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破碎》舟不靠岸

6、委屈

　　“我说的是实话，做过的事，还不能让人说？”朱朝阳面前的男孩尽管被他盯得有点尴尬，嘴上却依旧刻薄轻蔑，说完还冷冷地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等着看朱朝阳出丑。

　　丢开一直以来地隐忍无声，朱朝阳拿起课桌上厚重的习题集和拳风一道，踏过空气，深深地锤在男孩脸上，措手不及间，两人身体撞在一起，顿时都向后退了好几步，撞倒了好几排桌子才稳住身体，朱朝阳双拳紧紧地攥着，稳定好身体侧立在过道旁，相比较另一位就更狼狈了。

　　男孩倒在地上，呆愣着，还没有从被打的惊讶中缓过神，得空抬眼向朱朝阳看过来，怒气顿时升腾起来，嘴角还带着青紫，一丝血迹从嘴角渗出，可见朱朝阳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他妈有病啊！”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拎起一张板凳就要砸过来，周围人这时才晃过神，匆忙拉住这位怒气冲冲，满脸写着你死定了的男孩，随后装模作样地附耳对他说道：“不急，不急，上课了，晚自习帮你找回来。”

　　几道阴冷的目光落在朱朝阳的冷漠的脸颊，声音那么大，还要装作说悄悄话一样吗？他心里冷笑一声，他厌烦他们，当然同时也被厌烦着。

　　他默默捡起地上的书，回到座位拿出草稿纸，准备写题，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胸口随着呼吸不停起伏透露出少年尚未平息的怒气。

　　“你给我等着。”

　　威胁的话不加遮掩地落在朱朝阳的耳朵里，等着什么，能等来什么？这些年来，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的等到，父亲的爱、家人的包容、还是友情？

　　他不害怕，只是凄惶带着绝望看待这一天又一天的生活，转念想来，他又是幸运的。

　　毕竟这茫茫人海，找不到第二个张东升。

　　月光一泻千里，像一大块白布扣在大地这具冷冰冰的尸体上，有一阵没一阵的晚风裹挟着腐朽的气味，盘旋在空中。

　　朱朝阳被几人围堵在操场的角落里，篮球场旁边的路灯，昏黄的灯束放射状地辐射着光芒，却根本照不到这里，棍棒夹杂着拳脚像雨点般落在他瘦削的身体各处，肩膀，腰腹，漆黑的夜晚吞噬埋葬了朱朝阳沉闷的呜咽声，那一遍又一遍低低地在夏夜里的哀鸣，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愿意听。

　　身体已经变得麻木，鲜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慢慢觉得浑身都带着流淌着的血腥味，他蜷缩在角落里，喉咙里腥甜翻涌，一阵阵干呕震的胸腔疼的发麻，怎么可能不痛，很少和人起冲突的三好学生，总算是体验到了社会的险恶，想着想着，又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痛死算了，他想。

　　朱朝阳慢慢移动到路灯能够照到的地方，期盼着巡查的保安大叔能发现这里还有个人，不一会，就有人来了，朱朝阳松了口气，直直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就是一片白色的墙壁，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朱朝阳挪动了一下身体，散了架的躯壳像是被502胶水重新粘合而成的残次品，病房两边还有两个空床位，房间里没有人，安静的可以听见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回音，嗡嗡的，听得他脑袋都有点痛。

　　他想喝水，嘴唇干得都可以媲美撒哈拉了，咧咧嘴，那种撕裂感，让他整个脸僵硬着，中午了，周春红有事先走了。

　　朱朝阳平躺在医院的床上，表情冷漠，如果不是从脸上和身上缠着的绷带和一个个创可贴，根本看不出来这副身体遭受了什么，好像无关痛痒的机器人，面对母亲，一遍遍重复着没事的懂事小孩。

　　门被轻轻打开，张东升探出头向屋内悄悄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醒啦。”张东升走到床的旁边，伸手摸了摸朱朝阳的额头，担忧的目光在朱朝阳的身上来回打量，满脸的心疼，又透着一丝不悦。

　　他把朱朝阳扶起来，床的位置调好，让他好舒服一点，自己在床边的板凳坐好，一只手包着一只手的拳头，放在大腿上，两眼盯着朱朝阳。

　　心疼归心疼，不知是老师的职业病还是被朱朝阳愚蠢的行为气到，忍不住指责质问了几句。

　　“为什么要正面和他们起冲突？为什么放学不直接走，还要主动和他们去操场？明知道要挨打，不知道跑吗？”

　　朱朝阳安静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方好似沉默的对峙，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他好像嗅到月季和小草的清香，酥酥软软的，人间的羁绊果真是庸俗又充满深情，朱朝阳顿时鼻头一酸，满心的委屈他快要忍不住了。

　　“张老师。”

　　“干什么？”

　　“张老师。”

　　“嗯？怎么了。”

　　“张东升。”朱朝阳说完最后一句，红红的眼眶里泪水氤氲，嘴角微微颤抖着。

　　少年脆弱的一面像风雨中被吹打的蔷薇，让张东升顿时紧张，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开口安慰。

　　张东升从板凳上起来侧身坐到床边，伸手揽过朱朝阳的肩膀，慢慢地把朱朝阳抱在怀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着朱朝阳的后背，他是那么瘦，骨骼清晰的触感通过手掌好像一下撞在了张东升的心上。

　　心碎了一地。

　　“没事了，不怕。”张东升轻声说道。

　　“我挺害怕的，打起来也好疼。”朱朝阳的声音很小，委屈地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眼泪打湿了张东升的肩膀，微微的抽泣声在安静的病房里面十分清晰。

　　“对不起，对不起。”

　　悲痛从来没有匿迹，只是隐藏的强烈，不懂得少年浑藏的痛。

　　在张东升面前朱朝阳才是真实的自己，眼泪才能不被修饰，直白的给他看，他被温暖的怀抱包裹，哭个不停，慢慢好像不光是为身体的痛而哭，为的是两人的感情，它太重了，重到这幅残破的躯体已经没法承受了。

　　你说这种望得见的幸福，怎么能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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