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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火(二) ...


  •   天慢慢暗下来,我屋子前的树成了黑色的剪影。

      他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玻璃杯还放在桌上,虽然里面的茶水已经随着温度渐低变得冰凉。

      我摁亮了台灯,把下午收进抽屉的钢笔和信纸重新拿了出来。

      “今天林子里来了个男孩,漆黑眼睛,也有黑色蜷曲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睛里也有着戒备和深藏的柔和。你要是二十几岁,大概也是这样。他喜欢拍照,喜欢树林。我们那时候照相机好像还挺稀罕,不然也许我们也可以照张相。”

      “他说喜欢这里,也许每天都会来。也许是我与他人的交流实在太少,也可能我潜意识里把他当作多年后的你对待,我居然不反感他的到来,甚至有点期待。我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已经太久。但我绝没有厌倦这种生活,有树的地方让我觉得你还在。”
      “也许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老死吧。”

      我在信的末尾写上日期,合上钢笔的笔帽。关上灯,整个屋子都陷入黑暗。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白天的树影与阳光仿佛还浮在我的眼皮上,但那片和谐的色彩中,慢慢出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一双带着戒备与不安的眼睛,还有那一头柔软的、蜷曲的黑发。

      顾宇说过他可能会常来。他也的确常常来到这里。有时候下午来,闲聊直到日落。有时候傍晚来,只呆一两个小时。有时候一清早就来,在我巡查树林时他会突然从我的背后快步奔到我面前给我一个惊喜。

      我记得他在说“我可能会常来”这话时,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我的反应,也许是生怕打扰我的生活。但我在这里实际上并没什么生活可言。

      大多数时间里,我长时间地注视着我屋外的那棵树,回忆我几十年里的过去,想念一些重要或者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偶尔提起笔给我的故友写些不会寄出的信件,然后把它们码成整齐的一叠,藏在一个铁皮盒子里。有时,我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Terraform》,演唱者是个叫mutual benefit的人。我在一遍遍重复的“Terraform this barren heart”中,如歌里所唱的一样,让我这颗贫瘠又无趣的心逐渐地球化,呈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柔软与轻松。

      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到来。他也许正帮助我“改变这颗星球让它适宜居住。”

      顾宇今天也如约而至。

      不过这次我并不是在我的小屋或者林子里遇到他。当时我正坐在床边,靠着床头。昨晚有些降温,我把窗子关严实了,好让这个小房间不至充满凛冽的风。我手中握着一支没有点燃的手卷烟,闻着加工后烟草浅淡的香味。这种气息常常让我感到平静安稳。我听着大卫鲍伊的那首《Starman》,他的与音调让他听起来和那群等待着星星侠的孩子们一样稚嫩又生动。而当我把那根烟放回床边的柜子,我向外望了一眼——之前的我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我衣服上一个几不可查的线头上——然后我看到了他,背靠着一棵树,拿着相机对着我的小屋按下了快门。

      我当时有些吃惊,也为自己懒散又颓废宛如中年失意男性一般的姿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我暗自期盼他不是为了记录此刻我的形象而按下快门——否则我一定会因为尴尬和无地自容,像对待顽劣的孩童一样对待他,拒绝他来这里做客的任何请求。

      我走向门口打开门,顾宇已经背着相机快步走了过来。

      或许是在室外呆了太久,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干燥。我把他让进屋里,他转过身时我看见他的黑色风衣背后有着几片细碎的树皮,我犹豫了一下,放下了刚刚下意识抬起的手,对他说:“衣服蹭到树了,把后面的树屑拍拍吧。”

      他答应了一声,脱下衣服搭在胳膊上拍了几下,然后挂在了墙上钉着的挂钩上。紧接着,他拿起刚刚放下的相机调出照片展示给我看。

      我探头去看他的显示屏,屏幕上是一幅远景,在阴翳的林叶缝隙中,是一座灰色的小屋。没有拍到天空,也没有途经的飞鸟,这照片本应普通又单调。但他所站立的角度,恰好拍到一束阳光落在我的窗户玻璃上,然后被反射出去,于是那片阳光恰好把我的整面窗户染成了金色。他不但没拍到我那不甚美观的坐姿,甚至让我的屋子看起来像是藏住了夏天的阳光。

      我几乎忍不住出声赞叹了一声:

      “这真是太不一般了!”

      他狡黠地朝我笑:“我找角度费的时间可不少。”
      我立刻想到我刚刚的动作和行为,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但我试图立刻假装不在意。谁知道我微小的动作居然被他尽收眼底,这次他是开怀地笑了:

      “刚才的你如果拍下来也会是张好照片。但我不习惯未经同意拍别人的生活。”
      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靠在书桌沿上的我:“我也常听《Starman》。”

      我有些吃惊。在我印象里,这类与艺术挂钩的人大概更喜欢一些钢琴曲,或者一些悠扬的纯音乐。也许还有爱尔兰民谣和类似莱昂纳德科恩的老式经典。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说我的屋子不是你想象中的护林员的屋子吗?”

      “当然记得,现在你听的歌也让我觉得不像是护林员听的歌了。”他弯着眼睛笑,我第一次见他时看见的一点点戒备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你和我想的二十来岁的摄影师也不一样。”

      我停顿了一下,发现他在等待我的回答,于是我继续开口说:

      “我说不出我觉得你们该是什么样,反正你很不一样。”
      这话说出口,我们俩都愣了一下。

      之后用什么别的话题搪塞过去这句话,我已经不记得了。那天下午,别的什么话题我全都不记得。我一直思索着,我说出这话时的情绪与所指。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识趣地说他明天再来。

      夜里下雪了,我靠在窗边,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窗框上,闭上眼。今晚我没有放音乐,我在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我突然间意识到我想表达的是什么。

      你很像一个人,那个人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你也不一样。”

      “有些时候,他和你简直一模一样。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你们俩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我拧上墨水瓶的盖子,继续写:

      “他说他也喜欢《Starman》。和你熟悉之后,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爬到树上看远处,第二喜欢的就是躺在屋顶上看星星。我讲给你听的童话,你总是只记得那一句。地上一个灵魂离开,天上就会有一颗星星亮起来。那些你躺在屋顶上仰望的日子里,你想着的是谁呢?”

      “Starman总是在天上等着孩子们,你也会一直做一颗星星看这人间吗?”

      (注:《Starman》是大卫鲍伊创作的歌曲
      图片: https://images.smcdn.cn/MXdaRzKVysombuOg/IMG_6807.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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