才明白这话的含义。
能在不经意间对他下毒,而后悄无声息帮他解毒,医术之高让黎术怀对江沅多了一丝青睐。
“吃饭吧。”
黎术怀摇摇头,虽说的寡淡,但他心已跳得癫狂。
他深深认识到,江沅之于他绝不是“仅此而已”。
与对师父的崇敬不同,他对江沅不用小心翼翼,也不怕坏了纲纪伦常,更无须畏手畏脚,想着下手试探便可以性命相搏。
因为江沅完全有能力与自己匹敌,说的更谦逊一些,那便是江沅的医术造诣比黎术怀更为高深。
久久不曾随意所欲,黎术怀甚感欢愉。
如此想来,他觉得这哺食甚合胃口,不由得眉头舒展,脸上洋溢轻松,全然被江沅看在眼里。
“好吃吗?许久未下厨房,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甚好。谢谢。”
江沅突然开口,黎术怀一时没反应过来,把心里话给崩了出来,说完脸上薄红一片。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江沅说完,黎术怀再也没接话,但江沅知道他心里乐呵。
——
“江沅,你伤重,上来做什么?”
饭后,黎术怀便舀了一壶酒上了屋顶,却发现江沅也跟脚上来,赶紧挪开位置给他坐下。
“你一声不响跑了,还不让我跟着?出了什么事,让我良心何安?”
江沅捂住腹部的伤,并排坐在黎术怀身旁,黎术怀有些不好意思。
他习惯独自一人生活,去哪都没个交代,难怪江沅会担心,忍着伤跟上来。
夜风微凉,今夜实在是心情畅快,黎术怀便多喝了几口。
一口接一口,酒有点上了头,感怀便多了去。
看着山下灯火依旧,他今夜生出不一样的想法,纵使江沅在身边什么都不说,他竟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的实在甚好。
“此酒有毒,不可贪杯。”
江沅说着便伸手去拦住黎术怀,打断了他受着夜风的享受。
“无妨,命不久矣。”黎术怀说。
“你……”
江沅听他如此说来,一时情急,扯过黎术怀的手腕便替他诊脉。
黎术怀第一次没有着急撒手,而是拿着酒壶,盘腿而坐,静静地看着江沅。
这才觉得江沅是有点好看,剑眉星目,杏眼灵动,眉宇间豁达轩昂,与自己小家子气完全不同。
但渐渐,便看见江沅皱了眉,给那好看的一张脸添上愁云。
“不打趣,实话说,这是心病。”
黎术怀知道他听自己的脉象听出了什么,主动开口,说着便笑了,江沅抬起头,一脸严肃。
久抑而郁,相念成疾,无药可医。
黎术怀对自己酿的鸩酒早没了中毒反应,他的身体早已适应了他每天一壶毒药的侵伤,并无性命之忧。
而此脉象是黎术怀的心病所致——快慢不均,浮沉有时,强弱无序。
“因谁而病?”
“不重要。”
黎术怀不想说,黎术怀没处说,所以摇摇头,继续喝着酒。
“你与我说,不管天涯海角,我都将他带到你面前。”
听到江沅这么说,黎术怀就笑了:大淮皇帝带我面前,双亲也不可能回来,又有何用。
“我不想要了。”
“那你别想。”
“止不住。”
黎术怀说着便笑了,原来这件事说起来是这么容易。
不过好像事实本就是如此,黎术怀念不来,却也望不断,这才让他心病每日剧增。
“那你想想我。”
江沅将黎术怀的肩膀扳过,让他看着自己。
黎术怀对上江沅一脸认真,心悸起来,脸上的笑也慢慢收敛。
“有何……”
“我明日下山。”
黎术怀本来还一边笑着想“想你做甚”的话,一边推开江沅的手,但是听到他这么一说,手上一顿滞停。
可身上的伤?黎术怀心里想了一句,但很快便消了自己的想法。
江沅本就是过路人,去留随意,自己何必在意。
黎术怀推开他的手,点点头:“嗯。”
江沅见他这么随意,心里便有了气,但想着自己恼也无用,只有让黎术怀心软才可达到目的。
“也是,我下山去,也就无人再天天闹着你,烦着你。”
江沅说着,夺过黎术怀的酒喝了起来,被呛着咽道辣的很,但也继续伤苦作态,磨着逼着黎术怀心软。
“咳咳——”
“这酒你喝不得。”
黎术怀担心他身上本就有毒清不干净,如此鸩酒下肚,不得毒发?便赶紧扑上去,欲要他还来酒壶。
江沅怎么也不肯依他,借机将他搂在怀里,摁着他脖子伏自己肩头,咕噜一口闷了那酒。
“怎么喝不得?最好喝死了在这冥荒山上,好与你天天厮守。”
“你!”
“动吧动吧,反正身上也没点好,明日起来凉在你身旁便作罢。”
听着江沅那些孟浪之言,黎术怀一时语塞,想着他身上的伤,便没了挣扎,破罐破摔地靠在他肩头,肢体僵着,留有空隙。
黎术怀想起距离上一次与人这么近,还是在八岁那年师父抱着发高热的他从边域回来。
江沅将壶里的酒喝光,便将黎术怀紧紧抱住:“明日我就偷偷地走,让你看不着,免得坏了你的心情。”
说完便抱着黎术怀从屋顶跳下,而后便稳稳落了地,推门而入,将黎术怀放在床内,自己挨着躺下。
“受伤归受伤,不是武功尽失。我困了,快睡吧。睡醒你就看不到我了。”
江沅也没继续逼迫他,规矩地仰卧在一旁,拉着黎术怀的手,放在自己心窝,闭上眼睛。
黎术怀见他只是如此,便也没挣扎,侧卧在江沅身边,看着他高耸鼻尖有些失落。
罢了,失之我命。
黎术怀隐约觉得困意袭来,便就此作罢。
说来也是奇怪,他本就睡眠浅少,但是今日也不知为何,这么好眠。
从身后拽来被子,帮江沅一同掖好,很快便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