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任平生san

20、拾

　　梦中还是孤寂幽暗的夜，醒来看到一片刺眼的白让我不适应地合上眼。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我的额，“女女，醒了么？”久违的称呼，我睁开眼，是我久违的父亲。他把我拥进怀里，“没事了，别怕。”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战栗，或者应是父亲的恐惧。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安心依靠的人——我的父亲。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让我挂念的，那就是我的父亲。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让我觉得是不可玷污的，那就是我的父亲。我最不愿看到父亲伤心，但偏偏就是我最能勾起父亲的感伤。每每看到父亲望着我，眼中那坚硬得化不开藏不了的痛，我就会痛恨自己，为什么长得该死得像她，让我不得不选择远离我敬爱的父亲，因为我承受不了那样浓重的耻辱的痛，同样的我也不希望父亲背负着那样的痛活着。
　　眼前的父亲与我常在电视上新闻上看到的父亲是不一样的。电视上的他是沉稳的，笔挺的，胸有成竹的，而面前的父亲憔悴的脸容，微驼的脊背，忧心的神色，都是我所不希望见到的，也是昨天晚上，警察在询问我要联系的家人时，我没有说出我父亲的原因。
　　父亲在低声地安抚我，病房里的电视新闻报道着“昨天晚上，我市警方经过精心的部署，一举打掉一个高速公路抢劫团伙……”父亲皱皱眉，关了电视。
　　“要不要叫慎远过来……”
　　“爸，我要和宋慎远离婚了。”我斟酌着说。
　　没有我料想中的大发雷霆，父亲凝视着我，温和地，“女女，你看清楚了？决定了？”
　　我感觉到父亲隐藏起来的小心翼翼与哀伤。是的，当年我决定和宋慎远结婚时的父亲才是大发雷霆，以父亲的洞察力，又怎会不知宋慎远是怎样的人，这些年都是我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罢了。
　　“是的，是我决定的。”
　　父亲松了一口气，“唔，那就搬回家里来吧！”
　　“不，我想住到我的公寓里，离公司近。”
　　父亲正要继续说服我，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丰腴而不臃肿的妇人，是黎姨，这些年正是她陪伴在父亲身边，还为父亲生了一个儿子，我感谢她，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是她让父亲重拾了笑容，但我无法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看到父亲与她和那小孩其乐融融，我的心会无法抑制地生出嫉恨，那原本该属于我的幸福。于是，我一回国便匆忙与宋慎远结婚，这是我逃离那个家的唯一借口。
　　“我炖了点汤，趁热喝吧。”她关怀地说。这是我很佩服她的，无论人前人后，她都能做到如一的得体，如一的备至的关怀。人有所作，必有所求。她的滴水不漏，求的应就是一个名分，让她和她的孩子不再姓黎。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成全她，是顾虑我吗？其实只要父亲高兴，我就乐意，讨好我是不必的。
　　温热的椰子炖鸡汤，那是我从前的最爱，或许是父亲的嘱咐，让它出现在我面前，但现在它只能勾起我的痛。洁白的椰子经过炖煮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灰，也不复最初的坚韧，曾经鲜活的鸡分崩离析地于其中沉浮。父亲温情的注视下，我一饮而尽，哪怕面前的是一碗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