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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火(三) ...


  •   顾宇之前有一次把东西落在了我这里,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我告诉他如果常来的话可以把不必要背着带来又带走的东西暂放在这里后,他很不客气地以“借放”的名义试图装点我的房间。

      某一次我巡视完林子回到屋子,顾宇已经在屋里等着我了——我很放心地给了他一把钥匙,虽然这样可能不合规定,但我对他有着不知缘由的几近百分百的信任。我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的书桌——那上面本来只有几个倒扣的杯子,一罐墨水和一支钢笔,以及一些小摆件,像是一个外放的小型音箱,以及一叠空白的纸,诸如此类的物件。但现在,靠着墙摆了一幅速写,画的似乎是我的小屋,笔触看似随意又率性,但即便是外行如我者也能看出,这绝对不是一幅真正随笔而画的速写。从那些纵横交错的笔触中,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坐在树林间,远远地望着这里,手里的笔不停下,不断描摹完善着手中的画。然后一个星期后,我的桌上又出现了一叠冲印完毕的照片——顾宇告诉我这些都是他满意的摄影作品,赠送给我任我处置,不论是就这样放着还是贴在墙上。

      我有种恍惚的感觉。

      最开始,我把他当成一位客人,要为他搬过椅子,要给他倒上水,甚至在他将要到来前,我会整理一下房间。后来他成了我的朋友,常常来拜访我,不再需要我招待,他渴了会自己倒水,累了就席地而坐,和我聊天,给我分享他拍的照片,而我也不再关心我的房间需不需要整理,会给他留下什么样的印象。

      现在,我几乎难以定位他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他拥有了这个属于我私人空间的钥匙,为我布置房间——虽然不是正当形式,他甚至与我无话不谈。我感到矛盾。每当他到来时,他坐在地上说着不知所谓的玩笑话,和我聊一切可以说的话题——他的大学,他的朋友,他对于摄影的态度,还有他的家庭他的一切。有时,在我们彻底熟悉之后,我更能觉察出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尽管起初时他的成熟与稳重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可靠的多,但他终究是个年轻人,与我不同。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与日俱增的信任。他毫无保留地对我表现他的孩子气。我想要知道我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角色。是朋友?是兄长?是素昧平生的过客?或者是别的什么,更令人期待的回答。

      有时,在有阳光的日子里,我和他坐在草地上,他抬头眯着眼看向遮天蔽日的树荫,皱着眉抿着嘴,鼓起两腮,在阳光刺眼到即使眯着眼也无法完全接受的高度,再用力闭上眼睛低下头,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紧抿的嘴唇也慢动作般变成平滑的弧度。他敏捷地拿起相机对着我,我都来不及躲避就被记录在那块镜头里。这时候他会拿着相机朝我露出得逞般的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金黄的光线落在他卷曲的头发和密集的睫毛上,在眼睑处投射下一小片阴影。

      这一幕幕像慢动作般回放,每一帧都像是旧胶卷里的画面,明亮的,温暖的,但又蒙着一层似有似无的雾似的。这些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排列成自动播放的影片。这些瞬间让我觉得我们几乎已经十分亲密。而当太阳快要落山,他披上厚重的外套,随手关上门离开,隔着窗子和我挥手告别,我又觉得他随着天色逐渐变暗,温度逐渐降低,距离我越来越远。当他彻底离开我的视线,背影最终消失于叶片逐渐紧密的间隙中,我觉得我们逐渐变得生疏,变得客气,最后成为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

      每当此时,我的心里会出现一点落寞,就像冬天里最迅猛的一场大雪,总有一些极其细枝末节处的枝干无法抵御一夜的寒风,沉默地在呼啸的风声中,被埋没在厚厚的雪里。但此时,我竟也有些窃喜。被埋没在雪下的情感怎么会被挖掘出呢?我完完全全地把他当作我的另一位故友,我给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与信任。在我独自面对黑夜的日子,在一页页被暖黄灯光照亮的信纸上,我随心所欲地寄托着我的一切情感。

      “近来我的生活慢慢充实了起来,他经常来,往我的屋子里放一些小物件。我并不讨厌这样,某种程度上,我真是感觉我真正地在变得《terraform》。他是这个世界的常驻者,让我逐渐从贫瘠荒芜变得生动起来。”

      “我渐渐觉得他和你变得不一样了。不过,如果你像他一样长大,也许也会是这样的性格。他直率又健谈,眼里的戒备只有短短第一眼,然后变得温和而富有光泽。你也曾这样对我笑过——弯着眼睛,嘴角咧得很开,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你眼里一样满足又幸福。”

      “我从没有停止想你。我对他的情感让我感到矛盾。我们似乎介于最熟悉的亲人与最疏远的陌生人之间。寒假就快要过去,他马上就要回到他的大学,见到他那些远比我有意思的朋友们,像个真正的大学生一样为了社团活动和学期末的测试而忙得焦头烂额。我几乎有种行将诀别的错觉。”

      “我真想永久地,停留在仿佛有你的地方。”

      我把最新写完的信件放在那个铁皮盒子里,那里面已经有了一大叠已完成的信件。

      我的桌子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照片里是我和顾宇的一张意外的合影。

      其实应该是对我来说意外,对于顾宇来说是有所蓄谋。他把相机调成录像模式,显示屏靠在树干上,然后把相机挂在一根结实的树杈上——和我们站立的高度几乎平行。

      然后他和我一起走近,他偶尔会突然把手臂搁在我的后颈上,他的发根几乎可以摩擦到我的脖子和脸颊。当时他正这么做。卷曲的头发蹭着我的脸,我不由得笑起来,他就在这时扳着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镜头,在我看到面对着我的镜头时,我甚至都没收起我的笑意。第二天,他带着从视频里截图的那张打印好的照片来找我。我把照片装在了相框里放在我的书桌上。

      照片里,他的脸紧挨着的我的脸,发丝挨着发丝,我们都笑得弯起了眼睛,阳光从侧面照过来,让我们的半边脸颊浸透在明亮里。

      我并不很爱笑,也不喜欢与人合照,但我居然不反感这张合影。我甚至挪走了我常用的墨水瓶和信纸,为它腾出了一片醒目的空间。

      我曾经对这位不存在的收信人写过,顾宇很像一个人,而那个人很特别,所以顾宇也很特别。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顾宇本身就很独特。他不是因为像谁而在我心中有着特殊的分量,他本身在这片贫瘠又荒芜的地方就已经占了一席之地。

      就连我还是个孩子、还有寒暑假的概念时,我也从未如现在一样希望,这个冬天可以晚一点,再晚一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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