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回忆 ...
-
魏离记得,当时的游牧民族剌鞑一族突起叛乱,边关的将士不善骑战,被打得节节败退,魏离主动请缨,带领魏家军前往平乱。
剌鞑善战好斗,那场仗一打就是十几个月,后来她们被困在一片广袤沙漠中,粮草告急,寒冬里将士连一件棉衣都没有,白天酷热,到了晚上气温又骤降,一群人只能靠抱团取暖。
那阵子魏离情绪焦灼,整个人像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爆,除了亲近的几员大将,别人都不敢靠近她。
沙漠不同于中原,昼夜温差极大,她们的人受不了白日里的高温,只能想办法在昼夜交替的那几个小时出兵作战,可剌鞑又岂会不知这一点,便在夜晚避战,白天出兵。双方僵持拉扯了很久,魏离决心要打破僵局,要独自一人闯进剌鞑大帐寻找战机,与魏家军里应外合。
这个提议太冒险,司婵和梅青她们谁都不同意,只有柳文轩一个人默默不语,在争执最盛之时,开口站在了魏离的这一边。
那一仗她九死一生,最终挟持了剌鞑的首领迫降,剌鞑军无奈,全军后退数百里,让出了被占领已久的城池。
魏离一身伤回营,全军上下狂喜迎接,独不见柳文轩的身影,直到她回到自己帐中,柳文轩放下手中填写战报的笔,无言站在那里看着她,等她走近了,扯了自己的衣袍裹在她身上,在寒夜里,端给她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粥。
军里已经没有多少粮草,那碗粥里只有寥寥几粒米,也放了干的香菇,煮得绵软,说是粥,其实更像是一碗热汤。魏离喝下去的那一刻,险些烫红了眼睛。
后来大军进城,魏离终于扛不住,断断续续地昏睡了几日,病中便一直是柳文轩在喂她吃饭喝药,吃的也是那样的粥。等到她伤好之后回京,在皇帝的庆功宴上,魏离看着那满桌的佳肴,还跟柳文轩提过一嘴,说再多的珍馐美馔,也比不过军中寒夜的一碗热粥,要他不要忘记好好赏赐那做粥的厨子。
柳文轩未发一语,只是拿过她面前的酒壶,独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咽进了肚里。
如今想来,魏离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军中的厨子平时都是掌着大勺煮大锅饭的,能快速地让人填一口肚子就行,怎么会把一碗粥煮得那么精细。
可柳文轩什么也没说,只是饮了自己的一杯酒,就当收下了她的谢意。
细细算来,她征战十余年,柳文轩不知站在她身后帮了她多少次,其中到底有多少温情被她忽略,魏离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就心疼得难以自已。
“谢谢。”魏离终于把这个迟来的谢字说出口,心头血液炙烫,“柳文轩,谢谢。”
许是觉出她情绪的莫名,柳文轩眸中带了份狐疑,对上魏离的笑容,又轻易散去,很坦然地接受了,对她说:“大当家的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是让大夫来看看,你后肩的伤口很深。”
“好。”魏离应声,将碗里的粥吃得干干净净。
柳文轩起身,拿了空碗要走。
“柳文轩。”魏离曲了下手指,忍耐下想把他拉回来,就这样扣在身边的冲动,“你在寨子里,有什么需要的,不适应的,一定要告诉我。”
她知道柳文轩的性子恐怕什么都不会说,可还是想再强调一遍,希望他至少肯向她开哪怕一次的口,也是二人之间一个莫大的进步。
柳文轩犹豫,望向魏离的眼神带着异样的深沉,似有话说,在喉咙里绕过百般牵扯,打上太多的结,沾了太多的顾虑,坠落下去,瞬间消散,换做无言。
他点点头,表面乖顺地应下。
魏离躺到床上,不知是不是那些药膏的作用,撕裂的伤口带着微微的凉意,她太过疲倦,想着许多事,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夜的梦中没有杀伐,魏离梦到了她们刚刚上京赶考的时候。
那时恰是八月半中秋节,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魏离喜喧哗,非要带着柳文轩出去转转,街上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竹条扎的灯笼,鸟兽鱼虫,形态各异,越是富贵,越是高悬,瓦檐下处处都被灯光照亮,映得整座城池如同琉璃一般。
祭月的人拜着兔儿爷,摆上切成莲花状的西瓜,各种水果和不同馅儿的月饼,香炉里点了香,熏得整个京城都带着那样特殊的甜香。魏离揽了柳文轩跃上一座高楼顶端,打开手里刚买的一坛桂花酒,就着店家片好的烤鸭痛快赏月。
“等我中了状元,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也会在这城里有一座自己的宅子。”魏离指着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对柳文轩说:“我一定帮你把咱家的灯挂得高高的,让嫦娥在月宫里都能一眼看见。”
柳文轩坐在她身边,咬一口手里的月饼,仰头看着头顶的圆月,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魏离灌一口酒,挑眉,“不高兴?”
“只是在想殿试的事。”柳文轩枕着手臂,“到那日,你便能见到皇上了。”
魏离笑笑,“我定能一举夺魁。”
“我知道。”柳文轩看向她,情绪不显于色,平静而淡然,却是与她同样的坚定,“我信你。”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魏离捏他的脸,嘴角上扬,“今日过节,大好的日子,这么美的景色,你就不能笑笑?还是说,你是想家了?”
柳文轩沉默,魏离以为自己猜中了,便捉起他的手低头亲了一下,笑着对他说:“你放心,等我当了官,就想办法把你的家人都找到,接到京城里来,跟我们一块儿生活。”
柳文轩无言,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魏离心情好,没有计较,“你说皇上会给我个什么官?”
“往常的状元都是六品武官或侍卫郎。”
“考了状元还要给人做侍卫?”魏离不满,“我不愿意,我只想当将军,上场杀敌。”
柳文轩沉吟,道:“你若三元及第,如今世道乱,北衡缺将才,皇上也未必不会允你。”
“好。”魏离笑道:“届时我若做了将军,你便是我的军师。”
“有法令规定,军中男子不得为官。”
“什么法不法令,当了大将军这些还不是我说了算。”
“北衡并没有这样的先例。”柳文轩不以为然。
“那就让我们来开这个先例。”魏离抱着他的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你既已嫁给我,便要处处随我,我去哪儿,你就要跟到哪儿,我去战场上杀敌保家卫国,你那么聪明的脑子,不跟着我出谋划策怎么能行。”
“等你当上将军再说吧。”
“我肯定当给你看。”
魏离甚知怀中之人的美味,还想再尝一口,柳文轩推开她的头,在她张嘴的时候一下子把手里的月饼塞进了她的嘴里。
冰糖渣和青红丝的内馅很甜,魏离咬着那块月饼坐起来,眼花一般,看到柳文轩温润的脸上带着一丝薄薄的笑意,眼眸中盛着整个京城的流光,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袖与发带扬起,月光下如同一只偷跑出来的玉兔化作的仙人。
魏离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只是将那个画面封存,藏在心里一直记了好多年,因为那是柳文轩在他身边的日子里,唯一一次对她笑过。
如今想来,柳文轩当时,一定也是对她动过心的吧,因为那些瞬间,所以忍耐着她平日的野蛮和坏脾气,他过得不快乐,却又记着她那一点点的好。
魏离从一场梦中醒来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坐起来缓了好久,才推开门向外面看去。
那棵果树还站在那里,风吹雨打,长得粗壮高大,花开又谢,结了一个个小小的青果。
她真的应该去拜一拜菩萨,感谢她,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弥补那些至死不能瞑目的遗憾。
魏离披了件衣服,沿着瓦檐走到正屋门前,习惯性去推门的手停住,轻轻地敲了敲。
屋里很快传来脚步声,门打开,柳文轩站在门内,雨水洗过般淬亮的眼睛看着她,“大当家的。”
魏离淡淡笑笑,“我能进去坐一会儿吗?”
柳文轩点头,连忙让开让她进门。
“今年的雨水少,这场雨真是久违了。”魏离踏进门槛,“你在做什么?”
“闲得无聊,随便画点东西。”柳文轩有些不好意思,但桌案上的纸墨并未收起,魏离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摊在上面的一页小画,是抱着萝卜在啃的两只兔子,模样娇憨可爱,姿态活灵活现。
“你还是真是喜欢它们。”魏离笑道:“改天我去山里再给你抓几只来。”
“不用的。”柳文轩垂着目光,“我只是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也……没有很喜欢。”
魏离默然,他这样的人,在这山里养兔子,确实屈才,只是现今她没权没势,也帮不了他了。
不入仕途,还有什么办法。
魏离在思考,瞥见那副没画完的纸页旁还压了一角墨痕,便伸手去拿,想看看他还画了些什么,却不想刚伸出手,慢了一步,那几页纸一块儿被柳文轩一把抓走,藏在了身后。
魏离愣了一下,万分不解道:“画了什么,我不能看?”
“乌涂乱抹,入不了眼。”柳文轩一手负在身后藏着那幅画,不善撒谎,眼睛眨了一下,颇为心虚的生硬地转移着话题,问:“大当家的伤口可有好些?”
“本来是没什么的。”魏离倚着桌子幽幽一叹,“只是相处了这些日子,你连一幅画都不让我看,我一难过,就觉得浑身都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