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对象》陆尚恩

1、第 1 章

　　阳光火辣辣地烘烤着柏油路面，绿化带里的一排矮牵牛花也耷拉着，像是被八月末反常的天气热昏了头。

　　蒋晏愤愤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便骨碌碌地沿着坡度滚下，匿在了草丛里。

　　举目望去，正午的文星花苑别墅区平静如常，唯有蒋晏脑海里还回荡着不久前爆发的争吵，还有小女孩的哭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蹲在路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值得，蒋晏心想，为了蒋运珧这个王八蛋，不值得。

　　他拿着手机，犹豫片刻，又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口袋，苦笑一声，还是拨通了韦斯年的号码。

　　这次闹得这么僵，家算是回不去了——虽然蒋晏心底也从没把这里当过家，没把蒋运珧当过父亲。不过短期内，蒋运珧也不会再来烦他。

　　只是可怜了妹妹小麦。回想起看到小女孩手臂上淤青的那一刻，蒋晏心里针扎般地疼了一下。

　　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他唯一愿意回来看看的理由。每次蒋晏临走前，小麦都用惹人怜的眼神无声地挽留他。蒋晏能猜到，那个漂亮继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蒋运珧想做什么，她根本拦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鸣笛把蒋晏从纷飞思绪里拉回现实。

　　车窗摇下，韦斯年单手抬起墨镜，刚想习惯性地吹个口哨，忽然看到蒋晏一脸不爽的表情，又憋了回去。等蒋晏坐上副驾驶位，顺手把他刚买的冰镇可乐喝了半瓶，韦斯年才开口：“怎么了这是？那谁又惹你了？”

　　“嗯，”蒋晏皱着眉头，“还惦记着外公的东西，我不回去，就让小麦打电话。”

　　韦斯年啧了一声。多年死党，没人比他更清楚蒋家那些恩恩怨怨。

　　“那可是你外公留给你的钱，”韦斯年打了个转向，往西开去，“他要是使点绊子，你怎么办？郭叔知道吗？”

　　“郭叔”大名郭翰，是蒋晏外公合作了多年的律师，也是忘年交。

　　蒋晏微微点头。他靠在座椅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一撮头发不听话地伫立着，衣角还沾着不小心溅上的泥点子。

　　蒋晏五官长得俊朗，平时笑起来尤其亮眼不羁，这会儿藏不住的倦意倒是中和了些许张扬的气质。韦斯年想，这“落难”少爷的模样要是被小姑娘们看到，照样能迷倒一片。

　　“郭叔同意帮我了，”蒋晏说，“还有……我不回水木公寓了，省得蒋运珧再来找事。”

　　韦斯年余光瞥了他一眼：“老样子，去我家住一段……”

　　蒋晏同时道：“我申请了学校宿舍。”

　　韦斯年差点没把稳方向盘：“你说什么？！”

　　“住宿舍啊，”蒋晏说，“不用这么惊讶吧？”

　　长这么大，蒋晏确实没住过宿舍。小时候看到他上学有专车司机接送，韦斯年还羡慕过，后来混熟了，了解到蒋家的事情，羡慕一滴不剩，全部转化成了悄无声息的恻隐。后来蒋晏但凡和家里吵架，总会去韦斯年那里蹭住几天。

　　他去自己家蹭住的一幕幕闪过脑海，韦斯年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蒋少爷，虽然你优点众多，但生活能力……实在堪忧，我先对你舍友表示同情。”

　　“不至于，”蒋晏晃晃手机，“他们已经在群里欢迎我了。”

　　趁着等红灯，韦斯年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群名——“816收容所”，消息还在一条条地蹦出来。

　　昵称叫“收容所副所长”的人说：“那就按蒋哥说的，晚上火锅局啊，别迟到。”

　　昵称叫“收容所后勤部部长”的人说：“行，我先去排号。”

　　看这样子，蒋晏是早就申请好宿舍，已经打入内部了。

　　“你别说，”韦斯年笑出了声，“这宿舍名字挺适合你啊，怎么起的？”

　　蒋晏白了他一眼，接道：“本来这宿舍就一个人住，这学期三个人都申请了新宿舍，包括我。各自学院都住满了，就全分过来了。”

　　四个人，四个专业，可不是“收容所”么。

　　韦斯年感叹了一句：“这‘原住民’一下子多了三个室友，也不容易，换成我估计挺烦。”

　　蒋晏随意划了几下手机，不置可否。

　　他之前不住宿舍，也是很多时候不愿意和人接触太深。同处一个屋檐下，少不了鸡毛蒜皮的烦恼。但这些烦恼和蒋运珧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位“原住民”叫方逾初，从建群到现在基本没说过话。所以他怎么想，蒋晏也不清楚。

　　蒋晏自诩看人还算准，加上自己的专业是人类学，看人已经成了习惯。还没见面，他已经在心里给其他三个室友各画了一幅性格速写。

　　从国外实验室交换回来，没地方住的华洲是医学院学生，搞基础研究。这人三句不离实验，估摸着是个科研积极分子。他暑假回国就住进了816，自封“收容所副所长”，群名也是他改的，起码不是个沉闷的人。

　　因为延毕申请新宿舍的樊英耀，在文学院读应用语言学。此人说话最客气，做事最积极，进宿舍就打扫了全部卫生，又主动去火锅店排号。但像是生怕得罪谁，一天之内撤回消息好几次，又改了细枝末节的措辞重发。

　　只有这个方逾初，对他而言还是一片未知。

　　蒋晏做事从不扭捏，进群就加几个人的好友。他点开和方逾初空空如也的对话界面，又思索片刻，嘴角上扬，把备注改成了“原住民”。

　　聊点学校的事情，蒋晏心情明显好了起来。韦斯年把他送到A大门口，正好接了个工作电话，两人便就此分开。

　　没走出两步，蒋晏忽然听见韦斯年喊了他一声。

　　蒋晏转头，看见韦斯年架着双肘，眼神里的嬉笑意味散了个干净。

　　“有事儿别自己担着，”他说，“随时给我电话。”

　　蒋晏笑了一声“矫情”，摆摆手，很酷地走了。

　　踏进A大校门的瞬间，蒋晏感到一阵踏实。糟心的家事短暂地被抛在脑后，浓郁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有人三三两两并肩慢行，有人抱着书疾步如风。有人与他擦肩而过，还会回头多看一眼。这不奇怪，蒋晏大一刚入学，就成了A大论坛的“校草榜”首席，一直到现在研二，还是论坛里的热门话题，只是他对什么榜不榜的并不在意。

　　第六年了，蒋晏心想。

　　当初他妈妈肖清妍不惜从D国飞回来，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讲了一个晚上，让他出国读书。只是她没想到儿子这么倔，竟在A大读完本科，又直接读了研。

　　校园里的一切都带着熟悉又安全的感觉。“安全”，一个在蒋晏生活中有些罕见的词语，像一只无形的温柔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蒋晏轻车熟路办完了注册手续，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径直走向学校附近的“涛哥火锅店”。

　　这是家老店，就开在A大西门不到百米的地方，熟客几乎都是学生，价格又亲民，有时候确实要排号等位。蒋晏跟同学来过不少次，冬天吃羊蝎子，夏天剥小龙虾，晚上偶尔吃个烧烤。

　　隔着一段距离，蒋晏便听见了华洲的声音：“蒋哥，这里这里！”

　　穿过几桌火锅蒸腾的热气，又侧身挤过两个店员，蒋晏终于和室友打了照面。

　　华洲留着寸头，体型偏瘦，穿了件简单的灰色T恤，眼神里藏不住兴奋，一看就是个好热闹的。坐在旁边的樊英耀是个圆脸汉子，肤色略黑，穿着一件立领格子衫，和华洲一比显得有些局促，露出一个充满善意的笑。

　　“想不到又来一个大帅哥啊。”华洲夸道。

　　“又”来一个？

　　想必第一位“大帅哥”就是那位原住民了。

　　蒋晏笑了一下，毫不见外，直接开了瓶饮料，倒出两杯递到对面。樊英耀忙接过说了句“谢谢”。

　　“方神说马上到……噢，就是方逾初。”华洲说，“他们同学都这么叫，我暑假跟着喊了两个月，喊习惯了。”

　　三人随便聊了几句，店员便端上了一份鸳鸯锅，火一开，辣锅刺啦啦地冒油，清汤锅里水花沸腾，菜色鲜亮。华洲把菜单递过来：“我俩点过了，你看看加什么？”

　　蒋晏低头，捏着笔杆，无意转了几圈。转笔是他心情畅快才会有的小动作。这种烟火气缭绕的店让人舒服，不像他从前去过的那些精致却充满应酬的所谓“高级餐厅”。

　　他一边看菜单，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这个方神……很厉害吧？”

　　“那可不，”华洲说，“计算机系的大佬，硕士第一年直接发了顶刊，国奖校奖都没得跑。”

　　樊英耀补充道：“而且帅，在我们院女生里特出名。”

　　华洲像捧哏一样：“在我们院也是。”

　　这话蒋晏倒是听得多了，而且是描述他自己的。韦斯年还曾经捶胸顿足，说现在小姑娘的审美怎么都一个样，见着蒋晏就星星眼。

　　蒋晏笑了一下：“那我就更想见见方神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看见一只手压在了桌角，距离自己正在看的菜单不过几厘米远。

　　很漂亮的手——这是蒋晏第一个念头。

　　外公在世的时候教过他画画，还夸过他有灵气。的确，蒋晏对某些事物的美感有一种近乎直觉性的领悟力。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让人忍不住想象主人的样子。

　　蒋晏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站在桌旁的人。

　　“抱歉，”方逾初略略喘息片刻，“我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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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蒋晏：有我帅？
一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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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新朋友们！我开文啦。
祝我自己毕业快乐！本来说8月开是天真地以为我还有假期，结果毕业即上班，没有休息……感觉当了社畜以后更没时间了（望天流泪）
所以决定努努力开始写了，一周三更会有的，欢迎养肥。
新文依然想写点不一样的东西，希望能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