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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己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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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深宫,背地里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地下埋着多少无辜冤魂,暗处又隐着多少诡异辛秘,谁也说不清。百里城墙阁角飞檐,像口深不见底的井,又像处望不着边的林,瞧上去安和纯然平静无波,实际上踏错一步,便是某种万劫不复的境地。
      太多事说不得问不得,闭起眼关上耳,迷迷糊糊才是最好;
      太多路识不得走不得,死命垂下头去只专心瞧好自己脚下,一眼也别往旁处望,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不知什么时候便是死期;
      太多人远不得近不得,个个脸上描的精致,其实都是假面一张,堆了笑容满面,转过身就恨不得相残而食,越亲越熟越是穷途匕现。

      索菲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房里碧泾花架后头就是一处秘道入口,足有半人高矮,里面越走越宽,口鼻处都是阴森泛潮的新土味。
      穿着短袄仍是冷的厉害,索菲垂了头紧随着往里走,止不住的哆哆嗦嗦。
      看呐,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漫说什么风吹草动,便是想知道今儿个早上我用的什么粥又喘了几口气,都不是难事。谁晓得这墙壁后头到底是藏了多少寒光闪闪的眼,便是睡着亦难安稳,白日睁大眼睛,一样噩梦连连!
      福寿宫执事为她在前领路,步子轻飘飘,半点声响也无。太后的福寿宫被铁甲军里里外外围了这些日子,他瞧着反倒胖了些,脸上生了些横肉,挤的一双金鱼眼都比往常小些。

      这段路不长,走了约摸半盏茶功夫便到了一处岔路口,福寿宫执事顿顿步子左右望望,倒把手里的火折子熄了。
      黑暗瞬时一涌而上,灰暗晦涩的三叉路口消失于眼前,宛若某种诡秘幻像,索菲忍不住低低惊叫一声,下意识往执事身边靠了一步,凄凄哀哀来问“怎么熄了?太暗了,什么也瞧不清呐。”
      俗话说五感相通,眼前一片漆黑,耳力便陡然敏锐起来,索菲听那执事低低笑了一声,并没言语,反是摩摩挲挲了半晌不知在往里的摸,方才又道“娘娘莫怕,咱这就走吧。您得明白,在这地界,什么也瞧不清才是有福呐…”

      早前贵姬索菲还受宠的时候,日日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有时一坐就是半晌,与这福寿宫的总管执事虽没经过什么事,也算混了个脸熟。
      太后宫里心腹待人不少,个个进退有度满脸精明神色,总管执事统筹里里外外大小事宜,亦是白宣宣老奸巨猾一张脸,在太后身边鞍前马后服侍了二十年,早也修仙得道成了精。
      这人奸馋好酒广有耳目,各宫各苑的事大到西瓜小到芝麻,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在宫里地位颇高,统领后宫各院侍从的姚总管都得让他三分面子,两人见面勾肩搭背一阵假笑,面上亲热的紧,背地里各为其主,少不了磕磕绊绊。
      现在太后被帝君困在福寿宫,称病不出,其实与软禁无异,他一个小小总管执事平日里专会谗言拍马,现下却能大摇大摆游走于各处,也不知哪来的能耐。

      诺大宫城宛如一潭死水,深不见底,水面下俱是吃人的潜流暗涌,你还没睁眼瞧个明白,早便尸骨无存了。
      有福有福,瞧不清才有福。早死晚死,全看天意,不如闭上眼。
      索菲随着福寿宫执事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兜兜转转过了几个弯,终于到了个宽敞地道。可这秘道又深又长,曲曲折折一团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通去了什么地方。
      越走越冷,四下里静的糁人,脚下偶尔会踢着什么物件,当啷啷几声碎金断玉的脆响。索菲缩着肩膀抖个不停,白瓷小瓶在掌心里握的紧,却始终捂不热,冰冰凉凉更像是截死人指骨。

      就这么摸黑足足走了两盏茶时候,索菲全身冷汗淋淋,摸索着爬了几级台阶,足下发软,心里七上八下,几乎一步都挪不动了,这才听黑暗中福寿宫执事笑嘻嘻说道“啊,到了。现下时候正好,娘娘顺着台阶上去,那边有碗参汤,您只要把手里东西往里一放,就什么都结了。”
      参汤?索菲眉心一跳,下意识抬头往前看。眼前什么也瞧不着,只有浓稠无比一团暗,她惶惶然半跪下去,颤手摸摸脚下台阶,突然返手猛挥两下,死死拽住了执事的袍袖“这是哪?就算瞧在索菲侍候太后还算孝心的份上,求您告诉我。我,我…怎么回来?”
      回来?回哪?福寿宫执事又笑了几声,倒是把手伸了过来。
      那手热乎乎软绵绵带着些久违的人气,半点不像地狱里来。它在索菲脸上抚摸一阵,力道很轻又绵又软,倒像十分珍惜模样“可惜了呐,这一身能掐的出水来的细皮嫩肉…”

      这是什么意思?索菲一口气吐不出来,哽的胸口一阵发麻,眼泪倒是掉了一双。秘道里太暗,便是到了地狱门前,也该有几丛鬼火照路呐,她运足力气睁大眼睛,却还是什么也瞧不着,唯一的凭依倒只剩了手里握住这一角袍袖。
      索菁说,姐姐,你除了哭还会什么?姐姐,你真也没出息透了…
      是是是,我没出息!索菲一手死命拽住福寿宫执事的袖边,另一只手慌慌张张把项链耳坠头饰金钗一股脑扯下来,披头散发也顾不得了。
      她拖了哭腔急声尖叫,攥着满手宝珠金玉往人家袖里塞“我不去了我不去了!给你都给你,求求你,带我出去吧,我不去了…”

      “那怎么成啊,娘娘莫叫老仆为难啦…”黑暗中那人身形岿然不动,声音沉沉暖暖满含着笑,全不似以前的尖酸刻薄,实在愉悦的很。
      “反悔可不成哇,娘娘应该知道,太后不养不下蛋的母鸡,被骗了这许多时候,一口恶气你要让她合水吞了不成?莫哭莫哭…”福寿宫执事手上用力把索菲从地上拖起来,一只手竟然伸到索菲胸前大力揉了几揉,压低声音嘿嘿阴笑。
      “生死有命宝贵在天,全看造化。你这事要成了,咱大慈大悲的阎浮提暮修殿主没准心下高兴,能让你妹妹多活几年。”他伸手在墙上按了几按,几步之远的前方响吱吱一阵轻响,一线橙黄光芒由小渐大,像是地狱深处天道入口“去吧去吧,因缘际会成,一切爱恨故…”

      索菲被他大力一推,踉踉跄跄几步扑了过去,天旋地转中她昂起头来,含含糊糊像是在头顶看着了两个大字——仁孝!
      是…仁孝殿?!
      索菲一脚踏入堂皇富丽鬼门关,背后秘道出口无声无息缓缓合拢,玉壁青砖严丝合缝,瞧不出半点痕迹来。福寿宫执事转个身往回走,眼前黑暗浓稠宛若一团毒汁,四下半点光亮也无,脚下是否平坦,前处可该转弯,全是瞧不见的。
      可他一路走来却是步子四平八稳,一派安然模样,好像早习惯了暗处独行,并无可惧。
      长袖抖抖,他把贵姬索菲方才硬塞过来想要买命的物件手饰掏出来,一路走一路丢。白楠珠的项链,镶了红宝石的凤头钗,翡翠戒子白玉环,落到青砖地上不过就是脆生生听个响。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命呐命呐…老执事越走越远,一只手负去身后,长袖垂地,摇头晃脑倒是唱了起来“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
      仁孝殿这要命的地界,索菲来的极少。
      以前这座宫院名叫承恩,位列宫城三大主殿,是例任皇后寝居之所,承祖宗贵气沐浩荡天恩,可不是一般妃嫔侍人想进就进的。
      索菲进宫的时候,皇后早便失了势,自居冷宫偏殿,这标志着后宫正位的承恩殿反倒空了许多时候,只有过年过节宗族家祭,皇后才会回来住上一天半天,端端正正在正殿里坐着,礼见各院嫔妃贵人。
      大多数时日里承恩殿殿门紧锁,春夏日长,满院的凤凰花树抽枝吐蕊,远远望去像一层漫漫红云,将整座宫殿笼在其中,高檐朱窗,说不出的华贵。

      人说深宫如渊,若想逃了粉身碎骨无处收尸的残死境地,就只得拼死拼活往上爬,怀着这么一番心思,谁也免不了往花开如云的承恩殿多瞧几眼。
      可是谁能想到,这后座所在的承恩殿会突然改头换面,成了仁孝殿。
      洒扫庭院整理除尘,写了仁孝二字的诺大牌匾挂去了大门上头,飞凤影屏入了库,象征着中洲郡王的银线麒麟织锦毯从正门一直铺过前厅,纱帐帷幔尽数换新,由华贵金红换作了微泛蓝光的冰白锦绡,遮天避日开的正盛的凤凰花树自也是留不住的,整片整片连根拔起,最后只在池塘假山旁边留了一株。
      面目深俊的少年皇子在树下站着,抬眼瞧瞧,漫不轻心说了句”嗯,开的倒是热闹,连影儿都是香的。”

      于是,这地方索菲更不能来,她也不敢来。
      帝君一意孤行,太后咬牙切齿,仁孝殿明明白白就是两人心间诟病一块,近不得远不得,大祸临头说来就来,沾不好就是个死。
      朝堂之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深宫大殿一朝易主,自然也是极快的变了模样。皇后隐居奉神之前,是个热闹性子,敢说敢言掌了后宫一半天下,只等着太后百年身故,也好享享独断专行独揽大权的福。于是她那承恩殿布置的亦是火红热烈华贵异常,满眼的金红亮色,锦被帐帷俱用五彩凤纹,连衣袍锦帕都用金线滚边。
      饰物器具就更是精细华贵,单那双尾凤钗就足打了不下百支,用个檀木箱子盛了,需得两个侍人一起搬来抬去。寝房之中顺着墙跟打了五架大柜,连起来足有旁人半间偏厅大小,衣物置个满满当当,花色多的谁也记不清。

      可这回湮宸皇子住了进来。
      殿名换成了仁孝,处处都是清冷颜色,园里改种秀挺乔木,满院子清清雅雅的木叶香。只有后院池塘散了些冰莲种子,入冬之后水面薄冰它才开花,索菲自己院里也有种过,花瓣色作五彩也算鲜艳,可仁孝殿里的冰莲却个个寒白似玉,浮在水面上仿佛冰雕玉碗,从里往外透着寒气。
      里里外外的器具物件倒是更精细了,帝君对自己这独子隆宠之至,恨不得将天下好的美的一等一的尽数堆到他手边来。
      于是湮宸皇子泡茶用九叶山参,廊前灯笼上都有帝君亲笔提的诗词绘的鸟虫,就是窗边矮几上盛蜜饯的一只小小薄胎荷叶碟,都是前朝古物。

      由不得太后不怒。谁都猜不透帝君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也没人敢猜。
      自打湮宸重新搬回宫城,帝君就再没往索菲房里迈过一步。倒是有时候天寒地冻深夜无人,索菲自己披件衣服躲躲闪闪往仁孝殿那边走,不敢进门,也没脸进去,只寒瑟瑟在山石树后站了,探出半边脸来远远的瞧。
      仁孝殿里总是格外的静,大门掩了半边,还能瞧着里头长廊下悬着的单排暖灯。偶有侍人来去,穿月白衣衫,袍袖边角用青锦滚边,清淡宁合,倒像是耳濡目染得了自家主子几丝风采。
      索菁说,姐姐,别人那是大智若愚,可我瞧着,你是真傻。
      她说,难道你对那种夫君还有什么念想不成?
      她说,你还没瞧清楚么,帝君那点心思都放在湮宸皇子身上,那可是他自己的儿子!你半夜抱着这样的男人,恶不恶心?
      她其实错了,我,贵姬索菲位列三夫人地位高华,却还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夫君。
      是呐,我到底算是什么?

      仁孝殿宛若梦景,里面住的湮宸皇子更是高不可攀,索菲虽然见过几回,却大多是在太后的福寿宫里遇着。
      太后对自己这冰雕嫡仙般的孙儿怨恨深重,横一眼过去,总要止不住冷笑,面色铁青,连几重厚厚白粉都掩不得。帝君在时多有顾忌,尚能强撑着脸,皮笑肉不笑,背过身去却千方百计总要寻些因头来罚他,恨不得将这少年打断了腿跪折了膝,才算舒坦。
      清晨寒凉偶尔有雾,福寿宫门前汉白玉台阶像是结了霜一般的凉,那少年直挺挺跪着,微垂着脸,半分表情也无,足像是冻的狠了,指端发梢都像玉雕般脆硬。
      他身形单薄肩背笔直,穿银锦重袍,暗绣五爪团龙纹,周身气息冰寒至极,被晨起薄雾朦朦胧胧一罩,更似置身于终年大雪之中。
      隔离于尘世之外,无知无觉,始终不曾抬起眼来,始终不曾有过一分轻松快活。

      索菲与这少年唯一一次单独偶遇,是在铜雀宫前殿柳园。
      那日阴云密布深雪方停,夜色来的早,没到掌灯时候天色便沉了下来,却也还没黑透,只在天边泛着一线苍白浅蓝,勉勉强强辨的出路。
      那时候索菲独揽了半年帝宠,肚子却半点动静没有,太后哪还有耐性捧她,时不时拿话点点戳戳,后来见她唯唯诺诺苦着张脸,越是来气,干脆也给她留点排头吃。
      那天索菲照例过去福寿宫请安,结果总管执事递出话来,说太后正礼神养气,要她且等等。谁知这一等就眼巴巴从清早等到了晚上,人没见着,中午晚上也只给了些点心清水垫垫肚子,连饭食都没传。

      人若一朝失了势,真个天上地下。冷暖瞬时一变,苦乐自知。
      衣袍本也不算厚,手里暖炉早是半点炭火不剩,抱在怀里冰冰凉凉一块铁疙瘩,索菲抖着身子往回走,脚下雪足有两寸来深,一步陷进去,脚都没了知觉。
      这种时候,没软轿坐,没人在前头清雪引路,连个伸手扶一把的人都没有。侍人躲的远,所谓殷勤贴心,不过是锦上添花,一但背过身来,真也凉的糁人。
      柳园不大,本就僻静少有人来,索菲僵着步子走了一段,恍恍然抬头,在假山石边瞧着了湮宸皇子。
      夜色还淡,一地深雪朦朦有光,他在山石边上坐着,穿银衣披狐裘,膝上卧着架琴,却也没弹,可那身形怎么瞧着都比身边雪景亮些,单薄锐利一片光影,实在晃眼的很。

      他话太少,难得听他张口吐出几个字来;人太冷,一脸寡淡面色,便是在帝君面前似乎也从未有笑;心太沉,喜怒不行冷暖难测,仿佛总有倦怠,只是一双瞳子又深又亮,满是纯粹凛冽的黑色,不能逼视,也怎么都瞧不穿。
      对于他,索菲没由来的有些惧。
      帝君独子,中洲郡王,授王朝正统之宝,他从生下来便是云端之上的人物;清清冷冷俊美无铸,那张脸印着天人之颜,挟了王族贵气,让人根本不敢抬眼去看。
      他服饰简单至极,周身配饰不过一块五爪团龙古玉,自己裹着金缕衣佩着赤色钗,却在他面前永远只能是个贱民。

      那少年见着索菲,震震长袖抱琴而起,遥遥行了个礼,既没走近也没说话。
      是呐,说什么?唤自己一声母妃么?索菲突然打个抖,没由来的一阵恶心,慌忙回个礼,晕头晕脑又往前走。
      帝君对他到底怀着多深的心思,大约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服了那铅红药丸,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恨不得将自己嚼碎了,不只是折磨,更是折辱。自己根本就是被帝君随手扯来,拦在太后眼前的一张纸!用粉身碎骨,换这少年的几日安宁。
      够了够了,我总该受够了,还能有什么念想?索菲肩膀发沉,紧了紧手臂,怀里却只有硬梆梆冷冰冰没了火气的暖炉,咯的胸腹生疼。
      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追过来两个侍者,穿纯白衣袍银巾遮面,拜倒下去行个礼,一言不发开始为索菲清理路前积雪。
      这是…索菲一阵愕然,转过头去见那少年皇子还在原地站着,怀抱素琴,长袖漫垂,一双深黑瞳子瞧过来,明晃晃空荡荡,无喜无悲,像把什么都瞧的透了,又像是什么都瞧不见。
      那目光淡淡漠漠,把自己照成了一只可怜虫。

      死吧死吧,别管有多位高权重,又是如何天人之姿,谁也逃不过这个字去。
      仁孝殿厅堂阔大,四下一片死样的静。索菲从秘道滚出来蜷着身子好一阵心惊肉跳,半晌才探头看看,只见织云纹的纯白地毯和对面书架旁侧乌沉沉一架琴,全不见半个人影。她抹抹额上冷汗,强自定定心神,探出半个身子又瞧。
      这处合该是仁孝殿主殿内室,淡青纱帐拉了半边,床上躺了个人似是睡的熟了,暗绣着五爪团龙纹的银锦长袖软软垂着,床边矮几上孤零零放着只汤碗。
      参汤?索菲并没缩回头去,反是咬了咬牙。
      索菁说的对,我是真傻,胆小怯懦最没出息,可我想活哇,我真想活…母亲哥哥被奸人所害,早己枉死,妹妹现下只怕也成了废人一个,我再送了命,她便真的没路活了…所以,死吧死吧,早死早超生,即便是地狱火海,也该大家同去!

      身上不知哪来的气力,索菲伏下身子一寸寸一点点往床边爬,紧紧摒了呼吸,心头狂跳不止,明明是厚绒绒的长绒地毯,现下更像遍生倒刺,直将自己双手割的鲜血淋淋。
      帝君斯言与湮宸这对父子同气连枝,只要把瓷瓶里的毒投进去,这碗参汤无论是给谁喝下肚,都是一样。死吧死吧,早死早超生…只有你们死了,我姐妹二人才能得活…
      索菲哆哆嗦嗦爬到床边,双目赤红,神色极是骇人,一张粉脸扭作狰狞恶鬼一般。她将手中瓷瓶握个死紧,伏低身子,偷眼往床上看,倒是吓了一跳。

      原来这冰雕玉砌般的少年皇子是被捆在床上的!几道粗大铁链在他身躯四脚绕了几遭,又在手腕足裸扣着铜环,最后直嵌到地里去。
      他面色惨白若纸,唇上几无血色,紧闭双眼眉心微拧。瞧着是又瘦了些,脖颈细弱,仿佛一捏即碎,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即便是这样,他周身仍像泛着精致而隔膜的光,被笼罩的宛若幻影,足以于时间对峙,让人一下子摒住呼吸不敢造次,世上再精细美好的物件都比不及他。

      原来…原来是这样…
      瞳孔剧烈颤动,好似瞬间勘破了人世奥秘,索菲觉得自己喉咙咯吱作响,竟是想笑。
      原来,原来我们谁也不曾比谁好过!
      想他帝君斯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心狠手辣残忍无比,沾了满手血腥,将旁人性命视如草芥,甚至并不曾将这天下往眼里放上一放;想他皇子湮宸静寞自持,遗世而独立,出离于人世,负着大富大贵的绝好命数,承了天颜帝君万千荣宠…他们,竟然…
      原来竟是这般…哈,无数阴恶毒汁陡然翻腾起来,索菲手腕抖的厉害,打开白瓷小瓶哆哆嗦嗦将药粉往汤碗里洒,竟是从未有过的欢畅淋漓。

      所谓爱恨,非爱即恨,帝君啊帝君,原来你我都想要自己求不着的东西!求而不得方是人间最苦,你与我,又有何不同?
      将瓷瓶丢去一旁,索菲张了大口无声狂笑,喉咙哽的发疼,披头散发目光焕散,真真好似地狱恶鬼。笑了半晌,直到全身发软喘不上气来,她方才身子一歪软去一边,哪知偏偏头,目光却正好直直撞进那双静若深夜冷似寒潭的瞳里去。
      床上静静躺着的湮宸皇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处境狼狈面色难看甚极,一双墨瞳却亮的骇人,里面藏着无可匹敌的强盛寒意,足能让人一瞬成冰。
      他…笑容冻在脸上,索菲只觉自己全身骨节僵作一处咔咔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碎散开来,额上陡然爆出豆大汗珠,连呼吸都停了。

      宫城行刺,死罪难逃,诛连九族友亲连坐,重则满门抄斩,轻则抄家为奴。
      可湮宸却没有怒意冲冲传唤侍卫,亦没有冷笑一声恶语相向,只把目光淡淡投来,在索菲脸上转了转,又轻飘飘移到汤碗边去,最后唇角勾勾,竟是好似笑了一笑。
      他微微眯起眼,极轻极缓的吐了口气,轻声道“湮宸现下受制于人,动不了身,劳烦将汤碗端过来些吧。”
      那语气很淡,音调轻雅,竟是十分愉悦模样。冰玉少年难得一展笑颜,这一刻,仿似己等了太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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