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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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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那年的夏天,杨鱼印象深刻,因为她说,那年夏天的知了,叫得特别卖力。
杨鱼转学来和程锡同班的那天,是高考结束后高二生第一天回去上课,知了真的不停地嘶鸣。
有二十年历史了的砖红色外墙的教学楼,第一条楼梯上去,六楼,左转,第一间教室,高二七班,正热闹非凡,似乎要与知了来场比赛,这一切沸腾的因素,是有可靠线报,今日有一新同学会转来,据说是个大美女。于是,课室想不闹哄哄都不行,有美女的地方就有话题,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转学来,大家肯定捧着十二分的好奇心去打探的。
不一会,大家都自觉安静了下来,因为外号常鹅的班主任带着杨鱼进来了。常鹅让杨鱼自我介绍,杨鱼楞不说话,全班屏气凝神等着她的介绍,终于,过了一阵,有同学是沉不住气了,开始起哄,说,是不是哑巴呀,到底介绍不介绍呀。
常鹅也觉得这样令大家都不好下台,于是又轻轻地推了杨鱼一下,提醒道,杨鱼同学,给同学们自我介绍呀。
程锡当时坐在倒数第二张桌子,她都清楚看到杨鱼用怨怒地眼神扫了一眼常鹅的,她当时一定在心里抱怨常鹅,为什么要让她自我介绍,常鹅直接介绍不就得了?!
而事实上,杨鱼也真的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自我介绍真是无谓,可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了,似乎不介绍,又真说不过去。她对常鹅扫的那一眼的同时,心里正说着,好吧,今天算我倒霉,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
然后杨鱼终究是众望所归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尽管那个自我介绍或许是全班同学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短的的自我介绍。
“杨鱼。”
杨鱼就这么在落针可闻的课室里说了自己的名字,就不再说话了,同学们都以为她是在思考着接下来该介绍什么,其实不然。程锡在底下看着当时的有点滑稽的情景,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这果然是杨鱼的作风。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同学们和常鹅才意识到,杨鱼的自我介绍已经完毕了。常鹅是彻底地挂不住脸了,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然后说道,谢谢杨鱼同学给我们带来那么短小精悍的自我介绍,那么现在大家就算认识新同学了,她叫杨鱼,大家要多多帮助新同学。说完,她就对于杨鱼要坐哪里的事情有点困扰了。
高二七班人数是双数的,如果让杨鱼一个人坐似乎说不过去,程锡正想和同桌商量让杨鱼和自己坐的时候,就听到身后的桌子椅子有动静,等程锡回头看的时候,后面坐的严慕已经站了起来,大声说,“老师,老师,我旁边有位置!”
程锡诧异之余才发现,原本和严慕是同桌的何源已经被严慕赶到了隔壁组去一个人坐了。
常鹅本就困扰,如今严慕替她解决了,她也没多想,就让杨鱼坐到了严慕的旁边,也就是程锡的后面。
程锡待杨鱼坐下,回头对她一笑,杨鱼亦给了程锡一个放心的眼神,微微点头。杨鱼不爱笑,程锡是知道。
其实杨鱼对于和谁坐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反正,和谁坐,她都不会和同桌有太多的交流的,可是如今,她却非常讨厌和这个叫严慕的男生坐在一起。杨鱼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烦人的男生。
在杨鱼自我介绍之后,就是常鹅的课,程锡也发现平时上课都睡觉的严慕这节课竟然特别的聒噪,他一直在试图让杨鱼开口跟他说话。后来常鹅发现了这个现象,生气地把杨鱼调去和何源坐。何源脸皮不比严慕,他跟杨鱼说了两句见杨鱼不语,他便识相地闭嘴。
可是严慕似乎不罢休,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逗杨鱼说话,杨鱼对于这件事非常的头痛。程锡和杨鱼一个宿舍,在向杨鱼问起缘故,才知道,原来杨鱼和严慕小时候还算认识。
杨鱼七岁那年在游泳馆学游泳,严慕恰巧也在此处学,杨鱼除了故意不小心扔坏了严慕的游泳镜之外,实在是想不到还做了什么得罪严慕了,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严慕要缠着她不放。更让杨鱼头疼的是,严慕记得杨鱼以前叫季子林,一个劲地问为什么要改名字,还一直喊杨鱼季子林。
杨鱼觉得严慕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以往那些对她献殷勤的男生,哪个不是被她扫两眼就知难而退的?严慕则真是一专业的痞子,那句话这么说来着,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程锡一直听说严慕是个花心的人,女朋友似乎没有,暧昧对象却一堆。母亲是副市长,父亲是地税局局长,外公是大型家俬连锁超市董事长,严慕又样子不赖,大家总说他很帅,总的来说,即使他不好好读书,喜欢到处逗女孩子,他下辈子也不用愁了,无非浮夸子弟一个。
程锡见杨鱼烦恼,便宽慰杨鱼道,别担心,他这个人换女友比换衣服快,追女孩子不超过一个星期,他缠着你不过三分钟热度,很快过去。
谁料杨鱼竟然看破这个中玄机,冷笑道,那一定是因为他追的女孩不出一个星期就被他追到了。
程锡讪笑,那是的确,实际上还根本不需要一个星期。以他那种二世祖的优厚条件,他不出手,倒追的女生也不会少。程锡还设想过,要是严大少爷他公开征婚,来应征的女生也许会比春运时期的火车站排队购票的场面壮观。
果不其然,过了一个周末,严慕就没有再缠着杨鱼了,杨鱼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由于严慕这一个星期对杨鱼的穷追不舍,杨鱼名声扫地。
从她一开始被誉为“冰山美人”,到如今被人说她装清高,还说她眼神可怕,传她眼睛有恶疾,传她声音难听所以少言。
流言蜚语散播的速度,从来就不是人的智商可以估量的。
还好杨鱼一惯云淡风轻,从不为这些挂心,她反而像个局外人,仿佛别人传的那个人,不是她。
程锡也问过杨鱼,听了这些不难过?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难过?
杨鱼却说,“难过什么,他们说的是杨鱼,我是季子林。”
程锡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表现形式的阿Q精神,但却是十分欣赏这样的杨鱼。
杨鱼除了程锡,基本不和其他任何同学来往,她总是冷冰冰的,同学也不敢靠近。于是,只有程锡和杨鱼出双入对,常常有人向程锡打听和杨鱼相处会不会有难处,程锡总微笑地回答,“我和杨鱼相处得很好,她是一个很随和的人。”
能不随和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先吃饭还是先回宿舍洗澡,要不要请假回家,要不要去空课室早读……所有凡事需要抉择的事情,都由程锡说了算,这是随和的表现不错吧?可杨鱼从来不是没有主观的人,程锡问她因由,她却说,只因这些都无所谓,她不在乎,如何都可以。
是多年之后,杨鱼才告诉程锡,其实那时候她是害怕这种学校生活,她不过是不敢适应这种生活的胆小鬼,她不过是依赖程锡。
程锡在听完杨鱼说这话的时候,握住杨鱼的手,对她说,谢谢你依赖我。
就在程锡和杨鱼不过过了两个星期没有严慕困扰的日子,忽然有一天,星期四,那天有体育课,高二第二学期最后一节体育课。
骄阳炙烤着大地,篮球场的地板似乎就要被太阳晒焦了,女生们都站在树荫下不愿意活动,因为最后一节课,老师也不多管,只让大家自由活动,男生则不怕,照样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那一身被阳光沐浴过后的古铜色,才是他们所向往的吧。
树荫下仍然可以运动,有女生组织起来踢毽子。对于杨鱼,除了游泳之外,别无所爱。所以她没有参与,只在树荫下,靠着树干发呆。
忽然,球场边有女生尖叫,鼓掌,大家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原来是严慕投了一个帅气的三分球。
严慕忽然走向树荫这边,场边的女生立马紧张起来,谁知道严慕越过她们,来到杨鱼跟前,笑了。
在程锡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见严慕的笑容毫无痞气,竟还很阳光,或许是阳光太过,猛烈的缘故。
杨鱼后来跟程锡说,她那天才发现,原来,严慕的牙齿很白,可以去拍高露洁牙膏的广告。
严慕就是撑着那个貌似阳光的笑脸,问杨鱼,“我刚才帅不?”
严慕后卫队马上投来了嫉妒的眼光。
杨鱼淡淡道,“没看到。”
严慕不灰心,只说了一句,“你看好了。”立刻有跑回日光下,加入挥洒热汗的行列。
毽球都没人踢了,大家都等着看严慕如何“好了”。严慕是校篮球队的,大家都知道。
这一次,严慕没有投三分,而是越过了三个男生,一个假动作,骗过一个跳起拦他投球的男生,三步上篮,不,是扣篮。他整个人挂在了篮框上大概有两三秒。
然后严慕兴高采烈地再次向杨鱼走来,“怎么样?这次看到了吧?我帅吧?迷倒你了吧?”
一连串的四个问题,杨鱼点点头。
严慕正开心之际,杨鱼开口了,“我终于知道篮框容易坏的原因了。”
程锡听了忍着没笑出来,这才是杨鱼呀,刚才见杨鱼点头程锡就有点郁闷,杨鱼怎么会赞同严慕呢?原来如此。
严慕啼笑皆非。
还好体育老师发现了严慕有逗女孩子的嫌疑,快快地把严慕赶回场上去。Q中的老师,无论职位大小,任教何科,都跟坚定不移地秉着学校“杜绝早恋”的宗旨,把一切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作为己任,并且严格地执行,另可杀错,不肯放过。
程锡走过去跟杨鱼说,“看吧,那群女生又会更憎恨你了。”
杨鱼冷笑不言。
只是没想到,让严慕后卫队更憎恨杨鱼的事情,就在体育课下课之后的那个下午发生了。
放学之后的四十分钟,是学校广播站“Q中之声”的广播时段。星期四正好是一档访问节目,抄袭了个著名节目的名字——名人面对面,无非是请教得好的老师,得了奖的学生,或者无论老师学生,风云就好,都会被请去做个现场的访问。
那天,似乎请了严慕。其实严慕被邀请了多次,都拒绝,他那天竟然同意,可见居心叵测。
杨鱼和程锡在饭堂吃饭,根本没有在留意广播,而且饭堂喧闹,也不怎么听得清楚。可是突然间,饭堂里的同学都安静下来了,似乎在凝神静听着什么。杨鱼程锡都疑惑,也跟着沉默。
广播响起,是严慕的声音。
“杨鱼!你听到没有!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再说一遍!我喜欢你!严慕喜欢杨鱼!”
好了,听清楚了,大家镇静不过三秒,接着更重要的自然是展开激烈的讨论了,学习太枯燥,总需要些八卦来调和,现在天大一个话题,已经足够谈论许久。
程锡却不是震惊三秒的人,杨鱼也不是。程锡震惊得饭都忘了吃,杨鱼则是镇静得继续优雅地细嚼慢咽。
“你还吃得下?”程锡诧异于杨鱼的表现。
杨鱼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不然?”
“快想办法呀!你这可成红人了!估计会有狗子队拍你呢。”
杨鱼淡笑,“既来之则安之。你不理会,自然平息。”
程锡当时佩服杨鱼的淡定,看杨鱼那么沉静,自己也似乎没那么担心,却没料到,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平息,而且还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如此公开地在学校打出早恋的旗号,还是Q中有史以来第一次,所以,惊动了从不轻易露面的校长。
后来回忆起,总会想,会不会杨鱼一旦和严慕扯上关系了,根本就完全和她所希望的平凡生活无缘了。莫梓阎还夸张地说,他们俩本就非池中物,怎会不闹腾个天翻地覆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