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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血缘十 ...

  •   徐泽楷蜷缩在客厅角落,看着不远处花盆边躺着的女人。花盆已经破了,里面的泥土撒在地上,和女人的血混在一起,干结成块。

      女人死了,他也死了,徐泽楷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阴司问他是否要即刻入北冥投胎转世的时候,他拒绝了,他为什么要拒绝呢,明明他是如此厌恶这个世间。

      从死亡到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是处于四处游荡的状态,碰到了很多和他一样人,也对自己的现状以及所处的空间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里被称为南冥,和他生前所在的世界相同也不同。简单点理解,就是空间相叠,时间同维。而阴司口中的北冥则是另一个空间,如果画在纸上大概!就是两个相切的圆。

      北冥是他们这些亡灵往生的地界,但就像徐泽楷没有急着选择去北冥投胎转世一样,留在这里的人也都是各有各的理由。

      有的是枉死,执着于生前没有做完的事;有的是冤死,立誓一定要看到自己沉冤得雪才肯离开;有的是操劳命,一定要守着他那些子子孙孙。总而言之,就是各有各的死法,也各有各的执念。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因为在南冥,他们的存在依靠灵。这里有一个“看三代”的传统,实质就是只要现世仍然有人祭奠,那么他们这些死去的人的灵就不会消亡,而至于为什么俗称“看三代”,其实也只是因为三代之后,子孙就很少再有祭奠的了。

      当然,也有无人祭奠却仍然留在南冥的,他们的存在则是靠着灵的交易,合规些的你可以去应聘渡灵师或者自行自愿交易,不合规的那自然是方法多了去。

      徐泽楷应该是没人会祭奠的了,毕竟生前唯一的亲人就躺在自己眼前。不过他也并没有想在这待太久,所以灵不灵的倒也无所谓。

      只是他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投胎。人如果在现世不想活了,可以自杀。同样的道理,人如果在南冥不想投胎,可以泯灭灵体,再不入轮回,当然条件比之自杀更苛刻些,也没那么容易。

      如果投胎之后,再让他过一次记忆中的人生,那他还不如魂灵尽散,可是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如此卑微、如此苟且地活着却在希望临近之时迎来了死亡,他心里就满是不甘心,抱持着这样矛盾的心态,他在南冥虚耗了一天又一天。

      不过,他留在这里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虽然徐泽楷不想承认。

      他在等人给眼前的这个女人收尸。

      女人叫许蕊,是他的生母。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屋子是他生前被迫给她租的一室一厅,一梯一户的格局、地处H市下城区一个精装小区的顶楼,租金不菲。可能也是因为位置原因,都过了两个多月,许蕊的尸体还没被发现。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女人身边,明明活着的时候这是他最想逃离的噩梦。

      可能也只是没有其他地方去罢了。

      ****

      灵蝶飞进房间的时候,徐泽楷以为只是一只误闯入的普通蝴蝶,恶作剧般地伸手把蝴蝶拢进手心,没有预料中的穿手而过,代替而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触感。

      惊讶之余,徐泽楷迅速打开手掌。

      蝴蝶并没有急着逃离,而是稳稳地停留在了徐泽楷的手心——是一只通体纯黄的蝴蝶,薄翼上略有些透明,能隐约看见鲜红的细纹。

      停留了大概有十几秒的样子,蝴蝶振翅朝门的方向飞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徐泽楷有种要跟着它走的冲动。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跟着蝴蝶走了好远的路,整个人都是处于混沌的状态,路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徐泽楷一概置若罔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是已经站在了他跳楼的那间教室,当然,用失足掉落来形容更加确切。恍惚间低头,脚下是一个呈花瓣状的图案,花的形状他倒是在哪儿见过,只是从图案里伸出的一根根血红的细线把他绑在了原地,令他动弹不得。

      不过没等挣扎,就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犹如耳聋之人重拾声音,盲眼之人重获光明,徐泽楷一下子清醒过来。

      唤他名字的是一个银发少年,眉眼疏离,神色清淡,身着黑色长袍,袖边镶着银色丝线,脚边蜷着的黑猫一双异色双瞳,直勾勾地盯着他。

      少年抬眼看他,例行公事地询问:“徐泽楷,生于2001年,卒于2020年,享年19,是你,没错吧。”

      徐泽楷点了点头,复又低头去看脚下的图案,皱卷的花瓣铺陈开来,修长的蕊丝向上弯曲、缠绕,直入身体,血红的颜色妖冶异常,果然,是彼岸花。

      他听在这的老人说起过自己曾经被召灵的经历,而那人描述的场景和现在徐泽楷正在经历的可以说是相差无几,都有蝴蝶、有彼岸花,只是那人遇到的是一个着白衣的女人,而徐泽楷眼前的是一个穿黑衣的少年。

      不知道为何,徐泽楷感受到了久违的紧张。因为他记得老人说过,被召灵时的自己思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召你至此,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末了,少年又补充道,“不用紧张。”

      是啊,他紧张什么呢?人都死了。想到这,徐泽楷倒是坦然起来,生前做的那些事无论如何都抹不去,他也并不以此为耻。

      不过和预想中问出的问题不一样,少年却是说出了一个久远的名字。

      少年吐字清晰,江羽承三个字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人名,听在徐泽楷耳朵里却是如惊雷落地,撕裂出了那段他最不愿提及的过往——也是生前他做过唯一事后后悔的决定。

      ****

      2019年9月1日,徐泽楷被选为高三学生代表作开学发言,这一天本来是他的高光时刻,没曾想这次的露脸却成了他不日之后噩梦的起源。

      市一中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4点是放学时间。徐泽楷不住宿,也不急着回家,他写了会作业,在快4:30的时候才在值日生的催促下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走出教学楼,徐泽楷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以为是同学,转头,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叫他的人穿着本校校服,年纪看着要比自己大一些,样貌不错,但左耳上的耳钉和一头明令不被学校允许的挑染发色足以说明他应该不是什么正经学生,徐泽楷不想和这类人有过多牵扯,免得惹麻烦上身。

      礼貌性点头后他就转身准备离开,没走两步却是被摁住了肩。徐泽楷诧异地转头看他,入眼就是男生满脸不怀好意的笑。他凑近,来了句:“嗯,比视频里好看。”说罢,还扬了扬手里插着耳机线的手机。

      徐泽楷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开口质问,男生却是凑得更近了些,贴着他的耳根说道:“我知道你在N市的秘密。”

      N市和秘密这两个词把徐泽楷定在了原地,神经突突地跳,心跳也瞬时加速,而徐泽楷脸上却仍然表现得泰然自若,开口的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的慌乱:“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哼~男生咧嘴,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对着他勾了勾手指:“跟我来。”说完,转身进了教学楼。可能是意识到徐泽楷没有动作,男生又转头威胁了一句:“不来,后果自负哦。”

      徐泽楷手心冒汗,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咽了口唾沫跟着进了教学楼。一路没再说话,男生直接引着他上了天台。

      天台很空旷,四周都设着高耸的围栏,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满是涂鸦,可能是叠盖的次数过多,已经看不出任何一副涂鸦完整的样子。

      9月的天气,虽然出伏,却正处秋老虎期间,闷热紧裹在空气中,挥散不去。男生朝不远处的设备间走去,停在了设备间投下的一方阴影中。

      站定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拔掉耳机线,男生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举着推到了徐泽楷眼前。因着放学时间,校园内人声嘈杂,充斥着周末即将到来的喜悦,而此刻的徐泽楷却如芒刺背。

      手机外放的视频里,两个男人正在进行着床笫之事,旖旎的呻.吟经过手机扩音,冲击着徐泽楷脆弱的耳膜。

      看了不到两秒,他就别开了视线。

      男生把徐泽楷的动作看在眼里,嗤笑一声,收了手机道:“你说,要是你的老师知道你背地里是个这样的货色,还会让你去做开学演讲吗?”

      血气上涌,徐泽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愤然望向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男生,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人双手卡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状,对方笑得更猖狂了,继续开口,言词间尽是鄙夷:“明明是个在N市明码标价,花钱就能上的玩意儿,在这儿却是各种受学生追捧,我听还有人称呼你为男神?”男生挑眉,伸手捏住了徐泽楷的下巴,上抬,被迫徐泽楷和自己直视,又玩弄的来了句,“嗯,长得倒确实不错,不怪要价那么高。”

      徐泽楷别头,挣脱男生紧扣的手指,压抑着长舒一口气,克制住了转身离开的念想,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承受不了这样做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而男生的话还在继续着:“不知道那些把你当做男神的人知道原来你男女不忌的时候,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啊~真想给大家看看,可以吗?徐泽楷同学。”

      “你想怎样?”认命般,徐泽楷咬牙切齿地开口,眼底有绝望,但更多的是鱼死网破的狠绝。

      “嘘嘘嘘”男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倒是换上了一副无辜的神态,“我还没说完呢。”男生仍然咧嘴笑着,说出的话却是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地狱,“但是我觉得这样没意思,秘密被所有人知道就不是秘密了…所以,这只能是我们两之间的秘密。”

      两人间的秘密,不用问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秘密是可以共享的,一旦共享,那就不再是秘密,而是威胁。

      但徐泽楷别无他法。别说是视频,一句话,即使是一句谣言都足以毁了他。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男生让徐泽楷把手机给他,解锁后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这是我的号码,好好存着,随时联系。”

      男生把手机塞回徐泽楷手里,临走还捎带上一句话:“你倒也算聪明,还知道去外市。但这世上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天见。”说完,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看着男生离开的背影,徐泽楷木然地解锁,低头就看到短信页面上有一条新信息。发信人姓名显示是陈耀祖,而信息的内容很简单——明天晚上7点,新区亚朵酒店,不见不散。

      看着信息,徐泽楷自嘲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眼底竟是泛起了涟漪,长叹出一口气,他息屏手机,索性靠着设备间的墙角坐在了地上,水泥地滚烫,倒是正好可以暖一暖他这颗冰凉的心。身上没有烟,不然他还真想来上一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这污烂不堪的人生,或许是从许蕊第一次被迫让他接客的时候开始的吧。

      人呢,是很神奇的生物,当身上出现第一个污点的时候,你会觉得是如此刺眼,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除之而后快,但一旦溃烂成片,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破罐子破摔吧。

      但徐泽楷,一直很清醒,他接客,他攒钱,目的只有一个,离开许蕊,离开所有认识他的人,到一个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改名换姓从头开始。这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也是说服自己、保持自尊的唯一方法。

      为此,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目标的达成带来威胁。

      徐泽楷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总会有办法的。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5点整,徐徐站起身,他背上书包准备下楼。

      离放学已经过了很久,学校里已经见不到成群结队走出校门的人了,零星能见到几个,也都是独自一人。

      徐泽楷走到天台门口,鬼使神差,又回头望了一眼。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iPhone独有的来电铃声,划破了空荡的校园,而徐泽楷用的是安卓机。

      铃声没想两下,就被切断了。

      天台有人。

      而且很明显,这个人听到了徐泽楷和陈耀祖之间的对话,不然,又为何要着急挂断呢。凉意从心底泛起,徐泽楷没有选择去看是谁,而是径直下了楼。

      不管是谁,秘密都不再是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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