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唯饮一瓢》木子走戉

4、第 4 章

　　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唐重的软磨硬泡，唐唯硬是将为明日大婚准备的行头都穿戴了一遍由着弟弟在自己身边前前后后的绕了好几圈才将那满脸傻笑的小子哄了回去。
　　唐唯坐在梳妆桌前手中拿着半湿的帕子擦卸脸上的脂粉：“云儿，我将你留在府中你可有怨言？”她透过面前的镜子看向身后正在给自己拆卸头饰的小丫鬟。
　　“小姐之所以不带云儿走全是因着对云儿的信任，这些云儿都懂得的，只不过……只不过有些不舍罢了”被唤做云儿的小丫鬟手中动作略缓，低着头哽咽道。
　　“你明白就好”唐唯转过身拉着她为自己拆卸头饰的手仰起头微笑着看着她：“其实旁的事儿我也不甚担心，只一样，唐婉蓉的肚子你得给我盯严实喽”唐唯正色道。
　　“小姐信不过王大夫？”
　　唐唯深深的探了口气，拍了拍云儿的手道：“我就是太信得过他的为人了。”她转回身对着镜子继续手中的动作：“王大夫这个人向来刚正的很，若不是他儿子的命攥在咱们手里，他是断不会那般行事的。兴许就是因着这份愧疚，这么些年了，除了孕育子嗣这一块儿，他对陈婉蓉的身子一向上心的紧。要不然就她少时遭的那些个罪，早去那边给我娘磕头赔罪去了，哪能像如今这般还有劲头整日的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耍这主母的威风！”
　　“小姐是怕王大夫倒戈”
　　“他可从不认为自己与我是同一阵营，又何来倒戈一说，不过是怕他良心熬不住罢了。他这人一向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沽名钓誉清高的很，当初逼他那般行事他的心便已不可能向着我了。可话又说回来，能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信念的人又能清高到哪里去，不过是时候久了便不如刚事发时那般着急了，越想越觉得没所谓了而已”唐唯拿起手边的梳子缓缓梳理着垂落下来的头发：“等过些时日，你抽个空到张师爷那儿通个气儿，给王家小子松松筋骨，在里边这么些年了日子总一成不变的多没滋味儿。”
　　离历永达年六月初九，宜嫁娶。
　　唐老夫人花了大价钱请大师反复测算的黄道吉日。据说此日结连理，可保夫妻恩爱和睦、人丁枝繁叶茂、生意兴盛昌隆。
　　但凡是临近街道的铺面、人家，皆在几日前便都收到了唐家派的赏钱和红绸喜字，待到了正日子更是早早的都贴挂了出来。满街满城的红，仿佛全城的姑娘都今日出嫁一般。
　　城内百姓更是万人空巷，仿佛过年一般，生意也不做了、学堂也不上了，老老小小的皆着了喜庆的新衣早早的到唐府占着地方。富丽堂皇的府邸、宫里请来的给皇帝做吃食的厨子，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如若不是唐家大小姐大婚怕是一辈子都享受不到哩！
　　“就算唐家有通天的财富，也不该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呀。哪有酒席娘家吃的道理，这曲老板还真是忍得了……平常看着也不像是个吃软饭的呀。”
　　“曲老板的买卖虽不如唐家做的那般大，但也定不是个缺银钱的，怎么可能如你们说的那般不堪，人家应了唐家的这些个要求定是因着爱惨了唐小姐。曲老板生的那般俊俏，脾气又好又懂得疼人，你说那唐小姐怎的就那般好命。”
　　“你们这群婆娘就是眼窝子浅，见着长得中看的就找不着北了。还爱？啥是爱呀，爱能当饭吃？再说了这唐小姐除了家财还有啥可爱的？那陈夫人进门多长时间了，咋就连个蛋都没下得？唐家啥郎中请不来啥补品吃不起，咋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再有，明明就是正儿八经的填房夫人、当家主母，竟连一声唐夫人都没得听，还‘陈夫人’？不知道的还寻思着是东头烧饼铺老陈家的婆姨呢！……可见啊，这唐大小姐定是个缺理跋扈的。如若不是为着她的那些个嫁妆和日后的买卖，谁会甘愿娶这么个无德的女子进门！”
　　“啥是德？见天儿的围着老爷们转给你们洗衣裳做饭带孩子就是有德了？那陈夫人本就是寻着先夫人怀孕的空子才钻进唐老爷的被窝的，唐小姐能让她进门就已经是大恩德了，要换成是我，非得让她给先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少爷赔命不行！”
　　“嘿，你个臭婆娘，给你脸了是吧，咋地？要造反啊？老爷们本就应该三妻四妾，更何况唐家那般大的家业，纳个小咋了？娶婆娘是为个啥，不就是为了有个操持家的吗，不洗衣做饭哄娃娃你还想干啥？当奶奶？”
　　“行了行了，吃喜酒来的，咋还吵吵起来了？”
　　唐府大院里此时已经坐满了前来吃席的百姓，当中真心祝福的也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态来蹭吃食的，诸如此类的对话更是不绝于耳。
　　比起人声鼎沸的唐府，作为夫家的曲府竟是除了来回奔走忙碌的一众下人外一位客人也无。也不知新郎官是真的全不在意还是破罐子破摔，偌大的一个宅邸竟只在院中备了一桌酒席。
　　曲府主院卧房中，此次大婚的新郎官曲引正张着双臂端站于镜前任由侍女为他整理腰封。
　　“公子”一小厮打扮的少年推门而入，恭敬的行了一礼。
　　“唐家那边准备的如何了？”曲引问道。
　　“一切顺利，误不了时辰。”小厮的声音闷闷的。
　　“今儿个可是你公子我大喜的日子，怎的如此闷闷不乐的，眼馋了？放心，过些时候定让你主母给你说个好的。”曲引转过身满面笑意的看着小厮。他浓眉舒展、大眼微弯、菱角般的薄唇扬起，俊俏的面庞上似有春风荡漾。
　　“公子若是听得那帮人说的那些个腌臜话怕是也得像我一般笑不出来了。”小厮低声道。
　　“从前怎么没觉得于大总峰心眼儿这般小呢”这世上能让于廉发牢骚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想到这里曲引便忍不住要打趣他两句，即便这样真的很不厚道。
　　“小的就是个小厮，自然不似公子这般能纳百川。”一身小厮打扮的镜远山庄总峰主于廉抿着嘴梗着脖子愤愤的说道。
　　“行了行了，知道让你时常扮做这小厮模样委屈你了，今儿个是我大喜的日子，都得给我乐乐呵呵的，要想甩脸子等过了今日你便回山庄去，那里有的是人受着”说话间曲引已经张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本公子今儿个这身打扮如何呀？”
　　“我家公子即便是套个麻袋那也是俊俏的”从于廉进来起便一声未发的侍女高声应道。
　　“……”曲引和于廉闻言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唐府
　　“哇！阿姐可真漂亮啊！”唐重看着镜中的姐姐赞叹道。
　　“至于吗？昨儿个不都扮上给你看了”唐唯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弟弟笑道：“戏可有些过了啊”
　　“至于的至于的，昨儿个的阿姐自然是没有今儿个的阿姐好看的，就如同明儿个的阿姐也定是会比今儿个还要好看些一般”唐重从唐唯的身后绕到她的身侧，蹲下身子将头枕在长姐的腿上。
　　“我家阿重真是越发的会讨人欢心了，以后不知会俘获多少姑娘的芳心呢”唐唯抚着弟弟的头道。
　　“我从不与阿姐说场面话的。”唐重的头在姐姐的腿上蹭了蹭“我阿姐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谁能娶到你那都得是几辈子才能修得的福分”唐重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带了些许哽咽。
　　“好阿重”唐唯将唐重埋在自己腿上的头扶起，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噙着泪光的眼睛细细叮嘱：“阿姐虽不是远嫁，但毕竟也不能时刻在家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祖母常说父亲如你这般大时都已经独自出门办了好几庄大买卖了。现时虽不需你扛起生意上的担子，但家中的事你也该上上心思了。祖母那里你要常走动，每日早晚两遍安，一次都少不得。还有父亲那边，你功课上多上上心，他也能省心不少。至于陈夫人……”唐唯低下头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再将头抬起时眼中竟闪着盈盈的水光，她的双手依旧捧着唐重的脸，但大拇指却不住的在弟弟的脸颊上来回抚动：“她这一生也未得个一儿半女的，心中难免有怨，这点你应该理解她。阿姐不在家，她连个解闷的由头都没有难免会觉得烦躁，这人啊一躁就容易发脾气，若她哪天对你与从前有所不同，想必也是心情郁闷无处发泄所致，应是没有什么恶意的，看在这么些年她对你还算不错的份儿上，你便暂且忍忍，别因着一点儿小事儿与她生了隔阂……但可不是叫你一味容忍啊”生怕弟弟会错意的唐唯抓起唐重的手急急强调道：“只是叫你万不能与她冲突，她若对你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为难，你可都得告诉阿姐的呀，知道吗？”
　　“知道的知道的，阿姐别总惦记着我，我定不会与人冲动结怨毁更不会被人无故欺负……在这个家里没人能让我受委屈”唐重皱着眉头神情严肃的看着唐唯“阿姐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曲家姐夫若是待你不好你就回来告诉我，我是个男人了，可以换我保护阿姐了”
　　“阿重……我家阿重真是长大了，都知道保护阿姐了”唐唯第一次觉得，兴许自己从前是真的小看了这个弟弟了。她的阿重可能并不是她之前所以为的那般天真那般不经事……出嫁前发现一直放心不下的弟弟可能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这本一件值得欣喜宽慰的大好事，可唐唯却哭得越发伤心。
　　此时的唐唯多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多希望那几句话不过是唐重故作老成拿来宽慰自己的漂亮话而已。比起心思深沉的少年，唐唯更希望自己的弟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哎呀，我的小祖宗哟，怎的还哭上了？人都上哪儿去了？快来个人给大小姐补补妆啊，可别误了时辰”喜婆十分庆幸自己心血来潮提前扎了这么一头，如若不然这姐弟俩还不知要抱头痛哭到何时。
　　“阿重快去帮父亲招待客人吧”唐唯拍了拍唐重的背轻声道。
　　“嗯”唐重起身抹了把脸： “阿姐就是花了妆也是顶好看的”
　　“行了，快去吧”
　　“阿姐要幸福啊”
　　“知道了，小小年纪如此啰嗦，小心今后遭姑娘家的嫌弃”唐唯嘴上嫌弃，但握着唐重的手却一刻也没松开。
　　“哎呀，赶紧的吧”喜婆看这两姐弟全然没有分开的意思，急忙上前拉住唐重的胳膊往外拽：“我的少爷呀，您可快着点儿吧，老爷可找您呢。”
　　唐唯怔怔的看着即便被喜婆拽的踉踉跄跄依旧扭着头看着自己舍不得离去的弟弟，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小姐，您快别哭了”云儿扶着唐唯的双肩将她扶转回镜前：“刚刚少爷和您说的那些个话奴婢都听到了，您不是一直担心少爷心眼儿实诚怕他被陈夫人欺负吗，听着少爷刚刚那意思，应当也是个心里头有数的。这可是件大好事儿啊，您说您哭啥”云儿一边为唐唯补妆一边说道。
　　“聪慧之人活得累，心善之人过得苦。我倒希望他是个无甚心思的小傻子，不为任何人也不害任何人。我自己求而不得的，总是希望他可以……”唐唯垂眸，看着被自己绞的起皱的帕子：“我时常在他面前说陈婉蓉的好、让他敬着她。起初确实只是为了让阿重可以毫无芥蒂的真心待她，让她相信如若一生无子女，阿重便是她唯一的倚靠，这样至少在她育有子嗣之前便都不会对阿重怎样，我也可以不必再分心防着她害阿重。陈婉蓉这女人虽蠢，但她经的事儿多见的人也多，我是怕万一阿重怀着别的心思会被她看出来。当时想着等拖到了她再无可能有孕的时候我便将事情的原委讲与阿重知道，然后再让那女人尝一尝她作孽所酿下的苦果……可后来，看着阿重成天乐乐呵呵的那个样子，我忽然觉得如若那个女人不作出什么大幺蛾子来，等到她年迈之时让阿重善待于她也不是全然不可。毕竟甭管她心里如何盘算，面上该做的她也都做全了。她的情甭管是虚的还是实的，阿重好歹是承着了；她的爱甭管是亲的还是疏的，阿重好歹也受着了。因着她的那份虚情假意，阿重也没被人笑过是没娘疼爱的孩子……可若他一直都是心中有数的，那这么些年……他对着陈婉蓉……他心里得多难受、多委屈呀”说着话，唐唯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小姐快别难过了，今儿个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再哭这妆就补不上了”小丫鬟哽咽道。云儿听着她这般说心中也是难过。她自小便跟在唐唯身边，深知小姐这许多年里所流的泪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
　　“是啊，今儿个是我的大日子，得乐呵着”唐唯抿着嘴挤出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
　　“大小姐准备的如何了？曲家那边传信儿说姑爷已经准备出门了，眼瞅着就到了。”喜婆推开门，挥舞着手中的帕子提着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