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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惠帝文帝纪第七章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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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曲•桃花词
之惠帝、文帝纪
第七章01
景瑄才回到寓所,就闻听了皇上死讯,登时昏厥过去,好不容易被众人唤醒,伤心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哭不止。众人纷纷劝说,不见效。直至有人来宣遗诏,他才惊愕得止住了泪水。
惠帝无后,不久由景瑄继了位。
登基当天,景瑄才坐上龙椅,那头顶藻井里悬龙口中的金球忽然掉将下来。要不是近身太监护驾及时,只怕景瑄已经丧命。
朝臣以为不祥,本来年号拟定了临元,后来改为泰昌,以祈天佑。
经历了这种事,景瑄也一直郁郁不欢。他总以为藻井悬龙口中的金球无端坠下,是上天不承认他这个皇帝。从此以后,他日日省己,时时谨工克业。自隆和末年至建元间荒废的基业,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收拾起来了。
三年,百业复苏,天下安泰。
泰昌五年,有彗星见东方,同年,东、南边焰方、常阳、独苏、皋涂,发洪。水淹百里,死民无数。
朝廷一方面加紧救灾,对趁机剥削灾民救济银粮的贪官,一旦查出,严惩不贷,陆续斩首了一大批早就潜伏着的朝廷蛀蠹,朝纲为之一振;另一方面,景瑄招来许多道士,入宫卜卦。道士告诉他,宫中有不遂愿的妖孽作祟,所以天不佑主。
景瑄惶恐不已,举行了祭天大典,还在各个宫门张贴黄符。他没有忘记顺道祭奠一下先祖,连续数日留在太庙,独自坐在挂满景朝历代皇帝画像的宗朝殿里诵经,不时向那些落了尘埃的画像问上一两句:“为何朕临朝,天下便有了诸多灾难?”
无人回答他。
一夜,他仍是独坐在幽冷的大殿中,轻轻敲着木鱼,不觉打起瞌睡。
忽然一阵风,扑灭了他眼前的一只烛。他被惊醒,正要唤人进来掌灯,偶然发现明帝画像后面,好像还有一张画。他从蒲团上起身,好奇地一点点凑过去。
借着不甚明的烛火,他分明看见那被遮掩住的画像上,有一角题诗,似是相思的句子。
这是谁?好大的胆子!竟侮辱到皇考皇帝头上来了!他一阵怒火中烧,一把撕扯下那被掩藏住的画像,却是大吃了一惊。
原来那画像不是别人的,竟是佑贤。这画像始终被明帝像遮掩,保存得异常完好,只是颜色深沉了些,却令画中人越发鲜活,似乎只要吹一口仙气,画上的人就能翩翩而下;画周遍布题诗,不是相思,就是春梦。
景瑄识得那些笔迹,知是竟煜和景璘的。
“妖孽!妖孽!”他双手擒着佑贤的小像,盯着画中朝他投来妩媚笑靥的人,恍悟般地喃喃起来,“妖孽!妖孽!”
原来道长说的妖孽竟藏在这里?!怪不得朕做尽法事,全不见效!景瑄想着,一把将这美人卷付之一炬。
画卷眼看着燃烧起来,画上那个风流绝代的美人,映着烛火,面容似痛苦地扭曲起来,那艳艳红唇虽没有开启,却仿佛呼喊出了痛苦的声音。
不知怎的,景瑄有点不忍卒睹,却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佑贤的画卷毁掉。他别过脸,紧闭起双眼。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爆响起惊雷,继而是一阵闪电。熊熊燃烧的烛火上,明帝像应声而落,不偏不倚,恰覆在那支烛上,灭了火焰。佑贤的画卷,只烧毁了一个角,画中人物完好无损。
景瑄大吃一惊,急命人重新将烛燃起,复烧。
一阵狂风夹杂着冷雨,扑打开大殿门窗,席卷进殿,扑熄了所有烛火。
内侍忙着掌灯的工夫,风已驻。然而黑暗中,只见惠帝画像隐隐浮动,如若风不止。
莫非二帝不欲朕销毁此画?!
景瑄惶恐,将明帝像亲手挂好,将佑贤的画像藏回原处,焚香祷告至天明。
翌日,散朝后,他着人取来了隆和建元两朝所有记载了佑贤名字、事迹的牒册,凡是见佑贤名字处,统统令人抹去,或生造事实以顶替;就连以往累积下来的那些旧奏章,凡是涉及到佑贤的,统统毁掉。
有史官不肯毁、抹,他便严厉斥责:“此等妖孽事迹,久存于世,风化何堪!”再有违命的,不是诛,就是发配。因禁毁。
做了这些,景瑄还不肯罢手,执意要把宫中“妖孽”驱赶干净,除了那美人卷他不能动。
他让宫人把惠帝以往积攒起来的佑贤遗物全部放火烧毁,连他的寝宫,也从头到脚翻了个干净。
在寝宫一只大柜的夹层里,他发现了一件白纱衫子,衫子里还裹了一本奏折。他将这奏折展开观看,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奏折竟是当年景炎匿名上奏给景煜的,上面所奏诸事,有些是佑贤做过的,有些是景炎为坑害佑贤而捏造的,字字如枪、句句如刀。
“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事!畜牲不如!畜牲不如!”
想不到,皇考皇帝及先帝竟糊涂至此!明知他是蛇蝎心肠,还宠爱他一生一世!毁我宗族!毁我朝纲!毁我江山!
景瑄全信以为实,盛怒下,亲手毁了这折子,白纱衫连同那只大柜,全命人带出去烧掉了。
泰昌七年。皇长子降生,赐名渷。
来年,次子、三子出生。
泰昌十年,皇长子册立为太子。
十九年,歧民使请和亲,允,许长公主。
二十二年冬,有报飞奏,戚璠老将军老死故乡。帝令以国礼待之。
二十三年,天字牢房忽然一墙崩塌,有血书见于某牢房地砖下。呈上御览。
景瑄看罢,复燃起对佑贤的怒火。
这血书是徐佐仪临死前埋下的,过了三十几年,总算是见了天日。景瑄代为昭雪,但隐去了佑贤的事,把罪名全推到了宋功和傅义头上。
时,北方旱。景瑄请道士问天意。道士言说:“有不能遂愿的妖孽作祟,故天不佑主。”
景瑄又想起佑贤小像,但那一夜事历历在目,他不敢再惊动。
正辗转无策,是夜,有梦。梦中,佑贤冷着脸凝视景瑄,若有所言,终未语。梦醒,景瑄恐惧不已。
翌日,景瑄令发明帝陵,开棺欲掘“妖孽”尸。
只见明帝骷髅旁,佑贤尸已成干,仅皮尚存,丑陋恐怖之相,使人难以联想到当年的美艳;然而乌发虽枯,犹自逶迤,肌肉虽萎,睫羽犹似蝶翅。尸紧搂明帝,唇启微露齿,做生前枕畔絮絮状,恩爱之情不可言表。
看罢,景瑄一时有所感,不免怅然。
他想起当年佑贤辱骂他、扇他耳光、与他一起捡果子的事,心上一阵悲戚;他想起佑贤曾是何等样的美、尊贵,便怜悯由心而生,连叹了三声,脱下身上龙袍。为两尸盖上,命覆棺。
他终是没有掘尸,只在棺前拈了三柱香,祝祷了一番。
不觉转至泰昌三十年,帝年过盛时,身体渐不佳。
每逢入夜,必有梦,梦中必见佑贤。
时卧病,清醒时见佑贤依稀立于床侧,貌冷如霜,忽开言,敕令景瑄速归帝位于景姓。景瑄大吃一惊,与眼前的幻影喝道:“朕再没有打扰过你,你还来做什么?从前,你看朕不惯,如今你死了,死了这么些年,还三番五次地来找朕的麻烦,究竟意欲何为?!”
每言至此,幻影转瞬不见。
辗转至三十三年,宫中清检旧物,袭芳院发现帝幼时肚兜、衣物,请帝亲夺。
景瑄见一件肚兜边沿破损,随手捡来看了看,见那破损处仿佛有血渍,便拆开来看,竟又是一纸血书,是他生母如绢死前写下的。
景瑄这才知,他不是明帝骨血,生父原来是佑贤,而佑贤的本姓,是檀,与景家没有半点关系。
原来如此!
景瑄恍悟那些恶梦。但他已作了这些年皇帝,他的儿子又成了太子,如今让他归政,他岂肯?幸好这件事除他之外,并无旁人知晓。他故作镇定,秘密烧毁了那纸血书,追封生母,依旧代替景家做他的皇帝。
泰昌四十年,景瑄老不能视,令太子监国。
四十一年,春。
一个下午,景瑄朦胧间,见佑贤翩然至近前,貌若生时,妖冶宛然,浅笑不止。景瑄恐惧,挣扎起来,低斥道:“你害了父皇、害了皇兄,如今连朕也给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要如何?”话落,见明帝、惠帝又至,亦如生时。三人频频向他招手,笑靥宛然。
惶恐间,景瑄从龙榻上栽了下来,呕血不止。左右大惊,将他扶起,惶惶地唤了几声,他这才惊醒。不过又是一场恶梦,他却病入膏肓,陷入了弥留。
这日,天才擦黑,景瑄又见三人来招手,魂魄竟欣然与之去了。驾崩时,已入花甲年,比他那所谓的父皇、皇兄高寿多了。
未几,景瑄的太子景渷继位,谥其父文帝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