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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残破心无从收拾,更往落魄处偏安 ...

  •   于多终究是获罪,贬往西北苦寒之地充军十载。以南宫静晚的本事,又加了十载,那是于多日夜苦求的十年安生。戍边二十年,寒来暑往间夹杂的明枪暗箭未必会比家里少,但在那里,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拿起刀枪剑戟拼死一搏。这一生,但求一个痛快!

      赛马因为这件事情早早散了,那些官宦子弟原本就不喜李助研之流的富商,但他们又离不开这么一棵摇钱树。你给我钱,我为你行方便,是李助研这么些年来玩儿惯的招数了,也知道那些官宦子弟大多乐意失蹄杨柳腰,醉死牡丹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常常忍着恶心请来城中最爽眼的姑娘,最出名的歌妓,代替他用热脸迎着一个个活财路入门,冷眼瞧着着他们醉生梦死。豪门深院里的那点儿破事儿便如黄河之水汹涌而来,谁家入不敷出风光难再,谁家小公子年纪轻轻便染了花柳病,谁家今日又多一个私生子,谁家小老婆生了,谁家和谁家又不对付了,东家常里家短没个头绪,比村头的疯婆娘也强不到哪里去。可在李助研看来,这里头一环接着一环的关窍都是财路。看不惯烂人还要看,不想陪着也得陪,因为在李助研看来绝不可被这些垃圾货色挡了财路,毕竟他喜欢的人爱财啊。

      下得山来,天朗气清。

      京城里热热闹闹,人气化形烟火气蒸腾飘渺。

      房思莹坐在轮椅上,身后南宫静晚推着她缓缓前行,一众奴仆放缓脚步乐得清闲。吵架拌嘴的少年夫妻,讨价还价的小商小贩,歌楼舞馆里彩乐清脆描画着大齐盛景勾勒着人世繁华。

      从房思莹的视角看去,那情景无异于八岁孩童,各式各样的荷包,有金线勾的藏香料,有银线绣的裹铜钱,也有暗纹荷包里置一缕心上人的青丝,当然更多的是素静样式兜一包散茶的。一路走一路吃,好自在的半日闲。

      南宫静晚的白玉簪子松了松,她抬起收来稍加整理的空,房思莹就自己控制着轮椅往路边去了。破草帽剩了三分之一个帽檐,遮住了一张憔悴不堪的脸,黑乎乎的手指上粘着一些稀粥干掉的痕迹,都看不出男女。

      房思莹上前去费力的将身子尽量前倾,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拿开那顶破烂不堪的帽子,那小孩子似是惊醒般奋力按住头顶,脏兮兮的手用力往前一推。房思莹分明感觉到,这一推之下竟藏着一股劲力,很弱,但是足够被查觉。

      这孩子习过武,她想。

      或许是从前学过一些如今流落至此吧,管你从前是谁,管你如何天纵英才,落魄到该下跪讨生活的时候也就知道众生平等了。

      房思莹勾勾唇角,从怀里拿出一块糕递过去,等着。

      没接。

      又拿出半吊钱。

      还是没接。

      房思莹柳眉微蹙,疑惑不已:“孩子,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怀中血色梧桐绣。”

      那孩子说话了,声音冷飕飕的,听得目瞪口呆房思莹心下一惊头皮一麻。

      南宫静晚这时踏着流云步无声走来,那孩子却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将房思莹手里的半吊钱捉了去,奶声奶气带着些感激道:“谢谢姐姐。”

      手里已经空了,房思莹的手依旧僵在半空,目瞪口呆错愕不已,耳边厢似有千道惊雷同时炸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雨后的青石有些滑,一条农家阿黄在青苔上撒欢滑了一跤。屋檐上的雨滴飘洒下来落在眼睛里,房思莹方才缓过神来,方才一刹那,她好像看见了万丈深渊、无边炼狱张牙舞爪的要将她拉进去生吞活剥。南宫静晚晃了又晃也没把她晃醒,翻手一根银针斜向上刺入人中,房思莹这才有了一丝反应。

      银针竖在唇上没来得及往下拔,房思莹疼的眼泪汪汪神情却依旧痴愣。没办法,南宫静晚只好先把她送回房家。房思莹彻底醒过来是在三天后,这三天里她只记得有一片带蓝色的云彩在自己面前飘来飘去,一会儿驱邪一会儿针灸,但怎么折腾她也没感觉,就好像身子不是自己的,明明什么都听得见什么都看得见,但尽如过眼云烟。

      南宫静晚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的私房钱拿去充公。”

      房思莹哼哼着道:“那可不行。”

      南宫静晚道:“你要是再不醒,李助研恨不得在你这闺房里做水陆道场。”

      房思莹凉凉一笑:“眼看着我中邪快三天了,没见到房千责亲自探病,更也没见那厮送来什么。他忙什么去了?”

      南宫静晚目光一转,一边拨弄着药汤一边道:“管他呢,天南地北的飞去呗,男孩子,你还指望他阁楼里绣花?”

      房思莹被那药汤熏的眼眶一酸下意识去推:“这什么东西?我不要喝,我都没事儿了。”

      南宫静晚道:“那你下地走两步来看看。”

      该死,躺了这么些日子忘了自己还有腿。

      两个月后,深宫内院。

      “公主,该梳洗打扮了。”新来的侍女舒儿手上端着一个小巧的金盆。

      “公主,该梳洗打扮了。”新来的侍女舒儿手上端着一个小巧的金盆。

      韶关公主笑得温婉,声音轻柔道:“好啊,辛苦你了。”

      舒儿笑道:“公主,这都是奴婢份内的事,您不必道谢的。如今宫中人人都说我有了个好主子,因为韶光公主最是温婉贤良、知书达礼。如今看,果然不错呢。”

      “哈,虚名而已。”韶光公主不在意地笑笑,听得舒儿好生钦佩,“公主真是淡泊名利。”

      “不必过分梳洗打扮,寻常装扮就好。”韶光公主特意叮嘱道。

      舒儿不解地看着铜镜里映出的美人面说:“今天是铭心公主的诞辰,所有王公子弟和各家的小姐都来庆贺,听说还有铭心公主在宫外结识的旧友呢。公主生得漂亮,为何不好好打扮一下艳压群芳呢?”

      “若是得宠,自然可以,像我……”韶光公主笑得凄然,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儿看着心酸,暗自感慨“她家公主还真是个可怜人。”

      韶光公主看出她在替自己的命运感慨,乌黑的眼睛越发深沉,一个隔山观虎斗的计策慢慢有了一个雏形……

      时值九月,太学即将开学,太学宴也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了。

      房思莹已经痊愈吵着闹着要出门走走。

      正巧宋晴约了她,不如同去。

      推着房思莹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头墨发,戴着墨绿色的抹额,抹额中间嵌了一块儿无暇美玉。着一身冷清的白衣,腰系一条墨绿色的玉带,手持一份书简,腰间一竿上等紫竹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要他不和房思莹在一起,就是一个绝世美少年。

      冷公子。

      “诶?今日怎么有空啊?”南宫静晚笑着上前打招呼,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他。

      “也不算有空吧,就是今天没什么要紧事,说起来最近宫里事真的多,刚刚将瑜妃迎进宫中,铭心公主又要过生辰了。忙完铭心公主的生辰宴,再过上两个月皇上也要过生辰了,想事情想的头大,出来散散心,顺便拜访一下你和房思莹,还没来的及进去找你,你倒先出来了。这是干什么去啊?”冷公子说起话来往往贴心周到事无巨细。在房思莹看来等同于口若悬河,有用的没用的说一堆,重点信息还要她自己去提取,房思莹从小又是个急性子,从来不会像南宫静晚这样静静的听他说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冷公子同南宫静晚一直是铁哥们,同房思莹就……不提也罢。

      南宫静晚怕赴约迟到,出门很早,算算时间刚过正午,索性同他多说一会儿。听他说了半天,也不算是毫无收获,皇上的寿辰大概在两个月后,他要是不提,南宫静晚早就忘了,到时候再准备难免仓促,早知道了也好。

      “既然是散心的,不在外面溜达痛快了怎么行呢?我正要去找一个朋友,不如一起吧。”

      说话间,房思莹自己摇着轮椅回去了,那意思很明显,恕不奉陪。

      冷公子皱了皱眉头说:“你的朋友,我认识吗?会不会很尴尬?”

      “不会吧,我看她一点儿都不怕生的。”南宫静晚轻轻笑道。

      “那正好,走吧。”

      南宫静晚和冷公子一路慢悠悠的往那棵大槐树下走,南宫静晚远远就看到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姑娘,正是宋晴。

      她来晚了?南宫静晚抬头看了看正午过后火辣辣的太阳,虽然已经是秋天,却依然毒辣。

      “仙女姐姐!”宋晴一看见她就张着两条胳膊朝她飞奔而来,南宫静晚忽然想起了上次这个女孩儿突然靠近的时候,或者准确来说是她突然靠近这个女孩儿的时候,自己的手有多疼。所以她很利索地闪开了,动作麻利的程度一看就知道是练过。

      眼看着“仙女姐姐”闪开了,宋晴一时刹不住车,脚下一绊整个人飞了出去,眼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却突然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冷公子及时的抱住了她。

      扶着她站稳之后,宋晴些幽怨地看着南宫静晚,躲那么快干嘛呀?怎么谁都躲着她?

      南宫静晚讪笑道:“那个……我手疼……”

      冷公子自然十分配合:“你还真别说,我也觉得手有些痛。”

      宋晴默然,她压根没碰到冷公子的手。

      只幽怨了一会儿,宋晴就原谅了她,谁让仙女姐姐长的好看呢?看着就心情舒畅。

      “你不是出来找我和思莹的吗?要不要把她也叫上?那家伙最近又把练剑的事儿扔脑后了,研究佛理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南宫静晚觉得房思莹最近心思跳脱的厉害,应该把这些东西放下来静静心。

      冷公子抿了抿唇,抿的唇色发白了才说:“我们确实好久没有一起出来闲逛了,还记得那时候你和你姐姐并排走在前面,房思莹就陪着铭心公主拿着糖画跟在后面,那时候我只要开口说话,思莹就央求我闭嘴……何况我最近话格外多。”

      “没关系啊,”南宫静晚双手负在身后,笑得灿烂,“我们这个小团体就算是少了两个人也要一如既往的热闹,而且,如果没有了你们两个相爱相杀的桥段,这街我逛的都没有滋味。”

      她竟是这样觉得……

      冷公子道:“我方才还瞧见她了,怎么又回去了?”

      南宫静晚道:“她那大小姐脾气,你还不哄着来?等我回去叫她啊。”话音未落,南宫静晚一个飞身就跳出好远,接那大小姐去了。

      冷公子笑道:“也好,添个人更热闹些。”

      其实冷公子并没有那么多嘴,他只是喜欢把话说的有始有终,补充了别人已经知道的前因后果在句子里,听上去显得很书面化。就像南宫默月说的,像他这样拿一篇策论惊艳到当今圣上的人,不会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草包。可惜房思莹没那么好的耐性听他说完句子里教条的主谓宾定状补,常常嫌他话多。

      “是吧,明天就是铭心公主的生辰了,咱们几个可好久没聚的这么齐了。”南宫静晚的眼睛里写着憧憬,“要是房思莹到时候才发现你我都准备了礼物只有她自己没准备,以她的性子非要生闷气不可。难得相聚一次,可不能让那个冒失鬼把气氛给破坏了。”

      找上正在梦里念经的房思莹,他们在一个首饰铺里挑了半天。房思莹觉得紫晶凤钗更好看,南宫静晚觉得送一套画具也很好,宋晴则觉得大不了都买下来也行。而冷公子在一边并没有如从前那般没头没脑的插话,他在打量这个首饰铺,不知道为什么,他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此前世人都说,南宫静晚活泼惊艳,南宫默月端庄聪慧,房思莹跳脱俏皮,宋晗则是个神秘的才女。当以上四位大家闺秀被人们正式称为京城四大美人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这种危险的气息,而这种危险的气息在这个不起眼的首饰铺里显得格外浓烈。

      冷公子皱了皱眉,无声地握紧了腰间带着的紫竹箫。

      打仗似的挑好了妆奁,宋晴又蹦又跳的拉着南宫静晚去玩儿,穿过了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小巷,南宫静晚看热闹,宋晴看南宫静晚。

      “你老是盯着我干什么呀?”南宫静晚不解道,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因为你好看呀!”宋晴露出了一个稚气的笑容,阳光照亮了她的八颗门牙,和她的眼睛一起闪耀着名叫“花痴”的光泽。

      “……好看也不能盯着一直看呀。”南宫静晚很无奈,除去跳舞的时候,她不喜欢被这样一直盯着。

      谁知宋晴竟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说:“孟子说,食色——性也。”

      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吗?南宫静晚常年习武,练舞,读书上确实有所偏失,只读些兵书和武林秘籍,但凡有点空余时间就在听各种音乐。即便如此,她对文字中的美一度具有很是强烈的向往。

      正要同她理论,忽然听到了一阵婉转的乐音,飘渺悲情的歌声从阁楼上和着乐曲一起飘渺的传出来吸引了南宫静晚全部的注意力,遗憾的是那声音断断续续,听的并不真切。

      “……沾霜抄尽金字经……露落衣湿,泪落纸寒……”

      半晌,乐曲停息,南宫静晚转过头去问冷公子说:“听到了吗?”

      冷公子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距离太远,街上卖瓜的、卖果的、卖糖的、卖画的人声嘈杂,他不知道南宫静晚指的是什么声音。

      南宫静晚有些急,凭着听到的那一点儿,循着记忆慢慢地拼凑轻轻的吟诵出来:“露落衣湿,泪落纸寒,还有什么来着?”

      “是——漫天晴丝剪裁精,顾盼美目,一往含情。沾霜抄尽金字经,露落衣湿,泪落纸寒。”宋晴见南宫静晚真的着急,摇头晃脑的背出来。

      “这首歌什么意思啊?尤其是后两句,露落衣湿,泪落纸寒。”

      “意思就是,你在的时候同我一起放纸鸢,我看到的就是满天云彩。可你走了,我只好为你抄写经文,祈祷你平安喜乐。至于这最后两句,其实是安慰自己不要再哭了,露水落在衣服上会沾湿衣服,眼泪落在纸上,纸也会觉得寒凉。”宋晴丝毫不卡壳,说得头头是道。

      “嗯……”南宫静晚还沉浸在那首曲子的哀情里。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冷公子没有南宫静晚那么喜欢感时伤怀,而是抛了一个问题给宋晴。

      “当然是因为这是我姐写的啊!”宋晴奇了怪了,她每天在外面这么辛苦的惹是生非,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知道她姐姐不知道她呢?

      南宫静晚听到了这句话,忽然就回过神来了,“你刚才说什么?你姐写的?你姐是谁?”

      “宋晗啊!”这怎么还有不知道她姐姐的呢?

      “你姐姐就是宋晗?你就是宋晴?”南宫静晚很震惊,这个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相府的二小姐。

      宋晴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可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姐姐觉得这首词写的不好,并没有拿出来让这里的人传唱啊。”

      说着,四人走进了一家茶楼休息。

      南宫静晚不以为意,“兴许是你记错了呢。”

      “或许吧。”宋晴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或许是从树上掉下来吓傻了呢。谁也没注意到,冷公子的眸子里悄悄的闪过一点深意,那一点深意在他喝茶的瞬间隐匿的无影无踪。

      “其实……有人羡慕我,说我生在相府何其尊贵,说我有那么好的一个姐姐何其幸运。”宋晴拿着茶杯,看着里面浮浮沉沉匀而净的茶叶说:“可是我有时候不这么觉得,尤其是姐姐同我说,她对世界那么无力,在生命面前,那么渺小,什么内心,什么梦想悉数被那副病体牵制在了这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里的时候,我就很想哭而且每次想起来都会很难过。我喜欢姐姐,但我也心疼她。我每天都不敢早早回家,也是因为我见不得她欲盖而弥彰的伤心。何况我若在她身边,她还要掩饰,会很累的不是吗?”

      南宫静晚静静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看上去这么没心没肺的一个孩子,竟有这样敏锐的观察力。

      当天晚上,南宫静晚失眠了,坐在广玉兰的树枝上,用一支短笛断断续续的吹着白天听到的那支残破的曲子。

      到底是多悲哀的心境,才写得出那么多让人肝肠寸断的词句?到底是多敏感多情的一颗心,才感受得到那么多幽微的情愫?南宫静晚不敢去揣度她是带着怎样的勇气去吹灭孤灯,又对第二天的朝阳带有怎样的希冀。南宫静晚不知道,其实根本不需要勇气,也根本不需要希冀。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对于宋晗而言已经毫无差别。
      奇怪的是,一向活的顺风顺水的南宫静晚,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这样一种极其深切的同情,南宫静晚自己也说不出任何缘由。或许是同情那个女孩子被无名怪病缠身,也可能是可怜她无法把控人生的悲哀。

      同时失眠的,还有冷泽。

      没有拿出来传唱的歌词出现在大街小巷,难道东厂的人已经盯上了宋家?皇上如今难道连宋家也不想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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