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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黯然神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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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乖,树上危险,乖乖下来,福伯给你买冰糖葫芦……”小女孩晃着短胳膊短腿坐在枝头上咯咯直笑,仿佛纯银互相击打一般的声音伴随着树叶沙沙飘出好远。
“月儿啊月儿,你福伯老了,下次别再往茶里放醋了好不好……”小女孩正缩着脖子悄悄溜出去,听闻此话回头一笑,明媚的眼眸灿然远胜艳阳。
……
“……月儿,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赤着脚到处乱跑……”少女拎着绣鞋,在老人又开始唠叨之前匆匆跑远。
……
“哎呦,我这腰哦,怎么越老越不中用了……哎哎,月儿,别当做没听见,过来给敲敲……”女子浅笑着抬起手,手劲拿捏得当,偶有清浅的笑语,像是春日阳光般的和暖细柔。
……
——·——·——
那一刹那,有无数画面浮现在脑海中。襁褓中,小女孩,少女,然后少女慢慢长大,变成明眸皓齿的美人,短短一刹那,仿佛过了十九年。
心疼得像是要窒息一般。含家捂着胸口后退几步,眼前仿佛幻象般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她,慈祥的笑——“福伯!”含家笑着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我知道你没死……”
伸出手,然后扑了个空。
含家倒在急忙接住她的铃兰怀里,像是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空空荡荡的,只有……空气。
她是叶含家……他只是NPC。她和他是不同的,她是玩家,她是人!
——不,就算她是人,就算他是NPC!不是这样算的,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彦流月!
含家猛地推开铃兰,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只有滚烫的脑子,可是哪里都疼,心脏,像是要炸裂一般。
“滚开。”含家冷冷地看着阻拦她的家丁,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小姐,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一个家丁迟疑地拦上来,奉二夫人的命看好小姐,可是小姐……那双眼睛,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明明没有流泪,可是空空的,像是在滴血……何等恐怖的眼睛……
“让开!”含家一声怒斥,左手一挥,三把柳叶刀稳稳地夹在指间,挥出手的刹那,微微地一阵迟疑——他们只是普通NPC,而NPC,在这个世界就是活生生存在的人,一旦死去,就是真的死!于是那瞄准咽喉的柳叶刀移了移,径直打在三人的膝上。
含家没有停顿,直接冲了出去。可是他在哪,福伯在哪??他不会死的,对不对,紫若不会要他死的,对不对?!
账房里,没有;管家院,没有;门口的接待室,没有;花园里,没有……
哪里都没有!
在哪呢,在哪呢?
一定是在和月儿捉迷藏,就像小时候一样,躲在流月找不到的地方偷偷笑。一定是这样!
福伯真坏!月儿都急死了,还不出来,真坏!真坏!
“福伯——福伯——”
含家张口唤着,从前院一直到后院,可是,没有……
含家的脚一滞,被台阶一绊,狠狠地摔在地上。磕破了,流血了,原来还能感觉到疼痛?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鲜红的血,突然一拳砸在石阶上,挣扎着爬起来——要是福伯看到她这样狼狈,一定会心疼的,她要偷偷擦干净,对,偷偷地,偷偷地……
“他已经死了!”
头颈突然一痛,含家全身无力,笔直地摔向地面,却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铃兰?!
“放……开我!”含家死死咬着牙,想要挣扎,却发现身体已经失去控制。
——她不是铃兰!这不是她的铃兰!她的铃兰总是笑着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会天真地叫唤“小姐小姐”,不是这个一脸冰霜,带着冷酷眼神的人!
心突然颤抖地厉害,在直觉一片混乱中,她被放在地上,仔细检查着伤口。不,这个世界都疯了!都疯了!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二夫人!”
眼前出现一双天青色绣鞋,含家眼中的焦距渐渐汇聚,然后看到一张娇弱的令人作呕的脸,皱着眉抚摩她的脸:“月儿月儿,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疼……”
全身的力气好像在瞬间集中起来,她蓦地用力,狠狠推开那人,身体却失去了平衡,狼狈地倒在地上。含家冷漠地擦着脸,寒冰一般的眼神直直地射过去。
紫若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推开。这样愣了只一会,她马上恢复正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慈爱地看着含家:“月儿又闹小孩子脾气……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姨娘闹变扭……”
突然甩起一掌,狠狠打在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脸上,声音平静地有些诡异:“让你好好伺候小姐,连小姐都管不住?!居然让小姐跌着了碰着了,留着你有什么用……”
少女被那一掌的手劲掀翻在地,哆嗦着立马爬起来,跪在紫若面前,不停地磕头:“二夫人饶命二夫人饶命,奴婢该死,二夫人饶命……”
“铃兰!”
话一出口,含家就怔住。她仍在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讨饶,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的唤声。不,她不是铃兰,她的铃兰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含家慢慢地把视线转向一侧冷冷旁观的女子,嘴唇微微一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仿佛喉咙被堵住一般。狠狠一咳,咳出一口血来,含家动了动嘴唇:“把福伯还给我好不好?把福伯……还给我,好不好?”
紫若安静地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她。
含家又咳一声,眼中带着浅薄得几乎破灭的奢望,声音脆脆的怯怯的:“流月错了!月儿错了……姨娘,把福伯还回来,好不好?”
“姨娘,把福伯还给我!”
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散乱的发,带着血迹的衣衫,像是一个琉璃娃娃,碰一碰就会碎掉。
于是紫若缓缓伸出手,一点微弱的光火从她的掌心飘起,白色的,干净的,是人的灵魂中最纯澈的部分。
含家摊开手,然后看着那点光火颤颤巍巍地飞到她手心中。小心翼翼地收紧,又不敢握得太紧,碎了怎么办呢?把手捂在心口上,像是在保护着一件珍宝一样,含家努力爬起来,一用力,又摔在地上。
终于起来了,她笑了笑,勉强抬起脚,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你要去哪?”紫若问。
含家止步,收了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好吧,你要去哪就去吧。”女子柔美的眉眼间一片森冷,“不过天黑之前,如果我没见你回来,我就毁了一切你在乎的。”那视线扫过匍匐着的少女,扫过周围一众家丁。
含家的身子一震,随即转过头,蹒跚着走出这一个庞大的牢笼。
——·——·——
全身都疼得厉害……走不动……
含家擦擦干涩的眼睛,缓缓坐倒,从包裹里拿出金疮药,内服外敷,随后又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掩盖出身上的伤口和淡淡的血腥。接着小心翼翼地捂好那点光火,一步步朝镇北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路人问好。“彦家小姐”,“好”,多么光鲜的称呼啊。他们都看不见,看不见那个庞大的阴影下的空架子。支撑它的人去了,它就快倒了。可是倒就倒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福伯的月儿,福伯不在了,彦流月为什么还要活着?
乱葬岗依旧沉寂。含家找到奇门遁甲,进去,绕过白日里一动不动的鬼哭狼嚎藤,然后站在绝杀阵的外头,顿了顿,微微低头:“对不起,福伯,我进不去。”
她缓缓摊开手,那点灵魂光火慢慢飘起来,在他最疼爱的人埋葬的地方,在他穷尽毕生都找不到了的人儿面前,飘着,即使失去了形体,即使只留着一丝一缕浅薄的念。
“去吧。”含家突然笑了,喃喃道。
那点光火在刹那间放射出万丈光芒,像是烟花散开一般,化成万点火星,覆盖整个阵法,火星渐渐消失,一切又归于沉寂。
含家微笑看着天空,感受到那不停的下着的浅如牛毛的小雨。
对不起,我曾逼过你。对不起,我不能替你报仇。对不起……我流不出泪……
火色小鸟幽幽地落在她的肩头,含家低垂下眉眼,习惯性地擦擦没有流泪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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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什么时候,桃花已经开了?
含家弯腰蹲下,静静地看着小河上不断顺流而下的粉嫩桃瓣,痴痴地,傻傻的。周身空无一人,世界沉寂无声。湿嗒嗒的垂柳长长的枝条随风曼舞,恍惚间,还是昨天。
原来这就是仙侠世界。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出身。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玩家为蓝本设定的吧,心底最深的恐惧,最在乎的。这真实的、虚幻世界……
司徒烨,你看到了么,就算没了你,还有暖暖。就算暖暖不在,我还是有在乎的东西的。我……并不是一个人……
冰焰一声尖叫。
含家微微转过头去,看到一身雪白的不染风尘的儒袍。
“柳随风……”她仿佛叹息一般喃喃着。
然后,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面上却是笑了:“柳随风,你认识我娘吗?她叫紫英。”
那人白衣飘飘,面无表情,连眼神都是淡淡地。接过欢叫着飞到他的指间的冰焰,依旧沉默着。
——他不记得了。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波动,他把她忘了。
含家退后一步:“那么,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柳随风?”
“……前几天……刚刚,记起。”
那瞬间已经不再滴血的心脏又抽搐了一下,疼得人几乎窒息。她捂着胸口慢慢蹲下,泪水,忍不住,就这么滴下来。就算福伯死时仍然没流的泪,就这么,全部倾泻出来。
一双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冷的脸庞,然后听到一个冷漠中夹带着暖意的声音:“是伤口疼吗……你受伤了。”
含家狠狠点头,很疼,伤口很疼很疼,根本无法愈合。
一股暖热的气流沿着柳随风的手流入她的背,再扩散到整个身体,深刻入骨髓。伤口不痛了,心还在痛。
含家抓着柳随风的衣领,慢慢站起来,后退两步,面色深沉:“柳随风,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清风荡?”
白衣BOSS抬了抬头,又回复到一脸淡漠,仿佛方才的温柔只是错觉:“找人。”
“找什么人?”含家微微一颤。
“……不知道。”
“为什么找人?”
柳随风清冷的视线直直的望进含家的眼中,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最后说:“因为需要找。”
他忘记了,他什么都忘了!忘了紫英,忘了为什么守在清风荡!含家咬着牙,生生地将口中的猩红咽下去——“为什么,需要找?”
柳随风缓缓抬起头,视线挪到河对岸的桃花树上。桃花肆意绽放,风吹柳絮散落如霜雪。
“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