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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明帝本纪第七章03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七章03

      景煜天未亮就要上朝,这不必说;可景璘才六岁,一大早地,能到哪里去?
      佑贤向伺候他梳洗的内侍询问,才知景璘从去年起开始念书,每天卯时三刻便起床,晌午吃过饭,还要再读三个时辰的书。
      佑贤想到他小时候,根本没机会正经念书。虽生在王府,名义上是王爷的小公子,但实际的地位比下人还不如。
      他还记得他像景璘那么大时,教他识字的,是他的母亲。他母亲每晚来教他,并偷偷地把书藏在袖子里,一本一本地带给他。后来这事给王爷知道,他被罚跪竹竿,跪了整整一日;惩罚结束,一双膝盖竟像废掉一般,使他几天无法走路。在母亲苦苦哀求下,王爷允许他同景炎一起入学。就在入学当日,他被景炎陷害偷了先生钱袋,让先生打了一百下手板,撵了回去。他母亲因此又求王爷,用她自己的积蓄从外面请了个经年落地的老秀才来教他,他的学业才稳定下来。
      他想起他的母亲——那个胆小怕事了一辈子、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
      ……若她知道我成了这符德行,定会说我是遭了报应吧?佑贤苦涩地笑了。不晓得她念佛时,是否会替我在佛前说几句好话?
      他思念着,咬紧嘴唇。罢了,我已如此,即便佛祖肯恕我之罪,难道我还能做回清白人么?只求景炎不要因我而为难娘……因又想象,若早年先遇到的人是景煜,眼下的日子恐怕不会如此难熬……
      ……若景煜身在景炎的位置,凭他的好性情,即使王父待我不好,他也会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待我好吧?若是他,若是他的话,也许我真地会……
      “不!不!”佑贤拼命摇摇头,不让自己堕落进怪异的深渊,“我是男人!早已有未婚妻了!我的妻子是盈月!盈月……”一想到未婚妻美丽的脸,他马上恢复了平静。然而心中似乎变得空荡荡地,比之前少了点什么。
      寒鸦渡云,长啼,声断。
      云卷难舒,不一会儿凝聚成结,灰蒙蒙地压住了天幕。
      临近晌午,大片的雪花被寒风卷下苍穹,扑朔纷纷。
      北国已到年中最冷之际。佑贤在房内,也要紧紧裹住绒里斗篷,怀中时时揣着手炉。旧年冬时,他尚不觉京中寒气逼人,今年不知何故,竟冷得如此。他细回想,忆起去年此时,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常宁殿半步,晚上更有景煜在旁边暖着他。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眼看雪越下越大,在昭阳宫直盼到晌午,未见景璘转回,不由得担心起来。
      也不知随行的太监有没有给那孩子带去一件厚衣?
      这般想着,他亲自打开景璘的衣箱衣柜察看,又细细向宫人询问。不出所料,随行的小太监果真粗心得忘了景璘的外衣。
      他恨恨骂几声,捡了小皇子的棉衣、斗篷急往宗学赶。
      行至会贞门外,一阵嘤嘤哭声忽然传入耳中,听着很像小孩子的声音。佑贤忙掀了车帘,向外张望,且命内侍驱车慢行。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孤单地穿出会贞门,于风霜间慢慢凸现出来。
      “璘、璘儿!”佑贤抱着小皇子的衣物跳下车,朝那人影奔过去。
      洁白的雪铺了一天一地,两侧蜿蜒的红墙越觉刺眼。
      景璘听到佑贤喊他,顿住了步子,看着佑贤慌慌地跑过来,忘了行礼。佑贤忙把斗篷裹到他身上,看到他哭得通红的双眼和冻得通红的脸,问:“出了什么事?怎就你一个人?跟着你的公公呢?”
      景璘不说话,抽咽咽地盯着佑贤的脸,低垂下了头。佑贤见状,拉起他的手,笑着转换话题:“我带你去父皇那里用膳?”
      “我、我不见父皇!”
      景璘挣开佑贤的手,吃痛似地一皱眉,把双手藏到了背后。佑贤狐疑着,将他的小手扯出来,只见手掌心又红又肿,隐隐地还有几条粘血的伤痕。
      佑贤大吃一惊,心底才密封起来的往事顿时冲上头顶,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耳里嗡嗡作响。他瞪起眼睛,不顾一切地抓住景璘双肩,摇撼着:“是谁敢打你!?”
      景璘吓得怔住,一时没能说出话。
      佑贤亦不开口,发了狠地将景璘弄到车里,命内侍快行去紫薇宫。
      景璘听罢,吓得哆嗦了一下,拉住佑贤衣角,低泣着央求:“求求皇叔,别带我见父皇!侄儿求求您了!”看佑贤冷着脸不语,抽咽了几声,又嗡嗡似地道,“全、全是我不好!昨儿玩得忘了背书,今天太傅见我背不出,才、才按例打了手板。若是让父皇知道,比太傅打得还……我怕疼!皇叔!我怕父皇……”
      被佑贤冷不丁抱入怀中,景璘把没出口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紧贴着自己面颊的脸滚烫滚烫——是佑贤滚烫的泪洗过脸颊。
      “皇叔?”
      “你放心,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打你!”佑贤的声音颤抖着。
      “可、可是……”
      “我这就带你去跟父皇说!”佑贤低下头,轻轻地亲吻景璘的掌心,抚着他小小的背,“以后谁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分外清冷。
      空气中总有几缕薄雾,蛇样地缠绕扭拂着,袅娜、森森,如鬼如魅。
      雪愈大,天阴得闷人。
      散朝后,景煜到御书房没见到佑贤,也无心问政,回了寝宫。
      直等到传午膳,还不见佑贤,景煜焦躁得坐立难安,指着下人们问罪:“阿贤去了哪里?他一向身体不好,你们怎么不照看好他?”
      无人敢出声,只有叶良从旁开口:“王爷昨晚不是去陪殿下了?万岁怎生忘了?”
      “朕当然记得!只、只是这会子又去了哪里?”
      “想必留在昭阳宫未归?”叶良故意往外面望一望,“这寒天冻地的,怕王爷不适应,故迟迟未归吧?”他昨夜派去监视佑贤的小太监今晨来回他,说小皇子平安无事,他方将悬起的心放稳。
      正说话间,佑贤带着景璘进来了。
      景煜忙换笑脸迎上去,拉着佑贤围到火盆边:“冷不冷?”见自己的儿子跟在后面,才要出口的温存言语全噎了回去。
      景璘盯着景煜,吓得直往佑贤背后缩。佑贤把他拖出来,同他一起跪到景煜跟前,道:“求陛下请太傅大人不要再体罚璘儿!”
      “有话起来说!”
      景煜伸手扶二人。
      佑贤不肯起,也不让景璘起,还拽出他的手掌给景煜看:“陛下!他不过是个孩子,纵然有错,也不该这般!求陛下请太傅以后不要再罚他!”
      看到儿子那双红肿的手心,景煜知其犯了错,厉声问他:“太傅因何罚你?”
      景璘怯怯地将事说与父亲,没讲完既被景煜喝断:“朕昨日纵容你,你就是这样给朕长脸的!”急命人取来戒尺,劈头便打。
      佑贤扑到景璘身上,戒尺正打到他的背。
      隔了厚厚的冬衣,佑贤还是能觉出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慌得景煜丢了戒尺,抱住佑贤急问:“打到哪里了?疼不疼?”佑贤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凌然道:“既然把璘儿给了我,他就是我儿子。凭他怎样,我不许谁打他!”
      “好、好!朕往后不打他了,也不叫太傅打他,你快起来吧!让朕看看伤到没有?”
      佑贤还是不肯起:“求陛下再应我一件事!”
      景煜沉下脸,踱到榻前坐了下来。
      佑贤继续道:“从今日起,璘儿只能入学半日。”
      “半日?”景煜注视着佑贤。
      佑贤站起身,又把不做声的景璘提起来,让他到火旁暖一暖,与景煜道:“小小年纪的,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全都耽搁在学里,叫人看了可怜……”
      “这、这不行。”景煜不再看佑贤,生怕多看一眼便要心软,“他也是朕的儿子,难道朕就真忍心打他么?可朕的骨肉只有他一个,此时不严加管教,将来更待如何?”说着说着,景煜也委屈起来,“朕知道你待他好,何等宽慰。然你不知,朕像他这么大时,已经……”
      “你是你!他是他!”佑贤没了耐性,愤愤地往门外走,“你也别跟我扯些废话!若不应,也别想见我。我就去死,往后随你们怎样!”
      景煜当了真,追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朕应你!全都应!求你别再折磨朕了!”
      霁雪微晞,天初晴,露出薄阳一线。
      灯火昏黄,垂覆不动的锦帘,使寝殿内的熏香无处发散,全闷在屋子里,混成黯淡的香甜。
      春至,春未暖。
      不觉过了年关,已是隆和十六年。
      自只上半日学,景璘几乎时时与佑贤粘在一起,晚上也不要奶娘陪了,缠着佑贤跟他混玩混闹。佑贤自此住进昭阳宫,让景璘的奶娘临时回了家,也不再去御书房伴驾。
      景煜虽想念佑贤,然碍于身份,也不便常到昭阳宫去探望。只等到夜深人静时,他微驾潜去小皇子卧房中,轻轻搂住睡在外侧的佑贤,眠至五更,又悄悄地起身返回寝宫,准备上朝。
      每一次离去,景煜都倍感失落,恋恋地徜徉许久。看着佑贤熟睡中的脸,安详而端庄,他恨不能即刻疯狂地亲吻上去,将那柔且冷的身躯揉碎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地,好好地使之温暖。
      阿贤,你知不知道,朕有多么爱你?每一次离开,景煜都要在心里问,仿佛睡梦中的人能够回答他似地。然而他并不知道,他近日的每一次离开,都会无意识地带走身边的热度,让佑贤冷得从沉睡中惊醒。
      透过纱幕,偷偷地望着帝王没落的背影悄然离去,佑贤的心也会跟着一紧。但他决不会唤住景煜,因他从不相信,他是真地爱上了对方。他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依恋着景煜带给他的温暖。
      这日,景煜视察过中书省办理外邦朝贡的事,返回御书房。途中,他忽然望见佑贤和景璘倚在对面高高拱起的石桥上,也不知在做什么。身后的宫人也跟着二人朝桥下探头探脑地看。
      景煜下了辇,蹑手蹑脚从后面走上桥去,示意看到他的宫人们不要出声。他走到佑贤和景璘中间,突然探出头向桥下看,问了一声:“在做什么?”吓了两人一跳。
      桥下的冰面凿了个窟窿,露出一片镜面似的、清汪汪的水面。
      佑贤瞥了景煜一眼,没答话。
      景璘赶紧行礼,答道:“回父皇,皇叔和我在钓鱼。皇叔说,天寒时,池里的鱼没有食吃,只要在冰面上打个窟窿,投饵下去,最容易钓上来的。”他拉着景煜到一名内侍身后,指着一只盛满清水的大木桶,“父皇请看,这都是我们钓上来的。”
      景煜凑近看了看,见桶里游着几尾生龙活虎的锦鲤,笑问景璘哪几条是他钓的。景璘看看那些鱼,撅起嘴,回答不出。
      景煜便要过他手中的鱼竿,凑到佑贤旁边,紧紧贴着佑贤的肩,甩了竿,低声笑道:“你倒是好消遣?终日放朕一个人寒衾似铁。白天和小孩子胡闹也罢了,晚上总该来陪朕的?”
      佑贤笑了笑,依旧不语。
      景璘偎在佑贤另一边,清楚地听到皇帝的话,好奇地问了句:“父皇晚上也怕黑吗?不然为什么也要皇叔陪?”
      无邪的童音,清凌凌地响彻,让待命的宫人们忍不住哼笑出声。
      景煜红了脸,瞪着儿子低叱:“不用心念书,就会胡闹!”吓得景璘赶紧躲到佑贤身后。
      佑贤还是不同景煜讲话,把自己的鱼竿丢给他,领着景璘如脱兔般逃跑。待景煜要追上去,他们两个已匆匆得不见了踪迹。
      景煜只听到佑贤悄悄地和景璘说:“你父皇就知道凶你!咱们去一个他找不见的地方玩?”
      是夜,景煜依旧一个人。
      他裹着锦辱,翻来覆去地想白天之事,不知自己近日哪里又得罪了佑贤,不知佑贤为何忽然不理他了。因此,他今夜竟不敢去见对方。
      迷迷糊糊至夜深,睡梦中,景煜觉得有只暖暖的手摸上了自己。他以为是佑贤来夜访,一把抓住那只手,细细一摸,暗觉不对,惊坐而起。借着外间房弥散过来的微弱烛光,他依稀看到绣幔外立着个陌生的人影。
      景煜并不惧怕,掀了帐子,将那人一把摔到地上,抽出床头宝剑,剑尖指到那人颔下:“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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