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任平生san

16、捌

　　我并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看着他腼腆的笑脸，我错愕，不知他为什么生日的时候要和我一起度过。“我在这里只是一个人，并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吗？”又是一个孤单的人，他的热切期盼，让我无法拒绝，还是一个未成熟的孩子，抵不住内心的寂寞，我伴伴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人生余下最多的或许就是无法消遣的时间了。
　　我领着他走出帝景，谢副理笑容可掬：“Anny，慢走啊！”门童躬身相送，一面了然之色。可惜，我是一只不碰腥的猫。没理会他们，我发动车子，想起往日那一碗滚烫的炸酱面，觉得饥肠辘辘，问了一句：“你是山西人？”
　　“唔，我是山西太原平定人。”笑容没离开过他的脸，露出两只小虎牙，好奇地打量着车子，连倒后镜也盯着不放。
　　“吃饭的地方我来选吧。”在环市路上拐了七八个弯，我驶进老城区的小路，最后，在面馆前停了下来。是的，这家店子就叫面馆，招牌上，就是用毛笔书写着“面馆”两个大字，只是缺少十分的老练，倒带着七分灵动的稚气。我挺欣赏这招牌，据Sun说，这是全市最好的面馆，他带我来过一回，我就记住了，这家馆子据说只有你说不出的面食，而没有它做不出的。
　　“怎么会没有意大利面？”进去才坐下，就听见对桌的一个男人在嚷嚷，身材魁梧，声如洪钟，一脸的不耐烦。
　　“您老肯定没看见我们的招牌，是用中国毛笔写的，这只有中国货。”侍应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男的环视一周，估计是找不到支持者，只能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这家伙真笨！”忠仔笑，“我没进过西餐厅的都觉得这儿不像吃外国货的地方。”
　　什么歪理，用中国毛笔写招牌的就只有中国面食？呵，不过这世界就是如此，哪没有歪理呢？这家伙是可怜的，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连一些潜在的氛围、潜在的规则都体会不到，一扇扇欲闭还开的紫檀屏风，何曾透出一丝异国的风味，有的不过是一双双旁观的冷眼，这已是违规者比较体面的下场了。可怜的家伙，如果他是一个童稚的孩儿，或许还能赢得别人的一点体谅，可惜，他只是一个童稚的成年人。看着忠仔嬉笑的娃娃脸，我知道我们都不是孩童了。
　　“一碗龙须面，一碗炸酱拉面。你还喜欢吃什么，自己点吧。”我说。
　　忠仔拿着餐牌翻了又翻，最后合上，对我勉强笑了笑，小虎牙欲露还蔽，“我够了。”
　　“再要一份稍梅、一份脆炸糕、一份一窝酥、一份甩饼、一份煮饼。”我把餐牌翻到山西面食的一页，细细地点下来。
　　放下餐牌，忠仔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上菜了，他没说什么客套话，把桌面的东西直往嘴里送。鼓囊囊的脸在使劲咀嚼的同时还带着笑意，我顿感人的肌肉的可塑性，只有点惋惜两只小虎牙没露出来。我暗暗叹气，如果不是一张娃娃脸，或许我会觉得这纯属矫情。
　　热气腾腾的汤，爽滑的面，填补了腹中的空虚，一会儿，额上就泛出细汗。我稍微停一下，看到面前有几个形似圆月，粘满白芝麻的点心，拿起一个，掰开两半，居然拉出一窝金丝，吃到嘴里，酥沙松软，还有一种松柏的余香。“这是什么？”我问。
　　“煮饼啊，你刚才点的。”
　　“呵，分明是炸的，又是一个名不副实的东西。”我不禁失笑。
　　“不是的，我们山西把炸就叫煮，炸油条都叫作煮油条。不是骗人的。”他急忙正经地解释。又一个现成的歪理。
　　“呵，别急，我知道了，挺好吃的，”我随口问，“怎么做？”
　　他于是给我一点一点地讲，把桌上所有的面食都介绍个遍，中间还夹着几个笑话，他着意逗我开心，斧凿痕迹很重，但我却感到有点暖心，也就陪着他笑闹。看到我笑，他越讲就越兴高采烈，两个小虎牙明晃晃的。总算没让他生日太郁闷，我心想。
　　面食本来就烫，他还往里面加了不少辣椒，加上一番表演，就满头大汗了，他只是用手背胡乱擦一下。我按捺不过，拿着纸巾帮他印，“看汗流得……”额上，耳边，颔下……可怜的家伙，我看见他浓眉大眼里溢出的笑意，忽然顿住了。此情此景很是熟悉，不过主客倒置，Sun泛起酒窝的脸霎时浮现。可怜？我？我摇头，这结论让我啼笑皆非，荒谬！
　　“这顿我来请吧，你请我吃过那么多顿面，总不能让我请你一次也不成吧？”我先抢话。
　　“可是……”我摆摆手，不再让他讲，要等价交换吗？其实，这世上从来没有公平等价的交换。他放下尴尬的手，“那能不能让我开车载你一次？”
　　我皱了一下眉头，他赶忙补充“我有驾照，我以前在部队开过车。”
　　但应该很久没碰过车了，算了，就当满足他一个生日愿望，应该也不会撞得面目全非的。我把车匙给他。
　　他发动车，还挺熟练的，“系好安全带！”他有点严肃地说。还像个司机的样，我暗笑系好，可他自己就没系。
　　车子平稳地开出，我也不问到哪，就让他过过瘾。
　　车子在就成狭窄的街道上七拐八拐，渐渐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开车后就没讲过话，双眉拧成一团，换了个人似的，怎么回事？我皱眉。
　　突然，他喊了一句，“抓好”，车子忽然飘转，身子都倾向一边，我只能牢牢地扣住握手，我不知道□□还能360度漂移，我觉得车身都侧向一边，好像要翻过来了，我大嚷：“你要干什么？”不能信任他人，我又吃了一次亏，可能还要赔上性命！
　　当□□把一辆黑色的本田紧紧地压在行人道上的一瞬间，他打开车门冲向本田，有猛虎之势，把里面的人从车窗揪出来，一个背摔，压在地上。
　　我呆呆地坐在车里，看他把人往死里揍，仿若猛兽，哪里还有腼腆孩子的影子。你根本不懂看人！我自嘲。走下车，腿有点软，“停手！”我制止他，我可不想闹到警察局。
　　“他跟踪你！”他住手，但仍踩着他，虎虎生威。
　　“是你丈夫叫我跟着你，不关我的事！”地上的人发出模糊地辩解。我的丈夫？我认得这辆黑色本田，不是Sun指派跟踪我的吗？
　　“为什么？”我冷冷地问。
　　“他只要我跟着你，把你的一举一动拍下照片给他看。”
　　“拍什么？看什么？”
　　“我不知道，他只吩咐事无大小都报告给他。”我冷笑，一个侦探会一点灵敏感都没有，雇主查什么竟然不知？
　　忠仔双眉一竖，拳脚再度落下，“哎哟……我猜……他想看看你和哪些男的来往……哎哟”
　　“你怎么知道？”
　　“有……有一次，他知道我把你和一个男的跟丢了，生气得把电话都摔了。”
　　呵，真相大白！我自以为天下唯我独洁，竟不知道肮脏的人早已往我身上涂满污垢，以为自己聪明，到头来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宋慎远，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