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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对于那堆人,向闻提心吊胆了很是一段时间。
虽然也就是一群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但对于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乖巧学生来说,也足以为惧。甚至于之后几天放学,方认都会远远跟在向闻身后,护送般送他回家。
而向闻没拒绝,也没和他说话,只在前头走自己的。
那天回去后,两人陷入了奇怪的氛围。好像在山包包顶上你一呼我一应的时刻只是平行时空一个梦境,而一走回山下的现实世界,这泡沫就会被戳破,露出赤.裸.裸的晦暗。
不过,两人倒不像前头十年那样一句也不说了。偶尔方认会在向闻守店时去买东西,或者早上要作业去抄。
向闻也渐渐习惯。晚上趴柜台做作业时,每次活动肩颈都会顺带瞅瞅外面,看有没有那个渐渐走近的熟悉身影;而早上到了教室,作业一定整整齐齐码在桌角,谁都拿得到。
虽然吧……方认抄向闻的,那铁定是被一眼看出。不过对于以往当甩手掌柜的方认,愿意抄已实属不易。老师也就随他去了。总比抄都不愿意抄好不是,说不定还能被第一名带动带动呢。
说起来,方认去店里,多是买烟,偶尔买糖,从不买酒。这行径好像不太符合一个肆意生长的小混混形象,但向闻也明白得很快。
方认从不喝酒。他抽烟打架翘课,但他从不喝酒。
他不想真变成神志不清的浑浑噩噩模样。
就像方清那样。
*
寒假快来时,学校老师找到了向闻。
“今年省实验给咱们学校的帮扶生名额就只这么一个,所有老师一致同意给你。回去和妈妈商量商量,要是生活上能承担,老师还是建议你去。机会难得。”
全省最好的省实验中学每年高一第一学期后会从省内各个小城市挖尖子生。而拿到这个名额,对于大部分除了自己的努力、别无其他任何资源的小镇做题家们来说,是考上顶尖大学的唯一出路。
也是向闻等了好久的机会。
向闻是第一名,但他不是刷题机器。他学习不带对于学习本身的功利目的,而只是逃避其他事最名正言顺的手段。学生身份,处在高考前的这几年,还能理直气壮地不管不顾许多。
虽然到了无人认识的新环境后,或许会因为不用再躲避这小城的一切,而也不必再埋头学习;但他还是想走。
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去了省城后,继续自闭。那也比在小城里自闭着好。
“好的,谢谢老师。我今晚就和我妈商量这事。”
他语气沉沉,但老师并不在意。他一向如此。
直到回去后妈妈抱着他开心说,“闻闻,其他你都不用管,有妈妈在;你只管去省城好好学习就行……”之前,向闻都以为,自己是该会和妈妈一样开心的。
可真听到这句后,他却觉出了内心隐秘又奇异的脉动。
……他好像,没有曾经自己以为的那么想离开了。
妈妈每天在厂里没日没夜上工。如果他独自去省城生活,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如果妈妈陪他去,那工作一蹉跎,家里更是吃饭都困难。
而且……他现在,不是没有朋友了。
虽然也不知道,方认那样,算不算他的“朋友”。
第二天到学校,又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向闻,你和你妈妈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实在不方便去,那这名额……也有别的同学是很跃跃欲试的。”
老师说得挺委婉。向闻知道这名额抢手,后面好几个比他家在这小城吃得开的虎视眈眈着,也难为老师们还是公平公正地优先找了他。
他知道,自己一旦放手,就真抓不回这机会了。
“……老师,不好意思,我和妈妈还在商量,明天给您答复,可以么?”
向闻低着头,看着地。
老师只当是经济方面的硬件困难,叹了口气,语气十分体贴。
“老师也理解。行,那你明天来和我说吧。最后一天了,可一定和家里商量好。”
“谢谢老师。”
向闻声音更低了。
可没想到下午放学回家后,妈妈竟然没去上工。
“闻闻,妈妈已经和组长说了,这次裁人,就把我一起裁了。这样还能多付三个月工钱,够咱们去省城头俩月房租。”
“……妈!”
向闻惊得睁大了眼。
妈妈要陪他去省城念书……
他被推上了,在眼下这个冬天离开小城,这条路。
还带上了两鬓发白、明明自己已经需要人照顾的妈妈。
“妈……”
向闻竟然有些哽咽。
“闻闻啊……”妈妈眼角发红,踮起脚尖才够抚到他的发。
“你从小就乖,妈妈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多交点朋友。要是在这待得不开心,就去别的地方看看。现在能上更好的学校,以后去更大的地方,真好。我们闻闻,真争气。”
“……妈。”
向闻想说,妈,别担心。我现在,有朋友了呢。
他抱住了妈妈,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搁在了妈妈肩上。
只是,有什么,濡湿了那片衣裳。
……
通告贴出来的时候,是期末考试前一天。
“通知:
本届省实验中学‘培优帮扶’选拔名额公示如下:
高一(2)班向闻
特此公告”
张贴榜前没什么人。结果在所有人预料之中。并且过几日,这上面的内容又会变,只不过那名字,还会是向闻。
“高一年级秋季学期期末考试光荣榜
总分第一:向闻(2班)xxx分
xx科第一:向闻(2班)xxx分
……”
像这样的。
这一学期的每次大考,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向闻已经默认这结局,虽然每每细想,心尖却都忍不住有一丝抽痛。
他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所在意的,不舍的,留念的。
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他在考完最后一科,帮老师整理完材料,迟迟才离校时。
看见了站在公告栏前的那个宽阔背影。
那个日渐熟悉的人。
……
“你要走了是么。”
“……是吧。”
“……呵,”轻轻的笑,没有别的情绪,“‘是’就‘是’,‘是吧’是什么。自己走不走都不知道了?”
“……是。”
“什么时候?”
“春节完……”
“嗯。”
“……一路顺风。”
“还有,加油。”
……
春节前后,向闻都在家打包行李。
虽然家里喽嗖了这许多年,也没多少东西;但真收拾起来,竟也有几大包。
好多东西舍不得扔,舍不得买新的,带过去还能用。
妈妈把这边的房子长租了出去,辗转拖爸爸当年的朋友帮忙在省实验附近找了出租屋和临时工。舅舅也帮着补贴,把老婆本剩下那点零零碎碎一股脑添上了。
向闻有一点想笑。家里多年积蓄并一起,还没个指缝宽。这书,读得真不容易。
所以,他更不能辜负家人们才是。
本以为已经做足了准备,可临头一脚的时候,向闻又被绊住了。
走之前两天,小城里出了事。
正月十五,该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小城里虽然不让放鞭炮了,也没了张灯结彩的习惯,但每家每户窗台上挂的香肠腊肉也勉强算个红彤喜庆。
正月十五,有人亲友欢聚,有人孤苦伶仃,有人没了性命。
这晚的夜格外黑,云格外厚,月亮格外朦胧。街上人不多,现代人都在家看卫视晚会了,谁顶着寒冬出门。所以第二天早上,水沟里那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都已经挂了冰。
旁边的酒瓶碎了一地,玻璃渣子刺进冻得梆硬的肉里。
是方清。
小城真的小。消息一天就传遍了巷子里每一户。向闻听到的时候,隔壁张阿姨和王奶奶正在摇头叹息。
“……方家那孩子真可怜……妈不管,爸还没了……”
“才十六七岁吧?我记得和闻闻一样大。那年梅芸把他扔回来,还是我去闻闻家帮忙认的人呐……”
向闻顿住了脚步,在墙后听了个大概。
……方认,连爸爸也没了么。
方清酗酒多年,这意外事件,倒不让人意外。可警.察很快又出了消息,说不是意外死亡。
这就让人意外了。
方清的直接死因,是失血过多。
据说身上有见骨的大口子,凶器大概就是那酒瓶。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在寂静无人的冬夜被捅破了皮肉,孤零零在水沟里淌着血,没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还好十五的月亮够圆。在缥缈的云絮后,也算陪他一程。
而这晚过去,小城里又多了个孤零零的人。
向闻的心被无形的恶爪抓得痛。
方认。
方认怎么办。
十年前那段暗无天日的回忆袭来,席卷一切,裹挟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男孩在生命洪流里冲撞得体无完肤。
向闻好怕方认也这样。
然而方认比他想象得还要烈。
方认,争了个头破血流。
和方清起冲突的人不难寻,真相也像方清的死讯一样迅速传遍了街巷。向闻听了后,想起了那个拿走方认烟的男人。
只不过对方有点关系,在小城里横惯了,也没人管过。这事没拿出铁证,好像就要这么不了了之。
而方认在知道的当天,就做下了决定。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是“孤儿”。
虽然当年,方清是愿意他回到身边的。
虽然这么久以来,方清从没对他撒过酒疯。
虽然他也渐渐觉得,随着自己的长大,他找到了方向,一切有了明朗的可能。
所以,当血亲真正蒙冤而去、无力挽回之时……
他只想亲手让人偿还。
*
向闻在离开的车上一直惴惴不安。东西塞了满满当当一辆车,压得轮胎都瘪下去一些,就像他的心绪一样。
舅舅这趟送他和妈妈去,再独自回来,让他们娘俩免于带着大包小包挤长途大巴。向闻让妈妈坐到后座休息,自己在副驾驶帮开长途的舅舅盯着路。
快满十八吧。这样他就能学车,就能帮舅舅分担,就能带妈妈出门了。
单边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中午吃过饭出发,还没到达天就已经黑了。十五过后的月亮一天比一天黯淡,在破败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向闻差点一脚踩进厕所坑里。
回到车边,妈妈敞着后门通风;舅舅站在车外,着看手机活动脖子。
“诶,闻闻,”舅舅突然蹙眉,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舅。”
“方家那小孩是不是和你同学?”
向闻第一秒就反应过来舅舅说的是谁,但他还是怔了怔。
“……是。”
“哎,现在的孩子……”舅舅说着,把手机往向闻妈妈那方侧去。
“怎么这么冲动呢……这法制社会,还要闹个血债血偿的剧情……”
向闻听着,脑子里瞬间空了。
是他想的那个,“血债血偿”吗?
向闻妈妈看了半晌手机,长长叹了口气。
“阿认……很乖的。看着混不吝的,但每次见我都会打招呼。这么些年,说是方清养着他,其实都靠着梅芸给的生活费;方清天天醉,哪次不是阿认照顾着他爸……”
“那是你当年送他回去,他才只搭理你。我们这巷子里其他大人,可只觉得他小小年纪就吓人得紧。”
“哎。”妈妈望了眼向闻,“当年要不是……闻闻和阿认该是能成好朋友的……”
说到戳心的事,眼眶又湿润。她抹抹眼角,克制地吸了吸鼻子,没再说下去。
向闻面无表情,走到舅舅身边,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猜测。
手机上是工友发的消息。
“说是方清他儿子自己去把那个x哥打伤了,现在那边气得硬要他进少管所受罪。孩子一个人也可怜,看看能不能联系到梅芸帮帮忙……”
向闻看完,又把手机放回了舅舅手里。
步伐平稳地走回副驾驶,关上门,缩进椅子深处。
两个大人都没再说话。舅舅叹一口气,关门系安全带,发动车子。
还要赶路呢。
向闻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呼啸而过的银色隔离带。
前面是夜色无际,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车里没开空调,全靠关着窗保暖。挨近车窗的那侧脸能隐隐感受到玻璃上传来的寒意,氧气也有些不够。
向闻慢慢、慢慢,阖上了眼。
在一半冰凉、一半温热的车厢里。
他沉进了无边的梦中。
……
……
……
“——老板,东西被偷了。”
慵懒的一声,打碎了梦境。这声音尾音拖长,发音含糊,让人觉得说话的人一定手插裤兜,站都站不直。
大脑捕捉到了那个“偷”字,向闻惊得猛然睁开眼。
“什么?谁?”
他条件反射地站起,往前两步,努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清醒。
“醒醒,别把自己都搞丢了。”
声音的主人哼出一声闷笑,依然拖沓着语调。
有路过的人好心出声,指了指一地零碎,又指了指向闻对面。
“刚才有个贼娃想趁你没注意偷拿东西,被这小哥吓跑了。”
向闻正准备把目光放到对面那人身上,却突然愣住。
等等。
这一幕……
……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瞪大了眼,看向前方那个高大身影——
白色无袖T恤,蓝色休闲牛仔裤,胸前的银链子,和同款浅蓝色一次性口罩。
向闻眼前一阵眩晕。他是方才做了个长长的梦,还是现在依旧在梦中?
对面那人没有走开,双手插兜,却站得挺拔。
“——老板,来五块钱的。”
眉眼,声音,都含笑。
向闻还没捋清楚,反应有些迟钝。但也唯恐自己脑补过多,怠慢了客户。
于是急急转身去拿环。
趁着背对着人,他悄悄掐了掐自己——
嘶,疼。
看来,现在是现实。
那刚才的方认……
只是一个梦?
旁边有个卖CD的摊,正在放老歌。咿咿呀呀的音乐流出,淌到向闻这边来。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
……大概是来人太像,触动了回忆。
心中有些释然,也有些遗憾。
他将十个环套到小臂上,思索着往顾客走去。
……这现实里的,怎么比梦里那个方认还抠门。
走到人前,他抬头,对上口罩上方露出来的黝黑双眼。
其他地方都遮得严实,可这眼,分外熟悉。
向闻心生怀疑,但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代入梦境惊扰了生人。他将十个环递给那人,自己躲到一旁去。
想摸出手机,确认微信列表里有没有那个“Ren.”。
可手刚伸进兜里,那人说话了。
“老板,你这套中得多,有奖励吗?”
向闻只得暂停动作,又上前去。
“……你就套五块钱的,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哦。”那人眼睛眯着,应该是在笑。
“那老板你在旁边看着吧。”
向闻有些奇怪,但也没拒绝,站在了近处。
这人……他也想站近些看。
那人没做什么准备,直接出手,十个环连接飞出,准头极好。
可都只落在几样东西上。
一包烟,一个小猪存钱罐,一条糖。
烟盒被三个环圈住,小猪耳朵上左右挂着两三圈,糖周围也落下里里外外好几环。
向闻定睛一看,还剩了一个环在男人手中。
男人拿着最后一个比划了好几下,突然转头。
“诶,老板,”他兴致勃勃,“你能站过去帮我试试位置么。”
“……什么意思?”向闻看看他,又看看环。
“那,”男人指了指,“你站那去,我估一下距离。”
向闻没明白这操作,可顾客是上帝,也就没拒绝。
他往摆了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地里一站,跟着男人的手指方向移动。
“再后一点点,左边,左边来点……诶停,上前一步。对了,就这。”
向闻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寻飞盘的狗。
他看了看脚边,是全摊子最金贵的东西,一个插电玩具。
怪不得。这人想套这个呢。
向闻站直,眼神甩过去。
——可以了么?
也不知道那人看懂没。
他还认认真真打量着,比划着,一掌抵住下巴,一拳撑着另一边手肘。
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
向闻心下一松,正准备抬脚离开,却听那人道。
“老板,你看后面——”
闻言,向闻下意识转回头去。
却在侧颈的一瞬,听见耳后风声呼啸,有东西破空而来。
下一秒,头上一压——
他感觉出来了,是一个环状的轻物。
向闻动作迟缓地转身,试探着伸手向头顶,摸到了质感熟悉的塑料边。
他抬眼,看向浑身散发着舒爽气息的男人。
“老板也能带走么。”
这人解下了一侧口罩,噙着笑。
向闻头顶塑料环,心中竟然无比镇定。
“可以。”
他迎着那双亮起的双眸,指了指这人身后。
“摊是我舅的,你把他带走吧。舅,来了啊。”
……
向闻将方认扯到了街拐角。
方认的口罩还没戴上去,明明反手就能抵抗向闻的力气,却任由他拖着,只“诶诶”着喊“慢点儿、慢点儿,还没和舅舅打完招呼……”
向闻一推,方认背就抵住了墙。他索性把另一边口罩挂绳也扯下,塞进兜里。
“……疫情期间公共场合请戴口罩。”
向闻冷冷出声。
方认眯眼一笑,“没事,这没别人。”
向闻看他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有些恼。他自己还迷糊着刚才的一切,现在又要应付这不正经的当事人。
他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手机,于是摸出来径直点到微信。
他在搜索框输入“Ren.”。
弹出来一个黑色头像的账号。
点进去,聊天框一片空白。
方认探头一看。
“你有我微信?”
向闻蹙眉。
“你什么时候加的我?”
当年,他们都还没有各自的手机。
“怎么不是你加的我?”
方认抬眉,有些挑衅。
“方认。”
这两字一出,方认就知道向闻要说正经话了。
他每次都这样,先实实在在地喊你全名,让你知道,玩笑再开不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为什么会在这?”
“还有……当年……”
闻言,方认收起了逗弄,表情慢慢落回柔和。
“我也不知道。”
他轻声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
向闻心底有了些荒谬猜测。没有逻辑,也没有依据,但好像,也别无解释。
“我梦见……你在广场摆摊,我套走了好多东西。”
“……所以我就想来看看。”
“但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确定……”
方认低喃,目光深邃,手不自觉落到向闻脸上。
“……这究竟是延续的梦,还是现实。”
向闻的脸颊隔着一层薄薄口罩感受到掌心温热。
他喉结轻滚,犹豫许久才出声。
“……方认。”
“我也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高中,我们差点被打的时候,我走的时候,还有……那年元宵的时候。”
他抬头,对上方认惊醒的视线,目不转睛。
“你这些年……还好吗?”
*
方认这些年,说不上好坏。
他对太多事都无所谓了。风餐露宿或衣食无忧,关押教养或苟且谋生,又有多大不同。
总归是吃饭活命,死不了就行。
但独独对于走了的那人。
他好像放不下。
那年他直接砸破了那x哥的脑袋,但这垃圾也命大,没死没残。这事可大可小,且他还是未成年,警察本也想调解着私了。
可那地痞头头咽不下这口气,借着背后的势力,只为了追究他泄愤。
已满十四未满十八,故意伤害。判得很快,难言前情在权力与关系面前一文不值。
说起来是少管所教育挽救,力图让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可谁知道进去后是个什么光景。
他在里面熬了三个月。
最后是梅芸捞他出来的。不知道街巷里那些善意未泯的大人们是怎么辗转找到的她,也幸亏她改嫁得还不错。出来后,迁户移籍,她把他带到了新的城市,想给他新的生活。
新的,他自己的生活。
梅芸很抱歉,说妈妈家里不方便。你弟弟快上初中了,青春期反叛;给你租好了房子,每个月打钱,新学校很好,缺什么直接说……
哦,对。他还有了个弟弟。
他不认识的弟弟。
没关系。梅芸的家本就不是他的家。他不恨梅芸,也没有了亲情,只像感激陌生资助者一样感激她。
最决绝的放弃,是从心理上形同陌路。
不在意,才是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
方认在新学校从高一开始念起。可基础太差,过会考都困难。
但他时时都会想起向闻。
于是他对学习也有了不服输的劲儿。
读了第三个高一,然后一路读到高中毕业。以前的小城混混方认,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
虽然比同年级人大了两岁,但他没受到什么影响。反倒因为过往经历和较长的年龄,有着超出身边同学的稳重,让人信赖与依靠。
……个屁。
向闻听了想骂人。
他信方认说的,信那些不了解的同学会依赖他。这家伙人模狗样的,着实具有欺骗性。
但他丝毫不。
或者说,他不会单方面去依赖方认,即使在被牵着奔跑的最狼狈时刻。
对于他,他们更像互相搀扶。
更何况,这臭混混还总逗弄他,让当初寡言到自闭的他都频繁情绪起伏……
面对方认,向闻更多是咬牙切齿和拳头发痒。
“所以……现在不是梦?”
方认戳了戳向闻的胳膊。
嗯,软软的。
向闻冷眼睇去,出其不意伸手在他脸上一揪。
“啊——”
方认张大嘴叫到。
“疼吗。”向闻冷哼,“疼就对了。”
正准备放开,方认却抬手一捂,将他手掌握住。
两人的手叠放在方认脸上,四目相对。
“向闻。”方认低唤道。
向闻的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他突然发现,这好像是方认为数不多喊他全名的时刻。
以往,他都是喊“小哑巴”。
“闻闻。”方认又喊了一声。
这回,他眼睛定定捉住向闻的视线,隔着短短十几厘米的距离在向闻瞳孔中寻找自己的倒影。
向闻喉结轻轻一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头。
这个他近几年迫切想抛弃、以证明自己长大了的叠词称呼,从方认口中说出……
竟如此让人心动。
谁都没再说话,这处一时陷入安静。外面卖老唱片的摊子不知为何突然调大了音量,乐声趁机渗透进墙角这方小天地。
“……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在,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
……”
方认抓着向闻的手略一使劲,向闻便往前倾了一些。两人手掌还搁在方认颊侧,这下鼻尖对鼻尖,对方眼中的自己都清晰可见。
一丝抑制不住的冲动从向闻心里盘旋而上,盖过了之前所有不安与疑虑。他呼吸放缓,声音轻得快听不见。
“阿认……”
“曾经我只觉得,老天在那晚带走了爸爸。”
“现在我觉得,老天也不算亏待,起码在那天,它还把你送来了我生命里。”
向闻知道方认能听清。
他在那十年里,远远看着在街上或学校里肆意妄为的方认时,无数次自嘲:五岁的他太天真,自己都没爸爸了,竟然还想着去关心方认。
他刻意不去与方认正面接触,想要冲淡五岁那个复杂傍晚的最后温情。
到最后,那夜只剩下吞噬人的黑。
直到高中,方认开始换着方法逼他开口说话。
两个同时失去庇护、只能学会用不同方式自保的孩子,却躲不开纠葛,在十年后保护了对方。
向闻终于试着拨开了心里缭绕多年的烟雾,那些他主动用来掩盖不敢直视的情绪、名为“冷漠”“不耐”的烟雾。
其下熠熠生辉的,是他小心翼翼守护的真心。
他还想说说话,虽然也没想好可以说什么。嘴刚启开些,却突觉后腰一紧,整个人被往前一按。
下一秒,千言万语都被堵在唇间,揉碎吞下。
方认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了他下颌,轻轻捏住,固定,让他昂首接受突然袭来的灼热气息。
向闻怔了两秒,眼睛无意识瞪大,对上了方认眯得餍足的眸。
“哈……”他轻笑,声音含糊在鼻息之间。
“闭上,乖。”
向闻像被蛊惑,听话闭上了眼。
视觉消失,其他感官更灵敏。热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扰动皮肤上的透明汗毛。唇角被温柔轻啄,像被神圣对待的宝物。
向闻脑子一卡,做了个连自己都没有任何预料的动作。
他微张开嘴,伸舌一勾——
毫无防备,向闻在闭眼间感受到天旋地转。紧接着是自己的后背抵住了粗砺墙壁,但脊骨处垫了一只宽厚大掌,一点都不疼。
不同于之前的啄弄,现在双唇被轮流撕扯,带着毫无收敛的进攻阵势。唇线被柔软又濡湿的什么描绘着,然后那东西灵巧撬开他的牙齿,溜进了口中。
向闻的舌尖被含吮,被舔咬,被纠缠,被追逐,被带着寻找最舒服最快乐的姿态。他宛如溺水的人寻求救助,双臂不自觉环上了方认的肩。
方认像突然得到了鼓励,半秒的停顿之后,是更放肆的凶猛。他轻掐向闻下巴的手游移到向闻脑后,五指隐入浓密黑发,扣着向闻的头往前迎接他的侵袭。
情动之间,只剩津液交换的湿滑,和低沉也急促的喘息。
……
不知道过了多久,向闻快窒息到昏厥。方认终于退后半寸,轻轻松开了他。
临离开这片刚攻占的城池时,还不舍地在向闻肉嘟嘟的下唇正中最后舔咬了一口。
然后是满足的喟叹。
他终于,尝到了这肖想已久的柔软。
和他想象中一样美味。
那年,由于他突然转头而阴差阳错感受到这两片殷红在瞬间从他唇上、嘴角、颊侧依次滑过时,在他努力按压那心如鼓擂的躁动与雀跃、却屡次无果后,他就知道。
他完了。
向闻还有些晕乎乎,眼角发红,带着些许潋滟。
两人脸离得很近,只需再往前一点点,就又能触到对方。
忘情之后的片刻安静,只剩对方的热气在唇边氤氲,竟比之前的热烈更撩人。
向闻腿软得有些站不住,身子压在方认有力的臂膀上,几乎被他搂在怀里。
方认微低下头,蹭在向闻耳侧,轻笑出声。
“你是不是得多练练啊。”
向闻深呼吸几口,顺过了气。他强撑着最后一丝伪装,冰凉出声。
“……你经验很丰富啊。”
方认又笑,把头抬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向闻。
“这是天赋。”
说话间,眸子跃动,不让向闻的情绪溜走半分。
“还要吗?”
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向闻脸骤然发烫,恶狠狠剜过去。
“……谁要了!”
“我要。”方认飞快接道。说着,就又要凑上来。
向闻条件反射扭开脸,同时伸手去挡。只可惜不剩什么力气,手刚举上去,就被方认轻松捏住小臂。
不过方认也没再继续。手腕翻转,变成十指相缠,抵在胸前。他只像个讨糖的男孩,一脸等着奖赏的期待。
向闻拧着脖子,气呼呼。
“你当年害我差点被揍,我还没追究。”
“我错了。”
方认十分诚恳。
“……你害我挨打!”
向闻毫不松口。
“我错了……”
方认可怜巴巴。
他略一思忖,伸手,“那,你打回来?”
向闻脸皱成小包子,狠狠一瞪眼,伸头——
咬了上去。
“啊。”
方认轻轻叫唤,眸角眉梢明目张胆地上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会咬人。”
他似是认真地沉声建议。
“下次,可以试试咬别的地方?”
“……”
“……方、认!”
……
先前那音乐声还在,但也渐渐听不清了。
墙角最后剩下的……
大概是“咬牙切齿”型“打架”声。
(完)
*两段歌词来自梅艳芳《似是故人来》(林夕作词),本章内容提要“醒后要归去,应是故人来。”改编自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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