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灯》小胖牛

79、第七十九章（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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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福寿宫出事到现在，十多天光景一晃而过，此一回才是索菲索菁姐妹大难不死首次重逢。本以为索菁和太后一处被困在福寿宫里头，可谁知东神教仆带着索菲七绕八转，竟然是去了西边废园一处偏殿。
　　这园子不大，位置也偏的很，原先是刚入宫待选玉女住的地方，可不知怎的，有个姑娘就在院里老树上寻棵粗枝上了吊，太后嫌秽气，就一直空了下来。
　　索菁在床上躺着，瞧着越是瘦了，下巴尖尖楚楚仿是匕首刃尖，脸上没施粉，满是铁青病气，只把那双乌沉沉的大眼衬的极是骇人。身上盖了两床厚被，右手从被里探出来软软搭在床边，连指尖都泛着些青。
　　那腕骨更是细弱无比，约摸只剩了两指来宽，活生生一具尸骸骨架。只一头长发仍是乌黑发亮，仿佛比前些时候又长了些，在颈边盘了一遭垂到床畔，足像吸了他人全身精气的无上妖物。
　　好好个人，是怎么磨成现下这般？索菲在门边怔怔，又几步奔到床边，掩着口泣不成声。

　　索菲姐妹的生母出身名门世家，十几岁嫁入索府作了四夫人，颇有才情知书达礼，在索老将军面前也有过一段风风光光的受宠时日。生索菁的时候年纪己经不算小了，炎炎夏日足足折腾了两天，最后疼的干脆喊不出声来，真真是打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那时候索菲年纪尚幼，并不通事，只记得打房里抱出来的孩子又瘦又小，红通通满脸的皱，实在丑的可以。
　　小索菲扬着手想摸摸，奶娘肥肉抖抖一叠声的大呼小叫“哎呀小祖宗，你可碰不得！你现下是长姐啦，以后可得知道疼人…”

　　索老将军子嗣众多，深根叶广枝繁叶盛，待他百年之后，各家各院争起家权银钱来，定然也是轰轰烈烈一出大戏。四夫人虽然早就有了长子和通，这回死去活来折腾了一遭，竟又生了个女娃，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叹口气捌过脸去，直到孩子将近满月，才勉强抱了抱。
　　和通公子身形脸盘像极了索老将军，索菲打小皮肤又细又白跟母亲一般无二，可这小女儿索菁却自成一格谁也不像。
　　怎么也喂不胖，细胳膊细腿儿瘦的厉害，小身板单单薄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模样生的还算标志，可脸上没有二两肉，下巴尖的匕首也似，一双眼睛更是大到骇人的程度，寒闪闪直勾勾瞧过来，让人无端端打个冷颤。

　　这孩子长相不讨喜，性子偏生还犟，学走路的时候踉踉跄跄，别人伸手想扶一把，她反倒纵声尖叫起来。
　　还没学会走，早早就想跑，一头跌在台阶上，额角撞了好长一道伤，满头满脸的血。母亲四夫人吓了一跳，却先抬手掐着锦帕把眼遮了，说是见不得那些粘呼呼红艳艳的玩意，头晕的厉害，得进屋歇着。反倒是姐姐索菲急匆匆跑来，扯着袖边往妹妹伤口上捂。
　　那时候小姑娘索菁不哭不闹好像也不疼，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拽着姐姐的衣摆慢慢坐到地上。
　　园子里孩子多，凑在一处玩闹，磕磕绊绊在所难免。索菲有时候跟姐姐妹妹绊两句嘴，不过是些边角小事，并不值得往心上放，妹妹索菁却一言不发直冲过来，恶狠狠跟旁人扭打在一处，眼睛瞪的大，猫一样闪着寒光。

　　别家姐妹是如何相处的，索菲并不清楚，自己这妹妹却委实让人操心。
　　不习大字不学女红，却偏爱偷偷摸摸跟在哥哥们后头，往那摆满了刀枪棍棒的演武场上去。少言寡语，低眉顺眼垂着头站在人堆里半点不显眼，可心思却重得很，眼界也高的紧。
　　和通哥哥每月要考论语讲兵书，厚厚薄薄的书册子堆了一案头，小姑娘索菁也挑挑拣拣的看。母亲向是没心气管她，只挑挑眉冷哼了声。
　　倒是索菲过来把她手里的书册一把抢走，戳着她脑门笑“舞刀弄枪兵书策论哪是姑娘该操心的事？我看你以后怎么嫁的掉！到时候跟妹夫打起来，你还想挥着大刀砍的他满处跑不成？”

　　人说长姐如母，有时候真也半点不错。
　　索府遭逢大变，父死母殉，索菲姐妹一夜之间成了孤儿，满眼的世态炎凉，逼的人无路可走。她本以为入了宫，苦熬几年，等有了出头之日便给妹妹寻个好人家嫁了，洲郡小吏旺族名门都没关系，只要和和睦睦，总不会委屈了她。
　　可是瞧瞧现下，她怎么就铁了心跟着阎浮提殿，一门心思只往这污七八糟的深宫里跳！这池子污水太深太暗，寒的渗人又满是毒汁，只会将人腐肉销骨一步步逼疯，最终炼成不出世的妖魔。

　　“菁儿菁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索菲扑倒在床边，想握握妹妹的手，却被她躲了开来。
　　小姑娘微微侧着脸，笑的倒是甜，说话声音又甜又腻，尾音慢悠悠拖的长，像有了回声“姐姐还是这么爱哭啊…”
　　她扬扬手腕拂到索菲脸上，那指尖很凉，沾了泪珠都汲不到暖，瘦的太厉害，手指枯瘦指节突出，模样骇人的很“小时候我撞破了头，你哭；被母亲责罚，你也哭；被咱家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们追着满院子打，你还是哭；现在我没几日活头了，你仍是哭。姐姐…”小姑娘勾勾唇角，声音轻飘飘扬起来“你还会什么？”
　　呸呸呸，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索菲慌手慌脚抹抹泪，只道“别说这些秽气话，身子弱咱们慢慢调养，太医属里有的是好方子，姐姐说什么也得让你好起来。”

　　“真的么？难得姐姐这份心了。不过，太医属的灵丹妙药菁儿恐怕是用不着，真正能救命的，还是姐姐这双手…”
　　我？索菲怔怔神，却见那病气咽咽的小姑娘笑的越是甜美温柔，艰难的移移身，把另一只手臂从被下伸出来，细柴一般的五根指骨攥着只白瓷小瓶。
　　那小瓶细长模样，不过拇指大小，冰白色瓶身红艳艳的顶盖，索菁指节泛白将它捏个死紧，一点点伸到索菲眼前来“姐姐只需将它放到帝君茶碗里，一滴，一只一滴就好，菁儿即便是走到奈河桥，也能闭闭眼了。”

　　这，这是…那只细瘦干枯的手掌在自己眼前慢慢张开，掌心里都透着股青白颜色，更像捧着一团死气，索菲眼睛睁的大，脑里恍恍然一片空白，喉咙发紧气息都停了，半晌才寒惨惨挤出来了个字“不…”
　　疯了，大家都疯了。争权夺势尚且不够，到处都是杀人的刀…我不要…索菲缓缓摇头，把握着妹妹衣袖的手收回来，只欲转身逃命。
　　眼前这小姑娘，还不满十五岁，自己眼看着一点点长起来，本该是无忧无虑满眼华光，她任性倔强心比天高，现在却是这般模样…足像个全无生机的活死人，偏还藏着满腹毒汁…索菲肩背抖的厉害，眼神晃晃移移没了焦点，索菁却突然伸手过来，将她手腕一把握住。

　　她力气大的骇人，细弱指骨一点点往肉里扣，指尖更像带着锋利的倒勾，眼神直勾勾逼上来，瞳里光芒闪动，仍是有笑“你怕什么？难道你对那种夫君还有什么念想不成？哈。”
　　“姐姐，别人那是大智若愚，可我瞧着，你是真傻。你还没瞧清楚么，帝君那点心思都放在湮宸皇子身上，那可是他自己的儿子！你半夜抱着这样的男人，恶不恶心？他跟你在一处的时候，想的是谁？他为了那个人，不惜与太后反目，冒天下之大不韪，丢掉皇位都在所不惜，你呢，你算什么？”
　　他…索菲喘不上气来，背后陡然升起一股股的寒意。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夫君，他是令人魂胆冻结的魔物，世上没人比他更加心诚意挚，也没人比他更加冷酷薄情。而我，顶着贵姬的华贵名头，其实还不如个摆件器物。打破了碾碎了，人性自尊被他踩在脚底下，他一路往地狱火场里走，却先将我烧作飞灰。

　　索菁瞧着自家姐姐的神色，笑的越是欢了，捂着胸口一面笑一面咳，一指戳到索菲眉间来“还盼什么孩子？你呐…真也没出息透了。”
　　人病气短，大笑几声便眼前发黑，足像窒息一般，索菁手腕软软，那白瓷小瓶顺势滑到地上，落到锦花毯上闷闷一声轻响。小姑娘大口喘息，突然奋力扬手将身上锦被掀开了。
　　先是一阵浓重药气，再夹了沉沉的血腥味道，更近乎于某种恶臭。小姑娘太瘦，腰肢不堪一握，左侧胯骨却比右边低了许多，望上去，好像两条腿都不是一般长短，简直怪物也似。
　　索菲骇然出声，听妹妹哑声尖叫“他把我胯骨打断了！四十九板子实实在在一下不少！他让我死不了活不好，连人都作不成！我要他死要他死…”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在写。
垂头。
请大家吃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