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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虽然医院不是少了他一个就不能转,但作为主力人员,尤愈的缺席也足够让他们焦头烂额的。
      尤医生被迫请了病假在家休息,每天皱着眉蹲群里看脊柱外科的同僚们手忙脚乱,一边应付检查,一边协调病患,重排手术和责任组。他在群里只潜水,不发言,一是害怕自己个赋闲在家的总在群里蹦跶会引起他们这些脚不沾地打工人的愤怒,二是他和郑父的官司已经决定要打官司了,医务科勒令他“养精蓄锐”,把话留到公堂上。
      医务科这罕见的“硬气作为”,还是尤慰去找了他们父亲的恩师尤柏青女士,他们才肯乖乖就范的。如果不动用这层关系,估计他们又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稀泥和到这件事不存在为止。
      附二院的医务科几乎没有什么时候是真的站在医务这一边的,他们永远共情于施暴人,永远以“影响不好”为由堵住同僚的嘴。也是世间少有。
      尤愈认为,说他们一句饭桶,都算得上是温柔的嗔怪了。
      滕溯原定计划本来明天要飞回白也诗那边提前准备她的官司,但忽然出了这档子事,她也不放心就这么回去,只好改晚几天的机票,留下来照顾他,过渡骨折前期生活无法自理的时段。
      视频告诉白也诗推迟回去的原因时,他们那个小舅舅看他一脸狼狈相,竟然破天荒的没出言挖苦他,而是面无表情地说:“打官司你那点工资够用吗?不够问小溯要。既然决定了反击,那就得请最好的私人律师,打万无一失的仗。你们医院那群无能饭桶,只配舔无赖的鞋。”
      刻薄版本的白也诗,实在久违。
      尤愈上次见他这样,还是留学那段时间,白也诗只要和他打到照面必定要阴阳郑玺两句。那时候尤愈情伤没好,前任每次被他冷嘲热讽,尤愈自个儿其实也会被伤害到。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尤愈完全以外人的角度观看白也诗刻薄别人,他那张尖牙利嘴用在自己人身上是拱火是刀子,用在对立面则立马转换成同仇敌忾,瞬间就能让人神清气爽。
      私人律师要价昂贵,但各方能力和威慑力都更强。十年过去,他们家这群怪咖一个个打怪升级,配一个神级装备,仔细算算性价比很高,并不过分。
      天才小溯在一番把律师都问得磕巴的咨询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欣然付款,并把白也诗那张黑色的主卡留给了尤愈。
      很多事,很多人,今非昔比。
      过去的他们是四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求学为生存,变卖房产才交得起学费。现在的他们,两个是年轻有为的副高医师,两个是顶尖建筑设计师,虽都并非大富大贵,可是一口气,还是争得的。
      尤愈几乎是旁观着看大家为他张罗这些事情,全程躺尸,没要他费什么心思。
      时间就算不是一剂治愈人心的良药,但如果你努力经营它,至少在某些层面,它给予的回报完全可以纾解掉曾经无力的过去记忆。
      爱没有了,恨也不多,只是不想正义缺席,不想受委屈。
      他本就无罪,何必被欺辱。
      骨折的疼痛绵延漫长,尤愈起初两天晚上都要打止痛针才能睡着,这几天习惯了疼,所以好一点,算时间吃止痛药也可以入眠。
      还好这是夏季,不用穿层层叠叠的衣服,要不然每次起早都得把他折磨得生无可恋。但也正因为这是夏季,单薄的衣物无法阻隔大力的冲击,他才会直接被踹断肋骨。
      事物的多面性总是在细枝末节处展示得淋漓尽致。
      而且,尤愈算是深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疾病的痛苦不在缺失本身,而是它所带来的一系列生活问题。
      比如,尤慰今天要值24小时班,明后天接连两个大夜。也就是说,他至少有三天在家是神隐的。尤愈这三天得靠自己洗漱收拾,没人能给他帮忙了。
      虽然小溯留下来也是为了照顾他,而且他从某种角度看,和小溯是左手拉右手的同类人,但大家生理上还是大相径庭。
      更何况,他能想象得到,要是他敢没脸没皮拜托小妹滕溯帮自己脱衣服举花洒,白也诗得知后一定会用最狠毒的话辱骂他。
      尤愈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医生,他不应该受被白教授痛骂的苦。
      怎么办呢……
      他站在起居室的升降书桌前,在脑内筛选能前来帮他一忙的救兵。
      梁哲?何木子?呃……老牛?
      靠!要尤愈□□地被下属、同期或者上司搓澡,那还不如被白也诗骂一顿呢!
      尤愈自鼻腔内哼哼了两声表示否定,郁闷地踱步到角落,把脑袋埋到了琴叶榕里。
      “哥,你干嘛呢?”闷头赶制新图的小溯刚从书房里出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不免担心起哥哥的精神问题,“难道是太久没上班,你浑身难受?”
      尤二无语,只好小碎步转身:“我倒是也没有那么贱。”
      “我只是在想,除了尤慰和你,哪个幸运儿能承受我的裸体帮我洗澡,又不至于之后穿了衣服再见尴尬的?”
      好欠揍但好真诚的语气。
      小溯一时哑然,只能打开胶囊咖啡机,接一杯新的拿铁,顺便帮他想想办法。兄妹两个集体沉默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滕溯在记忆宫殿里把自己知道的尤愈的交际圈从头到尾筛选了一边,竟然真的找不出什么特别合适的人。
      这都得怪尤愈,平时只喜欢和女孩儿结交友谊,男的除了同事就是露水朋友,关键时刻除了家里人,连个能一块儿搓澡的同性朋友都找不到。
      滕溯试探似的提了个颇有些暧昧的名字:“顾菡?”
      “我出事那天正好他出差,好像要很久,现在人不在江城。”尤愈平静地撒了个谎。
      他根本没告诉顾菡自己受伤的事情。毕竟,这种事既不光彩又徒增人心烦,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是——吗——?”滕溯拖长了音调,眼也没抬揭穿道,“那我昨天去按摩店碰巧遇上的那个是幽灵吗?还是顾菡也有个双胞胎兄弟?”
      “你诈我?”
      “你自己心里清楚,能将将满足你条件的,就顾菡这一个人。”滕溯喝了一大口拿铁,嘟嘟囔囔像机关枪一样说道,“人家可担心你啦,一直旁敲侧击问我你的近况,说你最近一直推脱见面,虽然会主动和他聊天,但明显都是没话找话,感觉很心不在焉的样子。而且,沉闷的尤愈真是一点魅力都没有!”
      “你等等!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我不正面回答你的指控。想知道啊?自己找原话主去确认好了。”滕溯说完,捧着咖啡杯,踩着小熊拖鞋,嘚瑟地回了书房。
      这家伙真的是……不过和律师接触了几天,就什么臭毛病都学到了!好脑子是这样用的吗?!
      尤愈郁闷地扁了扁嘴,继续蹲角落面壁思过。
      “对了!”书房门再次打开,滕溯的脑袋钻了出来,“我在曼哈顿的官司后天开庭,所以……你最好能尽快做出决定。不然,等明天晚上我上了飞机,可就没人能在你睡觉的时候守着你,帮你翻身了。”
      “知道了!”尤愈认命似的闭上眼,把额头往墙上轻轻一磕。
      画图画high了的滕溯是无敌的,此时的她火眼金睛,只要一眼就能洞悉所有人的弱点。
      没告诉顾菡任何有关他受伤的消息,还在滕溯面前欲盖弥彰,尤愈在这之前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开始舍不得和顾菡之间的关系受到冲击了。
      结果,小溯这么“处心积虑”一戳,岁月静好的泡泡破了——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个月、半年或者更久,如果想开始一段和曾经不一样的关系,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尤愈缓缓踱步到书桌,拿过手机,打开阳台门,深吸一口气后,拨通了顾菡的电话。
      大约三声后,顾菡的声音从听筒处传来:“尤医生,怎么忽然打电话给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菡那生机勃勃的掩盖不住关切的语气陡然出现在尤愈周围,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治愈”的心情。
      可惜,尤愈这个电话打得冲动,实际一点措辞都没想。他含糊了两句,接着说:“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等你有时间,我们见面说吧。”
      电话那边原本还有些窸窸窣窣翻动纸页的声响,现在则戛然而止。顾菡隐约意识到这次见面邀约与之前所有的见面都不相同,他顿了顿,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好。我中午之前就能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一起吃午饭?”
      “来我家吃吧。”尤愈终于把自己带电话之前脑子里唯一的那句话说出了口,“我等会儿把地址发你微信上。”
      对面一时间又是无言。
      “……可以吗?”尤愈趁着沉默的空隙,补了半句。
      “可以。”顾菡的思绪在一秒内经历了百转千回,最后还是点着头答应了他。

      滕溯虽然推迟了出国的时间,但原定的工作却还得按照时间表前进。也就是说,她为了跟上西五区同事们的节奏,不得不在东八区硬生生造出一个“-12”时间差的作息。
      尤愈的午饭时间,正是她熬了夜准备睡觉的时候。
      滕溯睡前给他们两个烤了牛排和简单的番茄鱼汤,并从冰箱里拿出自己做的香草酱和黄桃果酱,要他转交给顾菡。
      “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的?”尤愈一边看着滕溯把牛排放进烤箱保温,一边蹙眉问。
      明明他们两个见过的面屈指可数,小溯倒已经开始给他送手工礼物了。
      小姑娘这样是不是对人太没有防备心了?以后谈恋爱会不会被臭男人骗啊?老哥对此表示很郁闷。
      小溯感受到了他那种担忧,有点无语,无奈回答道:“……哥,我不是和他熟,我是和你熟。”
      是你对他另眼相看,我才会对他示好的。这句话虽然滕溯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尤愈显然从她的表情中领悟到了。
      看来容易想偏的只有尤愈这个关心则乱的“双面胶”而已。
      “我知道了。我会正视这件事的。”尤愈一时词穷,只好深吸口气,扯出笑脸自信满满地对滕溯保证道。
      顾菡的时间概念非常完善,十二点,他准时按响了尤愈家的门铃。满腹的期盼和心底暗暗向上蔓延的疑惑,在顾菡看到绑着绷带来给他开门的尤愈之后,瞬间烟消云散。
      身前绑着固定带的尤愈神情淡然,但行为却不像之前从容,他举手投足间木讷得如同玩偶,看上去很像之间被骨裂痛苦困扰的顾菡。
      顾菡的心跳漏了一拍,大脑空白无瑕思考其它,直白且机械地问:“怎么受伤了?痛吗?”
      “先进来再说。”尤愈这几天还是不敢像以前一样用胸腔共鸣字正腔圆地说话,温和小声的语调让他听上去很没底气。
      不过,顾菡还是乖乖依着他的话照做。他走进了尤愈的家,阖上了门。
      “拖鞋我已经给你拿出来了,那双深棕色有狗头的就是,新的。”
      顾菡换上绣有雪纳瑞狗头的拖鞋,他垂眼,稍微观察了下玄关,另一双蓝色的绣有云雀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开放鞋柜上,而尤愈脚上米白色拖鞋上绣了一只粉色的八爪鱼。
      “可爱吧?”尤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拖鞋,不禁莞尔,略带炫耀语气道,“滕溯自己画的图案,在网上找人加工的。一个系列十二种动物,现在被认领的有六只。恭喜你,第七只归你了。”
      顾菡跟着他一块儿浅笑,并把自己的鞋子放好。他起身,发现玄关上钥匙筐旁摆着一盏陶瓷制的蘑菇状的小灯,白色的釉质剔透而温润,小灯静静地竖在那里,好像在和人说:欢迎回家。
      不用说,这肯定也是滕溯的主意。家里有个妹妹,生活情趣和质量果然是另一个档次的。顾菡想,每次下班回家都能看到这样可爱又温馨的事物,多少也能消解掉一些工作上的疲乏吧。
      顾菡一个人住习惯了,哪怕生活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怎么也脱离不了一板一眼的乏善可陈。今次来到尤愈他们家,这里扑面而来的舒适感让他感觉自己瞬间被柔化了。这个空间里随处可见的可爱细节,让这里成为了一个家庭,而不是横平竖直的样板房。
      他跟着尤愈离开玄关,往屋内走。
      “午饭是滕溯做的烤牛排和番茄鱼汤。”尤愈把人带到厨房,遗憾地扁了扁嘴道,“只是我手不方便,需要麻烦你把它们再加工一下。”
      “好。”
      顾菡顺着他的眼神示意,打开炉火,将奶白色铸铁锅中鲜红馥郁的番茄巴沙鱼汤再次加热。等到汤水滚沸,他又从烤箱中把保温的牛排拿了出来,一齐端上了桌。
      在顾菡忙活的时候,尤愈当然没闲着,他不仅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家,嘴皮子也不停,谈天素材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一个没落下。
      顾菡默默注视着他并不常见的灿烂笑颜和绑在身前的绷带,直觉尤愈的热情来得不单纯极了。
      两人各怀鬼胎,面对面落座后,貌合神离的状态才有所缓解。
      尤愈以主人家的语气轻巧说:“特殊情况,招待不周哈。”
      “没关系。”大度的顾菡一点也不计较那点繁文缛节,反而主动拿过尤愈那份牛排,帮他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我骨裂的时候,你也这样帮过我。”
      是哦,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世事难料嘛。”尤愈活动了下完好的那只手,托腮歪着脑袋看顾菡帮他切肉,“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冲过来帮我?”
      顾菡手头动作一点没停下,好像是早就在心里把这个问题和答案反刍过很多遍似的,流利地回答:“有些人的情感是汹涌的,是克制不住的。我很不巧,就是那种人。”
      “我知道。”尤愈沉思一阵,“看得出来。”
      “你知道还来问我?”
      “想确认清楚。”
      “确认什么?”
      “顾菡,你不会轻易抛弃我吧?”尤愈知道自己这话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被提问的顾菡从餐盘中抬起眼,视线直直撞上对面尤愈的眼神,一向淡定的尤愈不再从容平静,顾菡甚至觉得自己能透过他的神情看到他内里的忐忑不安。
      他为什么而不安呢?
      顾菡心里一片澄净,他这次并未盲目,而是反问:“尤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心知肚明的窗户纸,总要有人不解风情地捅破。这次沉不下心的依然是顾菡,可幸好他并不介意主动出击。
      一段不算长久的沉默后,尤愈把顾菡手里的餐盘揽到自己这边,开口说:“我是因为被人袭击才受伤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顾菡目前提出的问题,反倒是接着进门的时间,解释了另一个他抛出的问题:“我说不出还好自己只是一些骨裂和轻微的骨折,伤得并不重,这样安慰外人的话。因为我是个医生,我知道疼痛的程度因人而异,我不低估别人的痛苦,自然也不会隐瞒我自己的。很痛的,顾菡,骨折就是很痛的。而且我这几天真的很难过。”
      “我每天都在变着法子想瞒过你,不让你去医院找我,不让我们见面,不让自己告诉你我的实际情况……”尤愈越说声音越小,他深深叹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我今天早上才想明白我大费周章做的那些功夫,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伤害我的人,是我前男友的父亲。或许你也感受得到,前段时间,我一贯的那种生活习惯,被突然出现的意外打断了。”
      话说到这里,尤愈顿了顿,他的视线几乎全部焊在了顾菡脸上,怕他出现落寞或者不耐烦的神情。不过顾菡的表现出乎他所料。那位双眼满是单纯和赤忱的男人,表现出了一种胡思乱想被印证之后的放松。
      他安慰似的鼓励尤愈:“你继续。”
      “我当时是有所混乱的,但也明确自己并非余情未了。我相信,这么些年我没有只闲着纸醉金迷,时间帮我捋顺了很多事。当年的感情断了就是断了,再怎么样也回不了头。不过,这件事的发生让我反思了一些真正对我重要的事,我明白了,打断我曾经生活习惯的其实是你。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可怜可悲的爱无能,可潜移默化之间,在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很多个瞬间,我为你臣服了。”
      “顾菡,”尤愈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是你抓住了我,将我带上了岸。如果你愿意的话,和我交往试试,可以吗?”
      温馨的空间中两人相对而坐,夏日潮湿却旖旎的风穿过阳台,拂过他们身边。
      顾菡与尤愈的对视,缱绻而广阔。
      两个曾经沉溺于人海之中,无法呼吸的人,第一次看清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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