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与伪装》云冲默

108、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谢乙带着七八个好事的人去找韩铎，气势汹汹，凶神恶煞，就差拎个狼牙棒虎虎生风地舞动，这阵仗，路过的人都高呼不妙，躲得远远的。
　　韩铎就坐在餐馆门口，面前放个水盆，盆里有把绿油油的韭菜，手里还握着一撮韭菜，指尖轻挑，便把烂菜叶子挑出去，专注仔细得很。
　　人来了，他也只是稍稍抬抬眼皮，“还没到饭点，菜没处理好，但可提前点上，请自便。”
　　谢乙不接他的茬，指使旁边人拿手机录像，蛮横地问道：“你说，下雨那天晚上，谢尽华和柯余声他们俩是不是在你家门口卿卿我我，两个男人谈情说爱？”
　　韩铎没抬头，手上依旧麻利地干着活，面无表情，开口却念经般，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凶人，语恶，视恶，行恶，一日有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
　　这是《太上感应篇》中的经文。
　　谢乙厌恶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
　　“韩铎，你别跟老子装神弄鬼！我问你话呢，你只管答就对了！”
　　他一脚踢向那洗菜盆。
　　韭菜叶和泥水登时飞起，好似天女散花，一半泼在地上，一半泼在韩铎有些褪色的褂子上。
　　韩铎依旧择着手里那把韭菜，不动声色，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看对方没反应，谢乙瞬间火冒三丈，气红了眼，凶悍的神色好似青面獠牙的妖怪，吓得录像的小弟手直抖，眼看着他就要揪起韩铎的衣领。
　　“乙哥！快，呼，呼，回你家看看……”
　　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呼哧带喘地跑过来，急得火急火燎，浑身大汗，大老远就喊起来。
　　“干什么？等我教训完人再……”
　　“乙哥你家墙塌了！你儿子被压住了！你家的鸡，鸡也……”
　　谢乙顿时愣住，反应了几秒，往那男人的方向跑了两步，霍地扭过头，咬牙切齿地对着韩铎质问起来。
　　“你，你诅咒我！”
　　他边质问，边向韩铎的方向挥起拳头，笃定是他做的手脚，准备先打他一顿撒撒气。
　　韩铎淡定如常，温馨提示道：“当心。”
　　谢乙还没反应出他在说啥，一脚就踩到不知哪里来的石头，重心歪倒，猛然崴了脚，“咕咚”地摔在地上，跪倒在韩铎面前，差点吃进去一口蘸着泥巴的韭菜。
　　他赶紧硬撑着坐起来，不至于那么掉脸面，却也疼得抱脚脖子，倒抽冷气。
　　“天降祸福罢了。”韩铎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旁边那些谢乙的哥们儿被吓得够呛，急忙来扶慌神的谢乙。拍摄的也赶忙收起手机：乙哥这丑态可不能拍！
　　“回……回头再找你这个神棍算账！先带我回家！我儿子，儿子哟！”
　　谢乙冲着韩铎比个中指，被几个兄弟们搀扶着落荒而逃。
　　无能狂怒罢了。
　　韩铎低下头，看看手上的韭菜，身上的狼狈，地上的残局，慢慢起身掸掸衣服，叹息道：“可惜了，还要再洗一遍。”

　　柯余声把腌制好的鸡肉块、鸡翅、鸡腿裹上白花花的面粉，下到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泡的油锅里，鲜嫩的鸡块瞬间沉入油里，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
　　此时，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一块炸鸡！
　　“吸溜！”柯余声咂巴咂巴嘴，舀起勺清亮的热油，均匀浇在没有被淹没的鸡块上。
　　香气渐渐从锅里飘散出来。
　　谢尽华正在旁边准备配菜，或者说，是用以均衡营养的大拌菜。
　　把解腻的酸萝卜丁盛到小碗里，切点清爽的黄瓜片和彩椒，洗干净几片生菜切条，将花菜剪下洗净，跟着胡萝卜片和芹菜下水焯一通，最后将蔬菜盛到大碗中，少加点盐、糖、醋，撒上葱花香菜，拌一拌，多彩的农家大拌菜就完成了。
　　谢尽华把拌菜端上桌，拿了两片黄瓜，走到油锅边，看着几乎要淌口水的，仿佛是快乐炸鸡小王子的柯余声，给他嘴里塞上一片。
　　“还得几分钟，谢先生你再等一等。”柯余声嘎吱嘎吱嚼着，手头不怕麻烦地忙碌着。为了得到外酥里嫩的炸鸡，他把鸡块捞出来，让油变得沸腾后，再进行复炸。
　　“感觉我是个肉食动物，谢先生就是兔子……”柯余声回头看看桌上的拌菜，笑道。
　　“怎么，肉食动物想吃掉兔子么？”
　　“今天有炸鸡啦，可爱的兔兔当然要继续养着，养肥了再吃！”
　　“啧，舍不得就直说。”
　　俩人习惯性地说笑几句。
　　谢尽华突然感受到手机震动，便摸出手机查看新消息。
　　“刚刚马老师给我发消息，说谢乙他们家的新墙被谢辰撞塌了，砸折了谢辰的腿，压垮了鸡笼，损失十几只鸡，算是恶有恶报吧。”
　　“虽然听着有点暗爽，但是这墙咋一撞就塌，他怎么搞的？”柯余声好奇道。
　　“几个星期前，他不肯花钱买沙土和水泥混灰浆，偷挖其他村民家挖的沙子——就我们撞见他的那天，他不是推个斗车吗。但他不懂那沙石是劣质的，自己胡乱配比盖墙，才出了事故。听说那个沙子被挖的村民还准备和他讨要说法呢。”谢尽华摇摇头，暗中感叹苍天饶过谁。
　　“哎，不作不死嘛。对了，谢乙他老婆是……过世了吗？去年来的时候，我只知道他老婆比他小了十好几岁，因为智力有问题，就关在屋子里。”
　　“听说是三个月前，因为触电意外去世的。”
　　“啊……谢先生，我有个事特别好奇。他老婆这么年轻，虽然智力有问题，或许也没有决定权，但女方家长真的会乐意她嫁来？谢乙什么德行可谓是人神共愤啊。”
　　“可能是出了钱，有人牵线。再说，女方家长也不能供一辈子，供养不起。他们就算是心疼女儿嫁了个老光棍，对他们来说，有人养着也是对双方的解脱。”谢尽华思考一番，慎重道。
　　柯余声搅动着热油，“但，且不说他们后代会不会还有智力问题，像是那个谢，咳，谢辰似的。他爸谢乙像是会好好照顾人的样子？怎么就放心呢？”
　　“姑且认为他们是爱自己孩子的，这是家中没法供养这个女儿。给别人做媳妇，比二老过世，女儿至此生命终结要好，推给别人，这是他们目前能做到的自救。”
　　“如果这叫自救？这明明叫人口贩卖啊。”柯余声不禁冷笑，感觉这些人还真是虚伪。只是“自救”这话……居然是从谢先生口中说出来的。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让他们能安然度过自己的生活？除了智力残疾，还有肢体残疾，视力、听力、言语残疾等，以及大量患有精神疾病，无法自理的患者。我们听过的是张海迪、史铁生的坚韧不拔，但还有更多的人，数量单位是百万、千万的人仿佛销声匿迹，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活在我们很难看到的地方。”
　　柯余声看见谢尽华认真的模样，皱着眉头思考半天，轻声说了句“或许没有。”
　　这么大的基数，这么多人，这么多症状，恐怕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能负担得起。但如果要成立个组织来负责起他们的生活，多数是出于人道主义而非利益，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发展并延续的。
　　除非，是在他们能做到的范围之外。
　　“没有谁能剥夺他们生活的权力，不仅仅是拼尽全力的生存，而是丰富多彩的生活。健全人难以体会他们的艰辛，不由自主忽视生活中对他们来说不便捷的地方，低矮的台阶，公交车的高度，通往电线杆、坑洞、自行车的盲道，对他们来说甚至难如登天。
　　“我见过最令人寒心的话是：‘既然残疾，就不要出门给大家添麻烦啊。’
　　“他们同样不想成为废人，努力地挣扎着，希望大家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不要把他们排除在外。
　　“他们也可以上学，求知若渴，像健全人一样拥有梦想，追求梦想。”
　　谢尽华长长舒了口气，似乎是今天的话还没说够，毕竟在查看档案那天，看到当地人口基础数据，又检索相关信息后，那种一厢情愿的无力感与自我怀疑实在是……让他倍感压抑。
　　突然来到这个话题，又将他的心思引动。
　　柯余声听得有点愣，半晌才回过神，戳戳锅里的鸡块，想了一忽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这我知道，盲人不止可以按摩与调音，还可以做程序员。另外，安卓机无障碍的TalkBack读屏，讯飞听见，也都是新出的无障碍功能。科技工作者也在努力改变现状，给他们幸福存在的机会。”
　　有太多只是世俗的偏见，有太多只是恐惧与不解。
　　良性的发展让更多的人拥有美好的生活，而不是放弃，让他们从世界上“消失”。
　　谢尽华点头认可，“科技是服务与改变生活的，不应该是资本家发泄野心的地方。”
　　“希望给这里“通网”是个正确的决定。”
　　俩人默契地伸手握了握，达成一致。
　　“谢先生，你尝尝这炸鸡火候够不？”柯余声突然意识到他俩嘚吧嘚了挺久，生怕炸鸡糊了，赶紧捞出一块，拿筷子夹起来吹吹，亲手喂过去。
　　谢尽华自然而然张开嘴，接受投喂，牙齿一合，咬开酥脆的皮儿。
　　“熟了，里头有点烫。嘶……”谢尽华的表情略微丰富，微张着嘴，舌头快速翻着有点烫的鸡肉。
　　“那我盛出来，稍微晾晾。”柯余声举起大漏勺连连捞着，猛吸油炸食品的香气。
　　谢尽华把鸡块咽下去，忽而看向台面上孤零零的鸡蛋，面带笑意，“哎，老王送咱们的蛋明天给做了吧，不能辜负人家好意。”
　　谢先生调皮的时候真有意思。
　　柯余声噗嗤一声，笑道：“人家觉得咱们给他老婆戴绿帽子，还挺热情地白给……他应该不知道我喜欢吃炒蛋吧？不过这蛋还带着鸡屎，不知道是不是从谢乙他们家掏的……”
　　想起接到鸡蛋的瞬间，手上那种黏糊糊还不能立刻洗掉的感觉，柯余声顿时变成苦瓜脸。反正也不忍心让谢先生弄脏手……自己硬挺着呗！
　　不过想到马上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炸鸡，还有谢先生做的营养丰富的大拌菜，柯余声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
　　“我开动了！”
　　心情愉快使人胃口大开。金黄的炸鸡，翠绿的菜叶子，咬起来都是咔哧咔哧响的，对耳朵的按摩无比受用，扑鼻的香，味蕾上的酸、甜、咸也颇有层次地汇聚一堂，恰到好处，不咸不腻。
　　“晚饭别吃太多。”谢尽华有意提醒着吃嗨了的柯余声。
　　柯余声捏着鸡腿撕下一口，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他这吃得满嘴油还傻乐的模样有些熟悉，像是……谢叔给他们带鸡汤，在余声家当电灯泡那天。
　　咦，为什么记忆里会这么想呢？
　　明明那天……谢叔是来出于关爱来慰问的呀。
　　可能是那天的记忆里，余声的存在已经盖过了谢叔吧，希望……他不要介意。
　　谢尽华夹了一筷子芹菜，仔细咀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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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念叨：“边缘人群”，还有罕见病患者，被忽视的热带疾病患者等等——不处于同等处境，很难去同感。
相关近期事件：20岁智障女子嫁给55岁老汉。不止这一件，之前就有写过人口买卖。
看数据，截至2020，有8500万残疾人口。由于对精神疾病的了解不够深入，相关数据可能会出现漏报，数据在百万千万量级也是我根据部分数据保守估计的。另：精神疾病不一定都是有攻击性的，有可能是遗传，也有可能是其他因素，目前精神疾病患者面临的问题不仅限于不了解而消极治疗、治疗困难、家庭不支持等，还有无法在康复后重新融入社会，因为存在偏见，以及在治疗中与社会脱节等。
关于盲人程序员，自行搜索，智能终端的无障碍功能真的很棒，虽然我大概用不惯。还有我这个年代还是知道江民杀毒软件的，创始人王江民因小儿麻痹双腿瘫痪。
关于这方面进步的道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