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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番外《下一秒》(八) ...

  •   (八)

      关于爱是什么这个议题,在和邹黎断联的这一年里,数不清的不眠的夜里,无数个在心烦时刻下意识要拨通的却再也打不出去的电话号码的瞬间,每一个稀里糊涂睡醒来下意识摸向身侧的刹那,还有每一次踏进这间房子被那如海啸般强势淹没过来的回忆打湿的时刻,以及无数的,无数的……片段,回忆,温度,眼泪,憎恨,笑语……
      王曾亮从不知道原来爱是被如此复杂的元素所构成。
      那当然不只是像邹黎曾描述过的那样简单那样的充满了庸俗唯物主义的色彩,也不是他一直所理解的那般如神物一般高高在上触不可及的圣洁无暇,更不是他后来经历了种种之后所理解的那样,是一种利益的交换,或是一种实有所图的虚伪和假饰。
      “啪。”他打开灯,跟着秦陆跨进这套装满了他和邹黎回忆的房子。
      之前邹黎告诉他这套房子转手卖给了他人,存下来的钱都放进了一张卡里交给了他作为“房租”,他出于某种不可直言的伤心和嫉恨,没有再关注过这套房子的一分一毫,也没有动那张卡里的一分钱,自然,也刻意没有去关注这套房子最终的归属。
      “他卖房子前给我打了电话,问我需不需要房子,你知道他除了你和工作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没有朋友,也从不和我们联系,我不主动联系他,他几年都不会给我们打一次电话。”秦陆换了早就在鞋柜准备好的一次性拖鞋,又帮王曾亮拿了那双属于他的扎眼的红黄拖鞋,“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已经和他妈妈已经闹到互不相认的地步,所以他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应该是跟你已经彻底走到尽头了。”
      王曾亮接过拖鞋说了声谢谢,他不知道秦陆是怎么知道这是他的鞋的,他是比邹黎的脚大一号,但两个人拖鞋的鞋码是一样的。
      “他不会穿这种颜色的。”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秦陆说道。那张向来扑克般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显眼的笑容,这些年有了另一个家庭之后,也许是现在的妻儿真正温暖了他,他也早没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死气感,开始像个普通的只是有点严肃的父亲了,说起邹黎时语气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感慨。
      “那孩子和我年轻时很像,他不喜欢任何能够表露出他情感的东西,黑白灰,就是他世界里的所有颜色……那时他把穿得花里胡哨的你带进家门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没记错的话,你穿的是一件蓝色带紫色花纹的衬衫。”
      “是。”王曾亮看着屋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仿佛还有人住着的样子,一时有点出神,差点没忍住冲过去打开那扇紧闭的工作间的门,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正严肃木讷地对着电脑点点画画的人。
      秦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慢慢走过去把门打开了,打开灯。
      视线能看到的地方只有一把空荡荡的工作椅。
      半个月没有来,饶是门窗都关着,黑色的电脑屏幕也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秦陆从桌面的湿巾盒子里抽出来一片擦了桌面和屏幕,又去将窗户打开透气。
      他每半个月来这里一次,没有叫过保洁,每一寸地方都是他自己亲手整理擦拭的,所有被邹黎装箱扔进床底的东西都被他拿了出来重新摆上架子桌面,绿萝等植物也一个个被安上了自动浇花器,除了当初被王曾亮摔烂的那两盆已经换了盆子和土,其他的都还是原模原样地放在那里。
      “你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卖房吗?”王曾亮坐到那盆换了盆的放在飘窗上的绿萝旁边,抚摸着绿萝已经长长的弯曲着盘起来的根茎,一年时间,原来能长出这么多片叶子。
      “没有问。”
      那是邹黎那些年来头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敢问,怕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或者下一秒对方就干脆反悔告诉他“当我没问”,他只能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说:“刚好需要。”
      具体真的是不是“刚好”,就没有必要再追问了。
      “我本想高于市场价多给他一点钱,但是他一分也没有多要,他只是跟我说,家里的东西如果要清空的话要提前告诉他一声,那小子也还是不傻,他知道我不会动他的东西……我怎么会动他的东西。”秦陆靠在电脑桌边,看着他打印出来放在这里的相框,那里边装着邹黎当初向家里坦白时用手机微信发给他的和王曾亮的合照,轻声道,“这是他唯一的家,我怎么会动。”
      “已经太晚了。”
      秦陆:“是……是。”
      让一个孩子卷入他们成年人的爱恨悲剧之中,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他每每面对如今身边的小孩,都会想起当初的邹黎,想起他因为仇恨从未对邹黎尽过的一分父爱,从未说过的一句温言软语。
      “是晚了。”秦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但我还是想让他知道。”
      知道什么?王曾亮没有问。
      还能是什么。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们一句的不好,从来都没有,我去精神病院看他的时候,医院里探望大厅都是家里人陪着,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再不济也有个七大姑八大姨,而他……他只有一个人,憔悴得跟鬼一样。”
      王曾亮拿起那个相框,看着里面那张年轻的仔细看去能在那不耐之中看出几分无奈和柔和的面庞。
      “我对他没有那么多无私的爱,很多时候就是作为一个正常的有同情心的人在单纯地可怜他。可怜他活了三十年都不知道什么叫父爱什么叫母爱,可怜他就算考上名牌大学,住着别人住不起的大房子,成为一个被许多人崇拜的天才设计师,穿着普通人不认识的名牌,赚着一大堆钱……也不会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去医院看他一眼,问他一句难不难受,舒不舒服,为什么瘦了,为什么病了,要不要吃个水果。”
      “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经历他经历过的这一切,我还会不会相信世界上有爱这种东西。”
      也许也不会吧。
      也许会像照片里的这个连拍个合照都浑身局促着的人那样,无时无刻不充满着猜疑和不安。从没有见过爱的模样,即便遇到了也会认不出,即便被告知也会怀疑。
      保持着乞丐一般的贫穷,沉默,游离。
      “以他的性格,他这辈子应该是问不出口了,我就替他问一问,你和……他妈妈,一点点也好,1%之一也好,一瞬间也好,有没有……有没有真心爱过他?”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王曾亮也许也在问如今的他自己,问过去那个邹黎,问那一个个辗转反侧望着星空的夜晚,问被星空照耀着的地球另一半的陌生的土地。

      【他很好。】
      尼古拉用拗口别扭但并不那么生疏的中文这样告诉他。
      不同于那一堆寄来的信件上快要溢出的满满的脆弱和痛苦,从尼古拉的口里,王曾亮听到的是一个全然不同的让他几乎不认识的陌生人的故事,一个励志的积极的充满了希望的故事。
      【他做得一手好饭,我和我的家人们都很爱吃,现在我们全家都在等待他每周一次回家举办的中国菜party。】
      【他的耐心很好,孩子们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常常玩到天黑都不回家,现在那群臭小子们的篮球队伍里已经不能没有他了哈哈,也许是他打得太烂吧,对小孩子来说,赢一个成年人是很让人自豪的。】
      【学习之余,我有时会让他帮我带带学生,当然这也是他学习内容的一部分,一开始是很吃力的,语言不通,不熟悉很多,还会时不时生病……我想你应该了解他的疾病,那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无数伟大的人被bipolar击倒,Alan很厉害,那样艰难的时光他都坚持了下来,他真的付出了很充分的努力。】
      【现在一切都很好,非常非常顺利,非常非常棒,他把自己照顾得非常非常好。】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教过最具天赋的学生之一,同时也是我最骄傲的学生和家人,对于他未来所能达到的成就我毫不怀疑,他能实现他想要做到的一切。】
      【所以请你放心。】
      尼古拉微笑着说。
      王曾亮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听到这一堆励志故事是如何反应的,毫不夸张,他差点把饭桌掀了,并指着这外国糟老头子愤怒地问:“那你寄来那堆信是什么意思?”
      【那些信是Alan那一次从中国看望你回来之后便丢掉的,说你对他更多是一种同情,他不希望利用你的同情心让你无法自由,我不认同他的想法,所以偷偷捡起来了,我寄给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在没有你的日子里他过得有多么糟糕。】
      【而这一次约您见面,也是想告诉你……】
      直到现在,尼古拉的那个回答都时不时会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即使在那样糟糕的状态下,他也靠自己度过了,没有你的同情,他也可以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他比他自己认为的,也比你所想的……棒很多,很多很多。”尼古拉笑着说,“他从不弱小,也从不需同情。”

      又是一年的新年春节,王曾亮陪着家人度过了大年三十,在爆竹声的催促下,紧紧捏着一张用法语写着联系方式和地址的纸条踏上了去往异国他乡的航班。
      他想去看看,没有他的日子里,那个邹黎把生活过得能有多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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