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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白居易) ...

  •   当天晚上,颜俞在院子里朝安南的方向,照着祭拜的礼仪拜过,而后在屋里沉默着跪了一晚。

      他记得老师第一次带他去安南的大湖看荷花,那时候冯凌还没有来,他偎在老师怀里,看人家热热闹闹地赏花,自己也吵嚷着要,老师耐心地哄他:“等俞儿长大了,就可以去摘花了,俞儿要快点长大啊!”

      后来路人看着孩子可爱,便随手送了他一朵荷花。他两手玩着荷花,感觉身体一颠一颠的就回家去了,他甚至忘记了老师抱着他一整天,没让他走过一步路,只记得那一天的夕阳,金灿灿的,晃眼得很。

      之后几年,冯凌就来了。他因为吃冯凌的醋被狠打一顿,还跟老师闹了好久的脾气,上完课吃完饭就回房躲着,老师来看他,他就把被子扯过头顶,假装睡了,搞得一旁的徐谦也难做得很。

      “俞儿,老师要出门去了,你在家里,要听兄长的话。”

      他在黑漆漆的被窝里身体一僵,又听齐方瑾道:“此次出去,少说要大半年,老师回来要检查课业的,俞儿不可荒废。”

      大半年,他还没反应过来大半年该是多久,就听到渐渐离去的脚步声。

      “老师不要丢下俞儿!”他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身上的伤疼得他眼泪直流,却还是用尽力气冲出去,抱住了老师,边哭边扯着嗓子喊,“老师不要走,老师是不是不要俞儿了?!”
      他哭花了一张小脸,丹凤眼滚出热烫的泪水,老师给他擦了擦眼泪,说:“老师没有不要俞儿。”
      “老师就是不要俞儿了,有了新弟弟,兄长和老师都不要俞儿了!”
      “俞儿!胡说!”老师把人抱起来,宽厚的手掌为他擦着眼泪,“老师不会不要俞儿的。”

      齐晏平曾说,老师一生就这么一点舐犊之情,全都给了他。

      但是最后,老师说我们师生走到这里,此后你再不是我的学生,老师还说我将一生以你为耻,至死不改。

      是真的至死不改吧,他只是没有想到,死会来得这么快。

      次日早朝时,朝堂上少不得要讨论这件事,赵肃看颜俞一直低着头,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还特地安慰了他:“颜卿,昨日寡人得知消息,也是夜不能寐,寡人知你心中悲痛,但也要保重身体。”
      “多谢王上。”颜俞眼眶红肿,他虽从来不认同齐方瑾那套道德礼仪教化的说法,但是齐方瑾十几年来对他的养育和教诲不是假的,“臣想请一道旨,为齐先生行国师葬礼。”

      朝堂之上立刻响起窸窣之声,赵恭今年开始跟着上朝了,只冷眼旁观着,看这个朝廷究竟是不是颜俞说了算,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竟是他老师单尧:“王上,不可,齐方瑾乃南楚学士,虽无官职在身,可名望甚高,我蜀国若为其行国师礼,难免有向南楚低头之意,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齐方瑾不仅在南楚名望甚高,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才名。”颜俞别的可以不争,但这份礼他一定要争,哪怕齐方瑾以他为耻都阻止不了他,“为齐先生行国师礼更显示王上礼遇才士之心,若连南楚学士我们都可以以礼相待,天下名士自当争相入蜀。”

      “王上,按照礼制,国师葬礼耗费甚大,蜀中仍在重建四城,今年出兵又耽搁了耕种,实在承担不起!”
      赵飞衡又立刻接上:“齐先生棺椁并不在蜀都,行国师葬礼不过虚礼,并不花费什么,治粟内史多虑了。”

      有人声援颜俞,自然也有人声援单尧。“若只是虚礼,恐怕并不能起到收拢天下士人的作用,如此费力不讨好之事,又何必要做?”
      “你以为天下士人来瞻仰的是齐先生的遗容?不过是看看王上能有多礼贤下士罢了。”
      “难不成天下士人想看什么,我蜀中就要做出什么姿态?”
      “民心所向方是天下正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明白?”

      一人一句,朝堂即刻吵成一锅粥。

      颜俞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上次还是他在狄行面前当哑巴逼得赵肃出兵,这一次他同样没有争执,只是在一片嘈杂之中抬起眼,深深地看了赵肃一眼。

      赵肃本来就摆明偏心颜俞,这几年来几乎回回都是颜俞要什么给什么,此时又怎么会计较区区一个国师礼?齐方瑾已死,一个死人就能翻出多大的浪来?颜俞看他这么一眼,他便当即挥手阻止了还要继续争辩的朝臣:“众卿不必多言,颜卿所言甚是,便照颜卿说的办。”
      “多谢王上。”颜俞毫不意外,跪地谢恩。

      倒是赵恭在一旁看着父王对颜俞的宠溺劲儿,不像君臣,倒像夫妻。

      因为没有齐方瑾的尸体和衣冠,国师礼也很简单,只是为齐方瑾立了块碑,开设灵堂,要求蜀国国君及官员祭拜,也允许蜀国百姓前来祭拜。齐方瑾说一生以颜俞为耻,却不想,唯有颜俞为他办了这样隆重的葬礼。

      魏渊知道消息还要晚些,那时齐方瑾身死的消息已传入北魏,只是不知真假,他便和齐映游相互安慰着,实际上心里早有了判断,因而再收到冯凌的来信,竟没有太难过,只是知道再无希望罢了。
      边界已经戒严,魏渊和齐映游没法回安南,只得在家中设了灵堂祭拜。

      齐映游很多年没有见过齐方瑾,回想上一次与祖父说话,便是自己大婚之日,她那时不知道,原来这样喜庆的日子也可以是她与祖父之间最后一眼。

      她向来克制自己的情感,祖父常说“发乎情,止乎礼义”,她对徐谦的心意,从来没有人看出来,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法止住心里的悲伤,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砸。

      “娘亲······”魏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从没见母亲这样哭泣过,当即慌了七八分。

      魏渊知道齐映游伤心,便揽过魏洋,轻声安慰:“洋儿这几日要乖,不要让娘亲生气,过来,跪下······”魏渊引着魏洋在灵堂行祭拜礼,齐映游看着,想到齐方瑾还未曾见过这个曾孙,又是一阵泪流不止。

      “天地乃逆旅,老师,你我,都不过行人罢了。”魏渊拍了拍齐映游,当作安慰,“不必太过伤心。”

      齐方瑾的国师葬礼结束后,颜俞就向赵肃提议:“王上,不如将蜀中北面与魏国接壤的三座城池割给北魏。”

      “什么?”赵肃怀疑自己听错了,从来都是抢着要土地,现在怎么又要让人?
      “我蜀中从南楚收来七城,而北魏一城未得,借他人之力,当报他人之恩,出让一半,是应该的。”

      赵肃沉思片刻,才终于想明白颜俞的意思,割这三城不是什么报恩,而是博取公正体恤的美名,魏王接受了这三城,必认为蜀国值得结交,至于晋王向来斤斤计较,应当做不出主动割城一事。
      颜俞这是在挑拨离间。

      “如今,不是三国合纵吗?”赵肃不解。
      “三国合纵不假,但合纵的目的只是灭楚,如今楚国连失十五城,实力大损,灭亡是迟早的事,等南楚灭了之后,王上便要面对魏晋了。但若真等到那时,恐怕就来不及了。”
      所以他要现在就开始削弱魏晋两国的实力。

      “为何不联晋抗魏?”
      “因为魏王庸碌,若能借魏王之手除去晋国,王上的统一之路会顺利很多。”

      赵肃说不上为什么,尽管颜俞帮他打算了那么多,他依然不觉得多开心,他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是这个乱世逼着他去杀人,逼着他成了沾满血腥的暴君,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回到年轻时,在聚峰山底遇见卫氏,又或者,带着颜俞归隐山林,如果他愿意的话。

      “王上?”颜俞眼瞧着赵肃在自己面前走了神,实在忍不住。
      赵肃回过神来,颜俞瘦了很多,脸庞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睛里布满悲伤。“就照颜卿说的办,颜卿这段时间劳累伤心过度,好好休息才是。”
      “多谢王上关心。”

      却说大楚小半年内就损失了十几万兵力,又不得不防着三国再次来犯,李定捷便请旨征兵,只是大楚百姓的生活原已经过不好了,许多人家也就一个成年男性,或许还是唯一健康的劳动力,帝君连这个都要带走,又惹出一阵阵哭天抢地的喊声。

      “将军,这是我们家最后一根苗子了,他才十三岁啊!”一个老妇女扯着士兵哭诉,两手拼命扯着士兵的一角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孙子留下一样,“他要是走了,我们家就绝后了!求将军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去去去,每家每户出一个人,谁家都一样!”那士兵一脚将老妇人踹倒在地,刚被抓住的瘦小孩子即刻哭着挣脱束缚:“你们干什么?我都说跟你们走了,为什么还要打人?!”
      “孩子啊!你不要跟他们走······”老妇人泪流满面,口齿不清地哭喊。
      小孩无法,还想安慰一两句,可是话没出口,眼泪已是流了一脸。

      “快!带走!磨磨蹭蹭做什么?”

      小孩肋下被驾着拖离,泪眼朦胧中还是老人跪趴在地上的求饶姿态,最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是放眼望去,便知整个大楚,几乎都是这样的惨状。

  •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虐完谦儿了。
    俞儿:意思是…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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