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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妥协 ...

  •   出租车缓慢行驶,霓虹灯闪耀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朱朝阳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睛,来自四面八方的光被分割成网格状,平铺在朱朝阳的眉眼上。

      “张老师,你觉得什么时候最痛苦呢?”朱朝阳呢喃着。

      “大概就是现在吧。”

      张东升伸手把朱朝阳靠在车窗的头轻轻抬起来,放在右侧的肩膀上,手落在他的肩膀,单薄的身板略带炙热的体温,他喝醉了。

      “那什么时候最幸福呢?”朱朝阳又问。

      “大概也是现在吧。”

      “你总想让我哭。”朱朝阳猛地吸了一下红红的鼻子,撇了撇嘴埋怨道。

      未知的破碎失去,让此刻的朱朝阳瑟瑟发抖,眼泪又突然涌出,好似打开了汛期的阀门,河水涨高,洪水夹杂着树枝,动物的尸体泥沙,一涌而下,百感交集说不出话,只流眼泪。

      泪水湿了衣襟,张东升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对于他这个人来说,幸福和悲伤本就该是同行的吧,他已经找了很多的借口,霸占着朱朝阳原本的幸福,哪怕是片刻。

      可是,他觉得他该放手了,张东升伸手拂过小孩满是泪水的脸颊,轻轻的。

      到了小区,朱朝阳熟稔地打开门,屋内漆黑一片,布局什么的还都没有变,只是被铺上一层白布高低不平,被窗外的月光打出一片诡秘的阴影,朱朝阳像往常一样,掀开沙发上的白布,身体陷在沙发里,思想发着呆,眼睛却依旧巡视屋内死一般寂静的空间。

      “我想我爸。”朱朝阳盯着墙上朱永平的遗像,轻声说道,一张照片,黑白的空间,却隔着生死两端。

      “你不是恨他吗?”坐在一旁的张东升应道,恍然惊觉,他就是那个杀了他父亲的凶手。

      “曾经是这样。”朱朝阳合着眼睛,声音困倦无力,“我对他从爱,痛恨,慢慢变成可有可无的无所谓,失望之后的平淡,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

      “其实我不太能记得他对我有多坏,本来也谈不上坏,顶多算是不够在意,可是小孩眼里,忽视就已经是最大的伤害了。后来他有了新的孩子,新的家庭,就抛弃了旧物。”

      “你不是物品没有人能抛弃你。”张东升的声音坚定和缓,带着安稳人心的魔力。

      窗户开着一点小缝,初秋的风带着几丝凉意悄悄钻进来,朱朝阳思绪掉入回忆的漩涡。

      朱永平不是一个爱在家里大吵大闹的人,一天常常就在水产厂里呆着,有时候周末他妈会带着朱朝阳去给他送饭,他当时很小,五六岁的样子,记忆很模糊,但是保温桶里的糖醋排骨的香味,隐约在稀薄的亲子时光中留下余香。

      保温桶到现在还在用,没坏,还保温,物质总是比感情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存在的更长久,只是他再也没有吃到过更好吃的糖醋排骨。

      那时,周春红便笑着打开保温桶,悄悄夹一块,塞到朱朝阳的嘴巴里,甜滋滋的事物,让幸福跃上眉梢,小孩舔了舔嘴巴,贪婪又顽皮。

      这时周春红就会假装生气,嗔怪道,然后合好保温桶,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忙碌的朱永平,中午休息,朱永平见到母子两人,常常会露出意料之中的惊喜,抱起小小的朱朝阳,伸手慈爱地摸摸小孩的头发,眼神温柔的落在周春红微笑的脸颊,气氛温馨的不像话。

      小孩哪里懂得什么叫爱,什么是亲情,但是内在的缥缈幻化成外在的温柔,朱朝阳能够感觉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永平见到他们不再惊喜,眼神中竟然隐隐藏藏,带着躲避的疏远,他不再抱过他,举起来转一圈,再轻轻落地,目光潦草地路过他和母亲,示意一下,再没有其他动作,表情都变得淡薄。

      心思细腻是天生的吧,朱朝阳感知到朱永平离他这个家越来越远,离他越来越远,当然他妈就更不必说了。

      枕边人变了心,就好像一碗糖水里落了一个苍蝇,白是真的洁净,黑也是真的肮脏。

      在被撞破副驾驶有了新的女人,牵扯家庭的最后一根线断裂,他们的婚姻分崩离析,家庭破碎,从此,在别的小朋友眼里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成了他的奢望。

      说得不负责任一些,他们失去的是婚姻,朱朝阳失去的是整个童年,接受着扭曲的亲情,十年、二十年,他或许要用一辈子,来治愈自己。

      “朱朝阳,当你极度恨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要想想,比恨更深刻的,大概就是爱吧。”张东升的话在空中回荡,带着空灵的劝诫声,试图唤醒着朱朝阳深埋在心底那对爱的感知力和判断力。

      “你以为你比我自己要了解我吗?”朱朝阳眉睫微动,嗤笑了声反问张东升,醉酒的迷蒙带着夜晚的凉意,打乱他平静的呼吸。

      朱朝阳不由自主的不安,从沙发上坐起,胸口一阵抽紧,每次他要强迫自己接受某种讯息的时候,焦躁就从身体往外钻,双腿发软地走到窗前,伸手“哗”的一身,窗帘被拉开,入目一片黑暗。

      张东升站在他身后,伸手环抱住朱朝阳,开口说道:“不怕,试着接受,我陪着你。”

      “好。”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和马路上的汽笛声,喧闹声,一晃而过的灯光,和外界的所有,切断了联系,只拥有彼此。

      他们一起看天黑,一起透过月光看窗外暗下来的色彩,静静上演一出哑剧,伸手缩手就该有所得,爱和死一样,都是破釜沉舟下的决心,唯独张东升只有一个选择。

      飞速无碍的光阴似流水,时钟在摇晃,朱朝阳在张老师的陪伴中,自我疗愈着对家人的适从感,一切正常。

      晚上,朱朝阳趴在张东升家的床头柜,安安静静地算着数学题,草稿纸演算得都十分整齐,他习惯将纸张竖着对折一下,一题一题标注得十分清楚,黑色水笔在纸张上留下的一行行整齐的数字符号,看着就很有满足感。

      “写好了吗?学习不用太紧张,以你的成绩,考试一定没问题的,早点睡吧!”

      张东升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游离文字之外落在朱朝阳的侧脸,都已经十二点多了,小孩一点都不困,题还刷了不少。

      “朱朝阳,很晚了。”

      “你已经低头两个小时,没有抬头看看你的张老师了?脖子不痛吗??”

      “朱朝阳!朱朝阳~”

      “张老师,你好啰嗦。”

      “......”张东升表情凝固在脸上,怨妇般地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书“砰”地一下摔到床头柜上,随后,侧躺在离朱朝阳较远的床边,留给奋笔疾书的小孩一个孤傲又决绝地背影。

      张老师又又叒生气啦!

      朱朝阳笑着摇了摇头,不忘低头把最后一个数字在练习册上写下,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迅速关了灯,准备休息,眼前漆黑一片,他凭着记忆摸索着回到床边,刚准备躺到床上。

      某人突然伸手一拽,朱朝阳被吓到,身体失去平衡,直接倒在床上。

      不,是倒在他张老师的怀里,那睡衣下皮肤的触感,温暖带起朱朝阳心神一片涟漪,他只觉得两耳有点发烫,连带着呼吸都有点乱。

      “不是不高兴了吗?嗯?”

      “不是你说可以用洛必达的吗?我就又算了一遍。”朱朝阳笑着解释,温柔地窝在床上,两人的身体微弯,幅度完美的嵌合。

      张东升没有回应,身体紧紧地贴着朱朝阳,额头抵着小孩的头发,贪婪般的留恋朱朝阳的气味。

      朱朝阳想挣脱张老师的怀抱,不停扭动着身体,两人动作太大,被子被掀开,揉成了一团。

      朱朝阳被张老师用双手圈在怀里,力度有点大,小孩顿了顿,随后挪了挪身体,转过来用背对着他,就没了动作。

      是他不想挣脱吗?

      并不……是。

      “张老师,你别动,不然我就不能保证我即将,想要,干些什么了。”朱朝阳转过脸半开玩笑地说着,鼻尖抵在张东升眉间,温柔缱绻了夜色。

      张东升呆愣了一下,随即用胳膊狠狠捅了陆阳一下,“滚蛋!”

      嘴上这样说着,张东升的手丝毫没有放松,依旧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孩已经放弃挣扎,任由他贴着,抱着,他的手放在朱朝阳的腰上,时不时捏一下。

      罢了,舍不得打开,朱朝阳如是想。

      他闭上眼睛,过一会感觉到张东升把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开一支,把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盖在两人的身上,还认真地掖了掖他下巴处的被角。

      “晚安。”朱朝阳低声说。

      “嗯~”

      ……

      朱朝阳已经基本上不回家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课程变得紧张起来,总复习开始了,整个班级已经提前进入了备战状态。晚上他会去张东升家,周春红以为他在朱永平那,也就不多干涉了。

      她也学会放手了。

      不见面就不会有矛盾,这已经成为他们母子新的相处模式,朱朝阳在这段关系里,从头到尾都是安静的,一种逆来顺从的安静,至少在周春红眼里是这样。

      这些日子,她好像重新找回了青春,作为一个女人的年华,屋里的DVD,尘封了许多年,朱朝阳偶然看见盖在上面的那块红色带着流苏的遮灰布被揭开了,擦拭过得痕迹映照处那刻的欢愉。

      进门右手边的木桌上多了一个花瓶,插着娇艳的玫瑰花,深红色的花瓣上还带着人为喷洒着的晶莹的水珠,圆圆地挂在上面,花显得格外迷人。

      朱朝阳不知道玫瑰的保鲜时间,几周来,偶然回到家,那朵玫瑰带着成熟的红,立在朱朝阳的视线中,它好似成了家里的常客,反倒显得他是个外人。

      朱朝阳无视那红,转身回到房中锁上门,快活轻松的表情和他丝毫挂不上边,窥探出这些细小的变化,就犹如看见了周春红那□□的心和解脱的自由。

      张东升说得对,他就是有点不知好歹,张东升拼命想为他拨开迷障找到光,是他自己非要我在荒蛮的泥淖黑暗中死活不出来,他就是自私的无可救药。

      “朱朝阳,你要时刻反省自己的虚伪,渐渐从阴暗面里走出来。”

      可是张东升没想到的是,他的心,一半是黑暗,另一半也是黑暗。

      时间转眼间,晚秋凉意渐浓,挟着秋日呓语的金黄色的落叶,把大街酿成桂花香。

      树影翻落在脚下,朱朝阳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一个巨大的墨绿色风衣,整个人裹在衣服里,看不见表情,好久没回家,他在接到周春红电话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喜,转眼又不见。

      她等他回去吃晚饭,今天周末。

      他迈着不快的步伐,对着地面深深吁出一口气,骑上车,风吹动风衣的下摆,空气也悄悄有了波澜。

      刚走进巷口,朱朝阳将放在远处的目光收回来,落在正慢慢走过来,步履略带蹒跚的男人,人还是那个人,好像比几个月前的他瘦了很多,脖子上皮肤都已经堆在一起,往下坠,像一块苍老的树皮,褶皱翻了一层又一层。

      男人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往唇间送时,那微微凝结着的眉间透着一股朱朝阳看不清的意味,是害怕,谦卑,或许都不是,是轻蔑。

      朱朝阳知道男人是有意示好,也没有完全驳斥他的面子,微微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回到了他自己的家。

      一进屋,朱朝阳就看见桌子上有一大捧花,精致的丝带包的好好的,还没来得及插好,就这样放在桌子上。

      鲜艳的红,点燃了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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