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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烧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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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仿佛拉得很长,长到夏余柌怔怔地盯着顾璟一好一会儿,才悠然回神。
他敛下不自然的神色,低下头去,重新将筷子拿起,从一旁抽了一张纸出来,慢腾腾地将桌上的油污擦掉。
紧接着扔掉已经脏掉的纸,又重新拿了一张,轻描淡写地蹭了蹭筷子上的红油,又将筷子轻飘飘地插进麻辣烫里,筷子上又蒙上一层红油。
做完这一切,他好像又安静了下来,目光淡然地看向顾璟一,轻轻浅浅的应了一声:“哦,张之岸……好像应该会有那样的感情吧。”
说罢他又将面前的麻辣烫朝着顾璟一那边推了推:“老板,你要吃点吗?”
夏余柌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脸红耳热的不是他。他一边说着,又一边望了望顾璟一面前没怎么吃过的饭菜。
顾璟一不言,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冷不丁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戏谑。
“夏小柌,你刚刚在想什么?”
夏余柌神色微微一僵,他抬眼,目光晃晃悠悠地看向顾璟一,眼神仿佛失真的灯光,晃得人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没有。”夏余柌回答得干脆,一点也不像他混沌的眼神,“我什么都没有想。”
他能想什么?他早就混乱了那些记忆,塞到行李箱里,拖进雨水里,一起冲掉了。对,他记得他早就冲掉了那些记忆。
那些在灯光昏暗的小阳台上,借着香烟飘渺、和难闻的味道,恍惚枕在对方大腿上,轻声读剧本的记忆。
顾璟一突然又不说话了,他就那么坐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歪着头,额前的短发偏落下来些许,遮挡住左眼。阴沉的眼神在碎发间被分成好几段,但仍如同一把钝刀扎在夏余柌的身上。
夏余柌的眼神于是变得愈发的混沌、失真,像是角落里潮湿的油画,颜料晕染开来,只能感觉到一股混乱的美感,可因为太混乱,晕染成了不成模样的色块,于是便越发抓不住。
好像飘走了。
夏余柌眼睫如同蝴蝶停落下来,微微振翼般眨动几下,他垂下眼去,又像是闭上眼睡着了。
桌上放着几块打包时,商家塞到打包盒里的糖果。
夏余柌看起来要睡着了,可他又朝着那几颗糖果伸出手去,摸到一颗不知名的糖果,他便攥在手心里,慢腾腾地剥开。
糖纸被撕开,是一颗柠檬味儿的糖果。
夏余柌塞进嘴里,慢慢地抿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仍然在顾璟一面前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了事的模样垂着头,也耷拉着眉眼。
“老板,我想再提一个要求可以吗?”柠檬酸涩的气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夏余柌想了又想,他再看向顾璟一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疏离的意味。
从再次遇见到此时,纵然两个人有意去遗忘当初的不告而别,可这仍然是插在两人心口上的一把钝刀。
经过时间的磨砺,这把刀早就深入心脏,也变得迟钝无比,根本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的苦涩疼意来。可又因为迟钝,于是只是轻轻地握住刀把,便会升起密密麻麻的疼意来。
并不是要命的疼,但却是要命的漫长。
顾璟一看着夏余柌,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下扯了一下,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冷漠骇人。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风里早已有了暴雨肆虐的气息。
“我……”顾璟一沉默良久,还是沉沉地开口了,可他刚一开口,嘶哑的声音让两个人都愣住。
顾璟一偏开头,捏着嗓子闷咳了一声,转头便是一句:“不可以,我不同意。”
夏余柌似乎对顾璟一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坐在位置上,将含在左边的柠檬糖又含到右边去,目光懒散地看着顾璟一,并没有用言语来表明什么态度。
可他的神色却好像已经决定好了一切,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和拒绝,就像那年辞别的夜晚前。
明明白天的时候,夏余柌还在和他说,等高三毕业了想去跑龙套,让他陪着去。他顾璟一,衣食不缺的大少爷,勉为其难、心情雀跃地答应了。
可到了晚上,夏余柌便偷偷地离开了。
倒是没忘和他说晚安。
呵,晚安。晚个屁的安。
“夏余柌,你知道我接手召星传媒之后,你们的合同都有修改的吧?你也签字了。”顾璟一语气遽然着急,还带着隐约的怒气。
“你不能走。”
夏余柌仍然不为所动地看着顾璟一,似乎顾璟一那番关于合同的话也并不能掀起他心中任何的波澜。
“夏余柌!”顾璟一厉声喊道,可那威胁的话语到了嘴边,碰到夏余柌这副安静、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顾璟一沉下声来,他看着夏余柌,一直看了好久好久,然后起身朝着阳台走去。
他的声音冷下来:“没事就出去,跟工作有关的事,和你经纪人说,按流程来。”
夏余柌偏过头去,他攥了攥桌布,将桌子上的吃食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出去了。
咔哒。门再一次关上。
只是遗憾,关上的不是那天雨夜的大门。
顾璟一坐在阳台上,胸膛起起伏伏,可在门关上的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他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思绪仿佛坠入了悬崖深渊,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好像不断地重复着[夏余柌]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顾璟一才慢腾腾地回想起夏余柌的一切一切。
混在不怎么好闻的香烟里、潮湿在雨水里、又漂浮在海里,灌了整个后背的沙砾……他伸出手,将少年后背上粗粝的沙子轻轻地拍掉。
可沙砾太多,又被海水打湿,无论怎么拍都拍不干净。
等回去洗个澡就会好。可夏余柌皱眉的模样,仿佛已经等不到回去了。于是又躺到海水里,等着海水在冲刷掉一些。
顾璟一又将手伸了过去,顺着海水冲刷的方向,手指轻轻地剐过少年清瘦后背上,难以被海水冲刷掉的沙砾。
浑身都是海水咸湿气息的少年回过头看他,耳根不知是被毒辣的阳光晒红的,还是本就如此红。
少年嗓音温淡,像是还没出戏,他说:“哥,有点痒。”
……
顾璟一的视线从远处连绵的山峰收回视线,他垂下眸子,拿起嗡嗡作响的手机。
顾从业自从除夕之后,好像吃了炮仗,最近总是没事找事,偏偏明明自己都是一点就炸的,还非要来顾璟一这里碰一碰火花。
顾璟一看着手机来电那几个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还不等顾从业说话,顾璟一便开门见山,直接打断了顾从业的发作。
“顾老头,你是不是知道夏余柌要走?”
顾璟一开头一句问话,就把顾从业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冷哼了一声:“没大没小!”
紧接着又佯装没有听清的样子,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算了算了,你的事待会儿在说,我打电话过来是告诉你——”顾从业前脚刚问,后脚又自顾自地掐断了顾璟一回答的机会,理所当然地想要将话题引到另一边去。
“顾老头,你要是跳话题,那我也挂电话了。”顾璟一戏谑地笑道。
“……”顾从业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他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顾璟一将手机放下来,冷啧了声。顾从业这副样子,不用多想,他就是知道的。
合着就他一个人不知道。不知道夏余柌决定了那天晚上要走。他甚至不知道夏余柌为什么走,只是夏泮回来了,接回去,那为什么又要断掉他的一切联系呢。
“夏、余、柌。”顾璟一将手机扔到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撑着下颌,喃喃道。
“夏小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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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夏余柌做了一晚上的梦,有噩梦也有平平无奇的梦。早上听见闹钟的声音睁眼,他好像还陷在梦里,望着天花板,久久没能回神。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他才拿起手机,半眯着眼睛摁掉闹钟,看了一眼时间,又将手机放下。
覃导通知下午才进行话本围读,上午……还有一会儿时间。
夏余柌又拿起手机,在宁雪石的聊天框里删删减减的打字,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叹气发出。
有木:我晚点过来。
退出聊天,夏余柌点开闹钟,又设了一个,这才放下手机,转头就要睡去。
可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他又迷迷糊糊的回想起一晚上做过的梦来。夏余柌猛地睁眼,又挣扎着拿起手机。
解锁、点进微信,找到顾璟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他昨晚上又把顾璟一的备注取消了。昨晚上看,顾璟一的微信还是一个黑色的点。
这会儿一看——纵火者。
夏余柌点进头像里。顾璟一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放火烧山。
?
夏余柌胆战心惊、又心怀疑惑地退出。他把手机放到另一边,望着天花板慢腾腾地回想昨晚做过的梦里——大雪漫天的玉安山,竟然被一把火烧了。
就因为他变成了一棵树,又倒在了雪人身上,正好把雪人砸碎了。不知名的火就蔓延了整个山头。
……
山上能烧的还有什么,除了那一片林子、树木的。
夏余柌嘀咕了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转头又拿起手机,把微信名改了——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