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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白月薰宫 ...

  •   自言自语间,已循着声音来源处趱足趋步蹑了过去。
      思索中,踱出了十来余步,啪啪啪的鞭策声又蓦地戛然而止,跟着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啜泣与恶毒的咒骂,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齐相并出,平地惊雷。
      “你道那药方真如传闻一般,可使人天地同寿?哼,真是荒谬,滑天下之大稽。那不过是千百年前有心之人杜撰欺世的阴谋,说是得之得长生,其实不过以此而引战乱,令天下人为其愚弄。可叹竟当真有人为了这“至宝”争得头破血流,不择手段。呵呵,人之秉性,贪婪无地,与生俱来。人家便是通晓人性,这才利用于恶,无端令这许多人死于非命。如此拙劣的手段,居然参不破看不透,真是愚不可及……!”
      这段言辞断断续续,没头没脑,且声音的主人鬼哭狼嚎,一个字没吐清楚另一个字又连珠炮飙了出来。即墨飒风并未悉数听明白,仅模糊的辨出只言片语。一连串疑问钻上脑海,顷刻间如坠云里雾里,顿在当地忘了该作何反应。
      咆哮与嘶吼稍止,接着语气便斗转星移,由神哭鬼嚎换成了哀怨悲凉。
      “我并未欺骗于你,那药方当真不在我手中。这些年的惨无人道,从前的荼毒与折磨,十倍偿还亦可,我只恳求你将阿暖还给我,还给我……”
      这几句哭诉真真切切,苦涩涩慢悠悠,令人蒙受渲染。
      即墨飒风风中凌乱了。
      这嗓调时而凄厉时而悲凉,充满绝望,像被丈夫抛弃的糟糠一般,正是女嗓之声。
      真真是如坠铺天云雾之中,即墨飒风摇晃着脑袋,忍住不听,也没深思这段魔鬼般突如其来兼莫名其妙的诉求其中所包涵的真相。此时此刻,他耳畔仅存一念。
      这声音,很耳熟!迫不及待想晓得究竟是谁!
      正待他提步时,女人的抽抽噎噎忽又止歇,倏忽被凌厉的娇叱取而代之:“什么人!”
      不好,被察觉了!
      做贼心虚之感窜上灵台,即墨飒风双目微凛,正欲觅地藏身,背后一阵阴恻,有人挥掌削来。掌风冷冽冰寒,劲未至,风先到,可仅是余风,已刮得后脊发怵。
      他久历临敌,经验丰富,随机应变之能更是精髓。一觉有异,竟不回身,足尖平沙飞掠向右,左臂高举回掌相接。他深恐敌招厉害,一掌迎出,不待与对方掌力相触,由臂紧随其后,往头顶斜斜劈出,要对方顾此失彼,抵了一掌挡不了二掌,难以双管齐下。他臂肘迎敌,足下毫不滞留,已朝右纵了一丈。
      不料双掌递将出去,身后却空无一物,犹如击于虚空一般,连带着适才阴寒阵阵的掌风也无影无踪。他暗觉诧异,回头张望,眼前不过一片园林盆栽,却哪有人影?
      莫非是错觉?还是幻觉?
      他手按剑柄,严阵以待。正惊疑不定时,突感腰间骤紧,一股力道缠上,刹那间箍得他整个人动弹不得。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事先预兆全无,即便他身经百战,亦骇得大惊失色。垂目打量腰间,只见胸腹之下缠着一物,外貌似鞭,但密密麻麻嵌满月钩形倒刺,白森森如毒蛇啮齿。
      他游历大江南北,各类兵刃也见识过不少。不敢厥词样样精通,十八般兵器却也皆一目了然。倒钩骨鞭也鲜有领教,但平素所遇,均以皮革镔铁锌所铸,即便凌厉,至多也就是索套一类,但此鞭却非比寻常。只看了一眼,他便不敢再瞅。自鞭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着实令他毛骨悚然。
      当此情景,他不敢试图运力挣扎,否则倒钩刺入肌肤,若刺上淬有毒质,那可弄巧成拙。
      一般来讲,邪门歪道之物必具邪门歪道之主。
      未待他出言相询,身体溘然被一股力道拉扯高提,如放筝抛球般不由自主飞了起来,惊呼中噗通一声,被腾鞭卷起丢进了水榭底下的一面荷塘。随着波澜涟漪起伏扑腾,水流自口鼻猛涌而入,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直呛得头昏脑涨。
      他水性颇佳,两口水入肚之后,在第三口灌进来之前已自塘中一跃而起,身子拔高四丈有余,力尽时铮的抽出虚鸿,自四丈高空头上脚下俯冲挥劈,携风呼罡啸之势,直攻池塘边青裳裹身的女子。
      不愧是高手,虽给对方先发制人弄得满身淋漓,仍临危不乱。他亦知自己与对方修为差距甚远,这一交手也只不过重蹈之前的覆辙一招失刃,但气魄总是要因循维持。
      “有宾不款非淑女也,不款反辱非伦常也!”半空中舞刀弄剑,他不忘讽刺酸上两句,后面第三句的有仇不报非君子也他没说出来。
      剑底的女郎双黛双瞳双韵泓,皆春皆盈皆生嫣。面临即墨飒风迅捷凌砾的一击,神色从容淡定,水波不兴狂澜不惊。
      “自取其辱。”
      她只轻描淡写觑了虚鸿一眼便垂下了眼睑。
      只片刻,剑尖距她头顶百会已不逾尺,但她依然不避不格不招架。即墨飒风去势未滞,心中却不禁起疑她为何不躲?
      显然,他的疑惑是杞人忧天,眼看这一剑就要自她顶门天灵透盖而穿,下一刻他的手腕便感一阵酥麻,胳膊上的劲力有逆行反噬之象,还没待他理清个所以然,眼前银茫烁烁,虚鸿竟破天荒的倒刺回来,距离咽喉只在咫尺。
      事发忒过诡异,已无拆解之暇。生死系于一线,他不遑多想,立刻送手弃剑,半空一个腾越,鹞子翻身纵下地来。
      适才在生死攸关之前徘徊一遭,此刻虽性命得保,兀自气喘吁吁心有余悸。一瞥眼,见一袭青裳的女郎正捧着虚鸿优哉游哉的品,犹似掂弄琳琅。
      “剑是好剑,中看且中用;庸才倒也是庸才,中看不中用。”摩挲少顷剑身,林雾终于舍得拟出正眼打量面前这个在自己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的男人:“常言道机帆船装橹、武大郎卖龟。饭桶便应当拣一个桶来提,即便偷只金钵捧在手里,终究难改饭桶之实。你娓娓看,好东西落在脓疙瘩手中,岂非暴殄天物?”
      赤裸裸的狗眼看人低!
      即墨飒风目瞪口呆板着一张脸,两颊黑白交错,颠倒混淆,许久无法恢复正常。
      饶是他一向自诩雅量,此刻给对方这么拐弯抹角的奚落挖苦。他的尊严何在?颜面何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捏了捏拳头,怒火即将逼迫他抓狂暴走时,理智如潮水般将怒火淋熄,实力的差距令他抑制了愤懑,紧攥的拳头又松懈开来。
      奈何,天时地利人和,他应无尽无,况且此情此景,现实残忍的告诉了他负隅顽抗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挫败感与无力感双双不约而同涌将上来,溺毙。
      在心里默念了几回大丈夫能屈能伸,即墨飒风揩了把脸上的水渍,堆起一抹自以为和蔼可亲的微笑:“宫主所言甚是,但君子不夺他人之好,在下兵刃,还望宫主大度奉还。”
      “适才你叫嚣什么来着?有宾不款非淑女也?”林雾摩挲剑面,并未觑他,语调淡漠:“你这套酸溜溜的说辞里纰漏有双,其一,咱们江湖儿女,习武之辈,岂有淑之一理?其二,既是宾客,应明自重延纳,未经主允便擅闯女人香室闺阁,你既不守为客之纲,我也不必遵循待客之道。”
      即墨飒风嘴角抽搐,半晌语塞半晌无言,他委实没看出来左近哪间厢房算得上女人闺阁,但此乃旁人之巢,自然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宾客并未置喙余地;其次,说到擅闯二字,真真愧不敢当,他实诚只因一不小心迷路迷到此处罢了,即便冒冒失失唐突了些,总是无心之过,遂辩解道:“宫主实在误会,在下误打误撞误入香闺,并非肆意冒犯,盼请宫主宽宏大量,恕我莽撞之罪。”
      他垂首中忍不住翻着白眼去打量面前这个女人,之前那场角逐,她至始至终都与他以背相对,其实没有面对面客套酬酢一番。这一窥让他不禁暗中赞叹,果然还是女人善于作伪,不久前阁中咆哮与恳诉的语气依然言犹在耳,一现身便若无其事,佯得十分平淡,逢场作戏的本领看来颇为精湛。
      林雾面色由冷漠骤然变得严肃,眦目厉声道:“你适才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
      即墨飒风只记得她语气中包韵的内涵,词句里前后不足半刻钟就判若两人的嗓门转变,为此惊诧而已,至于字面内容,他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回想,不过还残存了些刺耳的微词罢了,譬如那所谓的“阿暖”,以及“还给我”。
      而到底何物是阿暖,又要将什么东西还给她,他便不得而知了。
      “宫主大人容禀,在下无意间闯入此处,实非有心窃聆墙角。至于适才的所见所闻,如今已尽数淡忘。”天地可鉴,他确实言行一致,心口如一。
      “最好如此,有些事物,晓得太多于人无利。今时今日,奉劝你还是全盘烂于腹中为妙。”锐目往他脸上横扫竖扫,似笃定他并未胡诌,林雾面上带毒的狠厉收敛起来,将手中这柄罕见的兵中翘楚随意一丢:“拿回去好生收藏起来,不要成日挂在腰间招摇过市,毕竟江湖险恶,并非人人皆如本宫这般宽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好东西亦要靠好本事方才看得牢守得住,否则万一哪日给人抢了,又夺不回来,那可追悔莫及。”
      接了虚鸿在手,即墨飒风如释重负,轻轻抚摸剑刃,如耄耋老父关心总角儿子般亲怜惜爱,宝贝得很。抚够摸足,确认无伤无损后还剑入鞘。虽说对方一番长篇大论是在怼他,但从侧面意思进行咀嚼,叫他拿回去收藏起来,也间接说明了他暂无大碍,看来这一遭没将性命玩完,当然可喜可贺。
      这样迂回反思,喜多于愁,被怼的一点点气氛也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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