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在二战的流金岁月》子晓

101、小弟别哭，这是大哥梦寐以求的事，我很自豪

　　如果说相逢是缘，那么离别呢？是每个人必然的结局吗？每个人都是其他人的过客，在某个时间相遇，同行一段时间就分开，谁也无法陪伴谁走到终点。如果说朋友是自己选择的亲人；那么，自己认得大哥，难道是灵魂的碰撞。那吸引自己的到底是何种力量……
　　——叶冲《陪伴简单易最难》1936年12月

　　“宏毅大哥，今天可还好？”叶冲尚未进山洞，就在洞外扬声询问着。他需要等宏毅回应后，才会跨步进去。这是这几天来，已经形成的为数不多的默契之一。凡是叶冲、吕焕、花莲三人过来，他们均会在洞外先行出声，等他们回应之后，三人方才肯进洞。
　　“进来吧，小冲。我好多了。”宏毅在山洞里面回应。经过叶冲三人的调养，他与小张的身体均得到了极大改善。这时听见叶冲在外询问，自然立即唤他进来，自己才认得这个弟弟，他们的礼仪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绝不会做不告而进之事。再加上他知道自己若是回应得慢了，小家伙怕是又会着急，担心自己的病又起了反复，将好不容易养起的身体又给拖垮。只是自己昨天收到的消息实在不乐观，只怕这灾是躲不过去了。只是小弟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宏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将先前自己写的东西收起来。
　　“宏毅大哥，你在收什么呢？我可以看一看吗？”叶冲进来，恰好看见宏毅正欲将身前的衣服收起来。他的眉宇之间，有丝决裂的轻愁。见他进来，冲他一笑的和蔼脸庞上，也含着几缕准备慷慨就义的淡然，还有一丝怜惜。
　　“没什么？不过是我偶然所得，随手写了几句。倒是我家小弟，越来越帅，你到大哥这里来，让大哥好好看一看你。”宏毅放下手中衣服，一边回答叶冲的问话，一边招手让叶冲来他身边。他想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再看一看叶冲，把他记得更深一些，等会儿才能劝叶冲他们先自己两人离开。虽然说兄弟应该肝胆相照，生死相依，可小弟还年轻，如同早晨初升的太阳，不应该这么早早地归墟。

　　“大哥，你写东西了。我想看一看，平时谈吐时，我就觉得大哥肚里满腹经纶，一直不得见。今天，怎么也得让我看一看，我家大哥的诗书才气。”叶冲听他招呼，疾走几步来到他身前，拉着他的衣服摇了摇说道。
　　“就你嘴巴甜。别摇了，东西在那里，你自己拿着看吧。若想要，大哥，将它送你！”宏毅被叶冲的突然撒娇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叶冲有些无奈地说道。就为了看这东西，小冲这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吗？难怪他那些哥哥惯着他。就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惯着你说该怎么办？只可惜，自己可以惯着他的时间不多了，现在能惯一时，算一时吧。
　　“谢谢大哥！”叶冲听他一说，高兴地回答一声，然后拿起宏毅所指的衣服看起来。
　　“一九三六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
　　（一）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二）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三）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叶冲读完之后，怔怔地坐在那里，发起呆来。原来自己真的没有看错，大哥心中此时真的存了死志。那眉宇间的决裂就是对生命的郑重告别；自己真的没有看错，自己大哥的豪情，雄心、乐观和信心都是这天地间一等一的存在；自己没有看错，他的怜惜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大哥！”他捧着衣服，喃喃地唤了一声大哥。望向宏毅的那双璀璨的星目中，波光荡漾，泪水慢慢滴落下来。
　　“别哭，小弟！这是哥哥的命，我让小张去找了你家两位哥哥过来，你们三人马上收拾东西走。这三首诗，就送给你留着纪念。”宏毅抬手轻轻地拭去叶冲脸上的泪水，对他轻声说道。
　　“小弟，别伤心！这是哥哥的追求与梦想。哥哥为它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别说话，听哥哥说。”
　　“大哥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对自己的选择充满了信心。但是，我们所追求的最终结果，通往它的路，没有捷径。只有一条充满荆棘的小道，以往有无数的人倒在了这条小道上，未来还会有无数的人继续。大哥，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所以，小弟，你别哭。这是大哥梦寐以求的事，为了我所追求的事业而献身，这让我感到自豪。”
　　“大哥，我陪您。”叶冲望着宏毅，眼中的泪水越涌越多，他哽咽着说道。这是自己的大哥啊，虽然才认识不久，他就是自己真真正正的大哥。难怪自己会被他身上的气息吸引，也难怪自己不惜余力地相帮他，他的信心，他的决心，他的豪情与壮志无不吸引着自己。
　　“别说傻话。小弟，你要好好地，替大哥一起好好看着这方山河。”宏毅看着才进洞来的吕焕、花莲和小张三人，知道离别的时间很快就会到来，他再次慢慢地拭去叶冲脸上溢出的泪水，轻声地说道。

　　“大哥，我没说傻话。手术器材已经准备好了，你的身体也已经调养到位，我们马上就可以将弹片从身体里取出来。你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你说过，咱们兄弟的时间还长，还可以一起观星邀月。”叶冲双手死死的抱紧手中衣服，任他擦着自己脸上泪水，他一边哽咽着，一边急切地说道。
　　“不需要了，小弟。你们收拾了东西，赶快走。只要不与我们同时出现，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这个你也收着，权当纪念。”宏毅将他泪水擦拭后，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对着吕焕和花莲二人说道。
　　“小张想必与你们两人说清楚了，东西也收拾好了吧。其他的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唯有一点，你们今后要好好对我家小弟，特别是近段时间。我虽不学医，但眼见他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伤了心神。你们要想法好好给他补一补，若非必要，最近几年，别再让他来这里。”
　　叶冲在旁边听见他的吩咐，更是泣不成声。大哥，可是在，做他临死前的安排。他悲伤地望着宏毅，不肯眨一下眼睛，就怕少看了一眼。
　　宏毅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温柔可亲，他对着叶冲继续轻轻地说道：“小弟，别哭！咱们兄弟要笑着告别。大哥不好，才刚刚找着小弟，就要离别。”
　　叶冲听他这么说，一边摇着自己的小脑袋，一边仍旧死死地望着宏毅。他不怪，也从没想过要怪他的。

　　“小弟，大哥不好，还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现在咱们要分手了，大哥这就告诉，你要好好记住。大哥姓陈，名世俊，字仲弘，四川乐至县薛苞镇张安井村人。你嫂嫂叫赖月明，是江西兴国白石村人，乳名叫赖三娇，你若以后遇上，就替大哥好好照顾她。”
　　“小弟，大哥从没有骗过你，少时大哥最喜爱苏老泉的文章，曾把他的字明允倒过来，自己取名叫陈允明；后来读到曾子的那句‘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遂给自己取弘毅两字而用。”
　　“小弟，大哥后来在生活中才意识到，大哥愿意为之终身付出的事业，光有弘不够，还须有毅。故在考取法国勤工俭学的红榜时就署名了陈毅。”
　　“小弟，大哥还有一个笔名叫‘曲秋’，你若看见这个名字的文章，说不得就是大哥所著。可惜，现在大哥，只能给你这个才得的东西。你答应我，一定要记得自己曾有个一位这样的大哥，不要忘记，可好？”宏毅满面微笑地征求叶冲意见。
　　叶冲听到此处，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情绪，他把手中衣服往宏毅身上一推，自己连退几步，边退边说：“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这东西你自己存着，我不要它。我只要你好好的。还有嫂嫂，你自己照顾。你说过的，我们兄弟的岁月还长。”
　　“你说过的，我们可以一起观星邀月；你说过的，做哥哥的可以为弟弟挡住所有风雪。你怎么可以把我推开？你让我给你做手术，我就记得。”

　　“小弟，别任性，我现在不需要手术。你得记住，任何事都有可为，可不为。听哥哥的，离开，马上离开。记得用你的眼替哥哥一起，好好看着这个世界。阿焕，小花，带他走。”宏毅见叶冲有情绪崩溃之意，立马收起笑容，严肃地对着他说道。然后唤吕焕、花莲二人马上带他走。
　　“我不要听你的，你是骗子，我不要记得你。”叶冲听他呵斥，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往洞外狂奔而去。
　　吕焕和花莲二人见他大叫，眼神里充满惊骇，想不到宏毅对小冲的影响这么大，他们望了一眼宏毅，没说什么，急忙追了出去。宏毅说得不错，小冲真的被伤了心神。
　　宏毅目送着他们三人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目光里有欣慰，也有解脱。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着，就义那天的到来。
　　一个时辰后，花莲带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寻着他们，将那马匹交给宏毅，并对他说道：“小弟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华师傅将他带走了。走之前，他让我将踏雪给你送来，说让它代替自己陪在你身边，陪你冲锋陷阵。”
　　“他让我告诉你，你会没事的，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身体。小弟还说：若他成为了你的负担，请您将他忘记。他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与您并没有多大关系。”
　　最后，花莲将一纸条递给宏毅，对着他继续说道：“宏毅大哥，这纸条可以让你联系到吕焕。在走之前，我先对您说声‘您请保重’。”

　　“下面这段话，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请您仔细听一听。”花莲在交代完叶冲吩咐的所有事情后，嘴角扯出一丝狠戾，语气慎重地说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不要再相见，我家小弟这次伤得太狠。他不怪你，但我怪。小弟让我们对你好，我做不到。但我不能违了小弟的意思。所以，今生咱们最好不再相见，也不再相忆。如果可以，请您别再打扰我家小弟。我家小弟今生已经够苦、够累了。请您别再靠近他。”说完，他也不待宏毅回答，就自行转身离开，边走还边说道：“踏雪是通灵之马，它的主人是小弟，你不要试着去逼它认主，它答应过小弟，会好好跟着你，并保护你的。你要记得好好对它。”
　　花莲说此话时，白马踏雪一声长嘶，前蹄立起，仿似在告别，也似在承诺，更像是在向谁保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