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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把笨重的碑放下,的确能看到另一个更宽广的世界。
      尤愈依然每天三点一线,只不过把去酒吧的日子改成了和顾菡见面,日子过得稳定且规律。
      在狗狗菡一腔热恋的滋养和耕耘下,尤愈的心也不再是紧闭而空洞的模样。短短几周,行尸走肉的尤愈就不复存在,曾经装载满腔的幽怨和怒火被他抛却脑后,再也不愿去捡。
      错失的青年时代仿佛重新回到尤愈身边,他正儿八经体验了一回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
      虽然顾小猫被接回了家,但顾菡来医院的次数一点没减少。尤愈很喜欢他打着来看应小南的名义行关切尤医生之事,喜欢看他被自己调戏之后眼神闪躲慌乱不及撒娇的样子。“欺负”顾菡简直快变成了尤愈每时每刻最期待的事情。
      只是有几次时机不巧,他忘记锁门,被老牛和江祐撞见他俩打得火热,这俩一边骂尤愈一边帮他们关门。
      脊柱外科有尤愈这样的登徒浪子作王牌,真不知道是坟头冒青烟,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尤医生的潇洒日子过得快,年中院内的检查也跟随时间如期而至。科室内除了几个资历老的不怕开水烫,其他人都拧着一股子劲儿准备检查,每天生无可恋地背书不说,还得战战兢兢,生怕领导一个开心,临时下来小考个啥的。
      考试高手尤愈对整个科室暗如死灰的氛围全然没感觉,依旧按部就班做手术,处理病例,偶尔和顾菡在小仓库摸鱼放松。
      直到有天他连做两台手术后回科室,从院内系统看到郑玺要从神经外科监护室转到他们科继续治疗的通知,才有些烦闷地砸了咂嘴。
      只是郑玺倒也没关系,可他父母着实惹人烦。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回国之后在附二院工作,且正好在脊柱外科,估计他们又得纠缠个没完。
      尤愈心烦意乱,正思索着该怎么办,护士站的电话打过来了。
      “脑外等会儿要转来一病人,你们怎么说?收哪边?”
      “我看看啊……”尤愈一边打开病区系统一边问,“老牛或者江祐那边还有空床吗?”
      “今天明天都有出院的,但是预约排满了。你们组苏凌那边倒是有个明天办出院手续,但今天下午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去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天爷做缺德事儿一点也不和他打商量。
      尤愈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行,你收吧。”
      他们脊柱外科实行分组制,总负责人是老牛,A、B、C组由尤愈、江祐、何子木这些副主任或者主治医师牵头,各自带几个住院医。像苏凌梁哲这些基本已经定科的住院医,他们会重点培养,名字会挂在主治医师后头的责任医师那栏。
      尤愈想,反正他们组有靠谱的苏凌可以使唤,自己每天把口罩戴戴好藏后头,怎么也不惹眼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郑家二老就算没有释然,也不至于还要在医院揪他领子指着鼻子骂他吧?
      现在的尤愈不比实习流动期,不可能出点事就换医院跑路,而且他真没法看那点鸡毛事儿影响自己没日没夜打拼下来的工作成果。他家三辈人都为建设附二院付出过心力,甚至是生命,假如要他在这里留下污点,尤愈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一生至此没做过坏事,只希望老天可以看在他勤勤恳恳帮助了一些人的份上,即使不眷顾,也千万别降难苛责他。
      ……
      可惜老天爷不会响应无神论者的希望,灾难的事情来得很快。
      郑玺转过来的第二天,早上查房,挡不住的大高个几乎没什么障碍就被他们这一家人认出来了。虽然他躲在人群最后还戴着口罩,可这一家人的视线如同X射线,把他连皮带骨看得清清楚楚。
      那眼神,个个都和看诈尸的死人没区别。惊讶、怨恨和厌恶,明晃晃地写在他们脸上。
      不过也是,病房门口的牌子上明晃晃写着“主治医师:尤愈”这几个大字,他们就算侥幸想过同名同姓的可能,现实也不允许存在那么多让人无语的谐音名。
      这个尤愈就是那个尤愈,如假包换,千真万确。
      “医生,我们能换病房么?”
      几乎没什么犹豫,郑母在认出人之后便直接对牛主任要求道。
      老牛正翻着病历,听到她的话猛一抬头,视线从苏凌身上停顿了一秒才转到郑母脸上。一向对病人及其家属和颜悦色的老牛显然对她和她的话颇有不满,他脸上的表情垮得可怕,现场气氛一触即燃,多少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苏凌以前没见过牛主任这样子,被他扫过的那一眼吓了个激灵。
      老牛在手术台上脾气不好,是因为他觉得别人的技术像垃圾一样菜,但他从来不歧视谁,要骂就按照标准原则一块儿骂。
      但今天他这眼神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对面这家人,句句带刺,厌恨一般的。
      “床位费不贵但床位金贵,医院不是酒店,您多体谅。从ICU到脑外重症监护室再到我们这儿,您也应该能看到,人都脆弱,都只有一颗心,都不容易。”
      “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辛苦,但这……我们真的有苦衷。”
      郑母的难言之隐穿过人群直指尤愈,躺床上的郑玺盯了躲在人后侧着面的他两眼,接着垂目,左手自床沿伸向妈妈的衣角,扯了扯,示意她不要再说。
      “你们先去查后面的。”老牛把病历往车里一塞,指使其他人出去继续查房,打算自己留在这儿听“苦衷”。
      人精们领命,小车轮滚滚,撤退迅速。
      苏凌退到走廊,整个人脚软成虾,她不得不抓着自家老板的手臂保持平衡。
      “瞧瞧你这德行。”窝里横高手尤愈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忍不住嘴贱道。
      “看你这孽债。”苏凌白了他一眼,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老牛不会为了你和他们打起来吧?”
      “牛主任虚与委蛇的功力全院第一名,还没降级到要动用武力解决事情的地步。你怎么把人想得那么不文明?”
      苏凌跺了下脚,继续和尤愈耳语:“我这哪是担心老牛啊,我是担心那家人!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套用在恐同家庭上!你注意到他们看你的眼神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杀了他们的爹呢!老板,极端恐同家庭有时候和……”
      苏凌话没说完,突然出现一阵猛力把自己往前拽,原来是支撑着两个人身体平衡的尤愈摔倒了。她被另一股蛮力甩到墙边,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反应,就听到自己身边传来一声头骨撞上地板的闷响,接着是皮鞋重重踏在织物和空腔的回音。
      一下,两下,三下……
      怎么还没有人来阻止?!
      “你他吗的以为你在干什么!”江祐的声音由远及近,尖而细地穿透了苏凌的耳膜,闷声和回音被另一种人和人的撞击声取代,然后她的声音终于盘旋在倒地两个人的头顶,她听上去像头盛怒的狮子:“快报警!”
      苏凌忍住晕眩睁开眼,只看到尤愈因疼痛而弓起的脊背在她眼前克制地起伏着。
      她没来得及说完的半句话此刻如同大字报一般涌现到脑海中:“极端恐同家庭有时候和恐怖分子也没两样,你知不知道?”
      无知和偏见是那些人的拳头,恐惧会促使他们盲目地发泄愤怒。
      文明?不存在的。
      尤愈本以为自己见过那么多分合聚散生离死别,已经拉满了对人情世故的技能点,却没想到有些人的心,他一辈子也搞不清楚。
      郑玺的父亲,踹他像踹一块抹布,让他觉得自己比丧家之犬都不如。
      “你怎么还没死!”他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因何罪致死?尤愈在心里接他的话。
      江祐把人撞开之后,尤愈身上一轻,本想自己撑住身体站起来,却被剧烈的疼痛挤压得连呼吸都困难。他倒吸一口气,本能似的弓起身,脑子立刻帮身体下了初判:可能是肋骨或者左边锁骨断了。
      很好。
      尤愈想:最后一根锁着我的枷锁,终于断了。
      一片慌乱和嘈杂之后,尤愈被送进了影像科,从头到尾检查完毕,果然不出尤愈所料——左锁骨骨裂,两根肋骨骨折。
      “我就猜到是这结果。”尤愈忍着痛小声和苏凌说。
      梁哲皱着眉看他嘚瑟,利落地帮他绑上八字绷带,又给他开了一堆止疼药。全程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皱眉。
      说实话,自从郑玺出事,尤愈的心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平静。虽然他的平静,无可奈何地建立在了其他同僚的鸡飞狗跳上。
      民警来得很快,尤愈按部就班做完笔录,挨了一针地佐辛,接着和脑震荡的苏凌一块儿坐在值班室等家人来接他们回家休息。医务科派了人过来处理纠纷,老牛疾言厉色,挡在了他们前面。
      值班室里,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难得不是碎嘴子苏凌打破静谧。
      尤愈盯着她泛红的眼圈和磕得青紫的额头,柔声道:“对不起啊,连累到你了。”
      “你和谁说连累呢!你是我老板,我们共患难不是应该的吗!”苏凌豪情万丈,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划过,“你才是辛苦了好吧!这么多年,你才是辛苦了!”
      只是生来如此,只是爱错了一个人,尤愈何至于此?
      尤愈知道她的意思,巧舌如簧的他一时接不出合适的话:“我……”
      回想起自己曾经那段花天酒地的日子,尤愈忽然觉得它们离自己好远,那些纸醉金迷式的“暂时麻醉药”,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再需要了。现在再回看,竟然恍若隔世,模糊得快看不见影了。
      这几个月发生在他身上的转变,简直多得能画出一座迷宫。
      不过该有的逼数尤愈还是有的,他回过神,笑道:“苏凌,夸张了。我不辛苦,我自找的。”
      苏凌摇头,又猛地点头,又摇头,整个人被强烈的情绪冲击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值班室的门被急切又粗暴地打开,一张和尤愈近似的脸带着火气冲了进来。
      “我要送他去坐牢,你没意见吧?”
      尤慰虽然看着怒气冲天的,但理智仍在。他从小聪明,机敏灵活,旁观多过主观,因此养成了某种无法被放弃的傲慢。在他眼里,所有以情感为基础伤害到他人的行为,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东西,令人憎恶。
      他亲手把他的儿子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们毫无感谢,竟然扭头就对着他弟弟付诸暴力?
      尤慰无法忍受这种愚蠢,也无法原谅。
      “医务科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尤愈没力气大声说话,只能把字一点一点往外蹦,以求吐字清楚些。
      “这和医务科有个毛线的关系?不能因为你是穿着白衣服被打的,就觉得万事都可以消解吧?你首先是个独立的合法的平等于任何人的人!”
      “我的意思是,你得先想办法摆平医务科那群饭桶,再送他去坐牢。”
      尤慰一家现存四个人,四个以Dr为头衔,尤慰这一种“傲慢”是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抛下的精神。
      我奉理性为信仰,我事业精进从不倦怠,我一生未有害人之心,我何罪遭致暴力伤害?
      我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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