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破碎》舟不靠岸

11、坦诚

　　……

　　周春红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在朱朝阳的床边，良久没有说话。

　　“妈，只要你说，我可以马上接受他。”朱朝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和善的毫无波澜。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沉默，鼻息间的呼吸声像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压得朱朝阳喘不过气。

　　“朝阳，妈求你别这样，好吗？好好和我说话。”

　　周春红看着眼前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双腿随意地交叠着放在床上的孩子，手指还捻着书的一页，抬眼看去好似没有悲伤欢喜，只面无表情地漏出几道目光在她身上，这还是她的儿子吗？怎么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

　　周春红承认一直以来，朱朝阳都是聪明的，理智的，她为拥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孩子而骄傲着。就在此刻，朱朝阳理智过了头，随之而来感情的极度淡漠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面对母亲只是这样恭敬，甚至于冷漠。

　　“朝阳，你有什么看法，可以和妈妈说？没有必要委屈自己，知道吗？”周春红的声音在颤抖。

　　朱朝阳话堵在胸口，不知道怎么接，莫大的悲哀袭上心头，他不委屈。

　　“你误会了，从你和我爸分开以来，我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你有幸福的权利，尊重和理解是我的义务。”

　　“除了你现在就让我喊他爸之外，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朱朝阳眼神坚如寒冰，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未燃尽的灰烬，点点火光灼烧着周春红的心。

　　这是朱朝阳第一次在他妈面前说出这种话，也是周春红第一次听见儿子如此斩钉截铁地驳斥她，她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树立的颜面如断墙一般轰然倒塌。

　　是的，他不需要你这种毫无意义的屈就和征求意见表露的虚伪，你只为了自己，为了你活得没有负罪感，逼迫朱朝阳从心底里面认可他这个母亲。

　　可偏偏朱朝阳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看得见。

　　匪夷所思的讶异夹杂着被撕破脸皮的羞耻，周春红仿佛失去了理智，抬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朱朝阳的脸上，朱朝阳左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他黝黑的双眸微缩，目光里除去隐忍的怒火不解，眼眸中竟跳脱出一种放松的畅意。

　　今天，他好像终于和周春红，他的母亲，坦诚又真实地表达出了最浅显的情绪，都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他不仅仅是那个只会乖乖上学的好孩子，她也不是那个只以儿子为中心的母亲。

　　人都是自私的，带着顺从目的的母爱，也并不是纯粹的。

　　“朱朝阳，那么多年，我养你，照顾你，我容易吗？今天你就这样和我说话。”

　　周春红几近歇斯底里地从喉咙里低吼出这句话，双手颤抖地捂住脸颊，泪水从指缝落下，哽咽声让朱朝阳心狠狠地揪着，好像泥潭里的一株水草，拉着他已经风干了的躯干，迫使他正视亲情给人带来的的惯性纠葛。

　　“妈……”

　　朱朝阳伸手想去拉周春红捂着脸的手，母亲脆弱的一面鲜少表露，他明白生活的不容易，他也想去理解……

　　“你滚，去你爸那，让朱永平看看他的宝贝儿子！！我陪着你单独生活十几年，长大了是吧……”

　　“我不能有自己的幸福吗？你怎么就不能理解！”

　　“那么多年了，我有对不起你吗，朝阳？”

　　我能，我同意，我理解，朱朝阳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逮朱朝阳的手触摸的瞬间，周春红睁开哭红了的双眼，盯着朱朝阳的脸，伸手用力掀翻了朱朝阳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毫无顾忌地冲朱朝阳推搡叫骂着。

　　她紧紧抿着的双唇，蹙在一起的细眉，嘴角晕开了的口红，泪水经过的皮肤干成纱纸，那种悲恸绝望的眼神，朱朝阳似曾相识。

　　周春红去见朱永平遗体的最后一面，那天一身黑衣的她哭了很久，来回的路上无声的哭，回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哭。

　　哭她自己的前半生，满是背叛，也哭朱朝阳的后半生，他再也没有父亲了。

　　今天，她好像也意识到，她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吧，即使朱朝阳并没有大逆不道，并没有刨根问底，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有问。

　　“好。”

　　朱朝阳夺门而出的瞬间，还是开口应了声好，言外之意，我永远不会主动离开，是你让我走的。

　　朱朝阳拿过桌子上的一大串钥匙，那是朱永平的东西，他常常去他爸的屋子，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有时和他妈说，有时候不说。

　　他已经十八岁了，不是那个晚上几点回家，还要向她一五一十报告行程的小孩了，可是根深蒂固的习惯还是变不了，但每一次情感的突破，对他来说，就是一次新生。

　　“张老师。”

　　出了门，朱朝阳就看见张东升倚在楼道旁，笑着等他，想着自己狼狈的样子，朱朝阳扯着嘴角走到张东升身旁，头抵上他的胸膛，叹了好长一口气。

　　“脸很痛吧。”张东升抚上朱朝阳红红的脸颊，细腻的皮肤带着灼人的热度传到他的手心，“有点肿了。”

　　“我是不是很差劲。”

　　“本来也没认为你有多好。”张东升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后脑勺，又握住他的手，“不要有偶像包袱。”

　　“偶像？”朱朝阳轻哼了一句，声音很小。

　　“是啊，张老师得意门生兼青春帅气小天才。当然不要太有心理负担，毕竟你什么丑样我都见过。”张东升调侃道，想安慰的话说不出来，说笑着想逗逗这个有点难过的小孩。

　　“哈，哈，哈......”朱朝阳抬起头弯着眉眼敷衍地笑了两声，那笑声抑扬顿挫，还挺有层次感。

　　“笑不出来了。”

　　“行，那就不笑，走吧。”张东升拉着朱朝阳的手紧了紧，转身离开。

　　朱朝阳清瘦挺拔的背影，路过窗前日光落下的阴影，交汇处，恍见时间片刻停顿，裁剪下的光影，一如从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