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叶子香

5、迷失的 孩子

　　火车出了西安，一座座荒芜的黄色山垸成了车窗外单调的背景。也许山并不荒芜，但是毕竟是冬天，残留在黄土高原上枯黄的草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只见一片单调的黄色，连天空也变得灰蒙蒙的——也许要下雪了。山垸偶尔有几处覆盖着白色的积雪，像一床短小的棉被，盖住了头，就盖不住身体，难登大雅之堂。雪景并不象贺卡，贺卡上总印有蓝得不带杂质的明朗的天，毛茸茸深深的积雪，松树上也穿着雪袍，裸露的树枝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到的和自己的想象有点出入，叶添香有点失望。

　　隔壁坐了个男子，对于这个年龄的叶添香来说，是位上了年纪的叔叔，其实也不过三十多岁，后来据他自己讲是30岁。这男子穿了一件皮夹克，眼角有深深的笑纹，显得面目可亲。随身只带了个黑色的公务包，估计和叶添香的父亲一样，走南闯北惯了，包里只放一些文件名片，毛巾口杯什么的——其余的日常用品旅店一般会提供的。

　　皮夹克男子对叶添香很感兴趣，凭他多年练就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行迹可疑。旅途是单调而枯燥的，他想找个乐子，就笑眯眯的找叶添香聊天，虽然叶添香内向文静不善言辞，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了几句谎话——毕竟是萍水相逢，她也有所保留。叶添香不善于说谎，一说脸皮立刻变得通红，眼神也闪烁不定，皮夹克男子也不拆穿她。

　　不知道是哪个站，上来了几个看上去很凶恶的男子，头发乱糟糟的，敞着污旧的军大衣，脸上和内里的衣服都泛着黑色的油光。他们斜叼着烟阴鸷的站在他们座位旁边的过道里，四处张望。叶添香胆小惯的，父亲大声呵斥都心惊肉跳的，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一下子觉得很害怕。皮夹克男子马上看出眉目，和对面的乘客攀谈起来，对他们说叶添香是自己的侄女。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站了一阵子，没有多久走开了。

　　经过这一惊一吓，叶添香觉得皮夹克男子解了自己的围，是个靠得住的人，就如实告诉了他一切。

　　“你打算到哪里去？”皮夹克男子关心地问道。

　　叶添香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要不你先跟着我。”

　　叶添香想了想，父母给自己的教育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可是，这种情况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思考了一会儿，她勉强点了点头。这个陌生人，也许比寒风肆虐的家，要温暖许多吧！

　　叶添香其实很需要父母的关爱，看到同学家的父母怎么疼爱自己的孩子，她很羡慕，暗中痴想有一天父母也会像捧公主一样，时刻把她娇滴滴的捧在手心里。可她的父母坚信“黄荆条子出好人”，对她非打即骂，一年难得说她一次好。

　　叶大贵张冬梅是从农村转移到城市的人，虽然住在城里，却不知道子女的性别是父亲决定的。还是认为生女儿是做妻子无能，还是认为儿子比女儿好。叶添香的母亲连生两个女儿，加上把丈夫给的家用节约起来接济亲戚，弄得母女几个土头土脑，再着她娘家的亲戚也难得应酬。来这里吃喝借钱什么的不说，本来就这样小的房子，一放寒假暑假，还把几个小孩到塞在这里度假。两人一直有矛盾，叶添香的父亲事业略有起色，妙龄女郎纷至沓来，家里更是吵闹不断。

　　在母亲的接济下，亲戚们给叶添香类似男孩的待遇：拿和男孩相同，却是女孩两倍数额的压岁钱，到乡下玩耍受到高于一般女孩低于男孩的优待。这是当面的，背后仍然有人拿她姐妹二人嘲笑：“叶家绝后了！”

　　叶添香知道，叶添香的母亲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对叶添香严加管教，希望她比那些男孩有出息。自相矛盾的是，房子仍然住小的，说是等女儿出嫁了大小刚好。叶添香听了很伤感——这是赶着把她们往外撵呢！就算在农村，人们一般还是会为出嫁的女儿留一间房的，表明娘家随时欢迎女儿们回来的意思。自己和妹妹还在读书，就被父母这么着急地往外赶！

　　叶迎香年纪小许多，天真烂漫，打骂一般轮不到她的，只要她和姐姐在一起，大人们就会把矛头指向大的，对做妹妹的她则爱怜多了——当然大人责罚姐姐对她的心灵也是一种震撼。

　　当时的房价并不贵，叶家都帮几家亲戚修了楼房，却坚持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一室一厅里。大人住卧室，两个女儿住简单用木头窗户封了一下的阳台，挤了客厅一溜地，刚好摆下一架双人床。这个隔开的阳台，既不隔音也不隔光更不隔味，来了客人是她最痛苦的事情——虽然有多的酒瓶可卖。没有雨棚，晴天晒雨天淋。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天热勉强吹吹风扇，下雨就惨了，必须及时拿东西把朽栏的木窗上的洞堵住，用盆子接从天花板漏下的雨水——否则雨水就长驱直入了。夏天的被褥经常有股霉味，湿了没法及时晒干的缘故。有一次，一块摇摇欲坠的窗户玻璃终于掉下去摔碎了，床打得湿淋淋的，姐妹两在沙发和藤椅上睡。

　　叶添香的母亲用塑料布把缺口挡了挡，一挡挡了两三年，冬天寒风也可以随时登门拜访。叶添香体质差，冬天本来就容易感冒，这一来更是医院的常客，母亲却总是骂，怪她老生病花冤枉钱。到大医院肯定叫输液，她把女儿带到小诊所包几元钱的药就是了。开始开两天的药管用，多几次开两三天的药还不好，得再开，医生的药越开越猛。张东梅口不择言的骂，像“河水没有锅盖，你不敢跳啊！”“世界上天天都在死人，你咋个不死呢？”“你死了我们还有迎香哩！”诸如此类的话，经常说，还有更难听的。每次说的时候，叶添香的心都在痛。刚开始是哭，后来渐渐不哭了，只是心在默默滴血——他们是看不到的。

　　这一次就是积怨的总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