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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 ...

  •   冯凌也害怕齐方瑾说不准哪一日就会仙逝,自己又处理不了,只得把徐谦叫了回来。徐谦要为父母服三年丧期,只穿着不缝边的粗麻衣服,睡草席,不食荤,不饮酒,还要担心齐方瑾的身体,当年鹤立鸡群的翩翩君子很快憔悴不已,连冯凌都不忍心看了。

      齐方瑾终日躺在床上,与他们说些过去的事情:“你们几个都聪慧,但是只有渊儿最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来日渊儿出仕,必不可小觑,只是他避世太过,如果当初,让俞儿跟着渊儿,可能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冯凌没听明白老师话语里那些责怪,虽然迷惑却也不敢发问,徐谦则一直低着头,仿佛这样他就可以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谦儿,”齐方瑾叫他,“你到现在,还是那样想的吗?”

      徐谦想,他无路可逃了,老师现在的身体情况,说一句以死相逼也不为过。其实他知道的,他一定要去报父仇,但是这跟对方是不是颜俞没有关系,即使那是魏渊或者冯凌,他也一样要去,但是他仍不怪颜俞。
      他从来,都是怪这乱世。

      “老师,谦儿愚钝。”
      “你若愚钝,世上便没有聪慧的人了。”

      齐方瑾知道,他时日无多,将近古稀之年,算长寿了,人生本应没有遗憾的,唯有颜俞,他不能接受他的学生在外面当一个乱臣贼子!

      “让他回来,谦儿,让他,回来······”

      徐谦的身体和精神都几近崩溃,但他不能在老师面前失态,他竭力维持住最后一点体面,平静道:“老师知道的,俞儿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的,我去,也是无用。”
      齐方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冯凌很怕,唤道:“老师······”
      “无事,你们出去吧。”

      冯凌和徐谦告退,放轻脚步踱出了房门,甫一离开,徐谦便毫无征兆地瘫倒下来,冯凌赶紧上前抱住他:“兄长!”

      徐谦累到极致,连话都不想说,又怕冯凌担心,便道:“没事,兄长只是,只是太累了。”

      八月下旬,徐贞丧礼的劲头刚下去,齐方瑾便在悲痛当中气绝身亡。

      徐谦本以为待得伤痛过去,齐方瑾还能有些时日,那日早晨去请安时,齐方瑾对他还算和蔼,甚至慢条斯理地问他要如何解决这天下的乱局。

      若是徐谦自己去做,当以兵法为主,战事不可避免,用最少的兵力和牺牲换取最快的统一。老师的法子纵然是对的,可见效太慢,于这乱世而言堪称无用。

      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让老师少耗费些心神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说:“自然如老师所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齐方瑾缓缓点头,这是他曾对赵肃说过的话,他记得,那是赵肃还是认可他的,可是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方瑾缓缓道,“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切记,切记呀,莫要像那逆臣!咳咳······”
      “老师!”徐谦急急叫了一声,赶紧替老师抚胸拍背,“老师莫要生气,身体要紧!”

      许是想起了颜俞,齐方瑾心中五味杂陈,他喜欢这个孩子,想念这个孩子,但对他所作所为,却又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无君无父,禽兽啊!”

      徐谦不敢劝,只默默听着,一抬头,却见齐方瑾老泪纵横,手指木然地颤抖着,好似颜俞就在跟前一样。

      可是眼前空空一片。

      徐谦不知怎么的想到人家说的半截入了土的话,现在的齐方瑾好似就是那样,没有生机,只有一腔至死也不能挽回的遗憾。

      齐方瑾安静了很久,徐谦还以为他累了,准备让他休息,可没想到,老师突然又出声了,仿佛刚刚都在积蓄这句话的力量,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颜俞竖子,乃我一生之耻!”

      徐谦一震,他又一次听见老师说这样的话,可他没有开口,他想,等到以后再找机会平复老师的心情吧,他曾经那般喜欢俞儿,将来或有机会改口。

      但他没想到,没有机会了。

      齐方瑾说完那句话,一时之间气血不畅,整个脖子被憋得通红,想咳都咳不出来,好似有一块石头堵住了他的气管。徐谦慌忙之下连喊几声“老师”,却没有把他喊回来。

      他的老师瞪着双眼,就像从前骂颜俞那样,直至气绝。

      他说过的,以颜俞为耻,至死不改。

      徐谦木然跪倒在齐方瑾床前,如木头般一动不动,窗外,刺眼的阳光已渐渐升高。

      大楚天清十年,徐谦至亲三人接连离世,魏渊远在北魏,颜俞大胜楚国,齐方瑾其他的学生包括齐晏平都在朝中脱不开身,能扶徐谦一把的,只有刚行完冠礼的冯凌而已。

      “凌儿,给玄卿写封信吧。”徐谦涩涩开口。

      现在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冯凌想,自己只是失去了老师,但是兄长却什么也没有了。他应了一声,到书室写信去了。

      映游姐姐知道此事,定然很伤心。

      齐方瑾离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楚,早朝时殿下吵成了一锅,为的就是要给齐方瑾行国师葬礼。虽然齐方瑾并非李道恒的老师,但是他曾为大楚奉常,连李道恒的父亲都曾称过一声“老师”,更何况齐方瑾名满四海,定然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得士者昌,失士者亡。大楚正是危急的时刻,若是连厚待士人都做不到,谈何平定三国之乱?

      李道恒不是第一天看不过齐方瑾了,又迂腐又古板,当年齐方瑾被迫辞官回家他还助了一臂之力呢,国师葬礼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答应,任由殿下说得面红耳赤,就是不松口:“你们谁爱去谁去,但是他齐方瑾休想从大楚取走一分币帛!”
      “帝君三思啊!”
      “予不是如今才三思了!”

      别人就罢了,齐晏平不仅要忍受丧父之痛,还要在这殿下受辱,好几次想冲出去说他不当这御史了,可是想到齐方瑾毕生的理想,即使他没有徐贞那样的才华,没有唐元那样的高位,却还是要去做,至死方休。

      齐方瑾最终还是举行了普通的葬礼,徐谦处理起这些事情来熟悉异常,齐晏平都觉对他不起:“谦儿,辛苦你了。”

      这两日,朝堂之上的事满安南都闹得沸沸扬扬,徐谦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安慰道:“老师一生最重礼义,非国师而行国师礼,定非老师所愿。”
      齐晏平颓丧地点点头:“谦儿说的是。”

      齐晏平是齐方瑾的嫡长子,很多事情都得他亲自来做,徐谦只帮忙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和守灵而已,反正他本来也在服丧,除了忙碌一点,真没什么不一样。

      齐方瑾逝世的消息传得很快,前来吊唁的人也多,连着好几天,齐宅人满为患,好在这些人都是为着一份真心的仰慕而来,并没有人闹事,徐谦和冯凌还顾得上。

      消息传到蜀中的时候,颜俞正和赵飞衡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前段时间因着徐贞的事,两人冷了好长一段时间,颜俞一路回到蜀中,亲自上门致歉,两人这才恢复常态。

      屋里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因为长久使用有些陈旧,赵飞衡的剑在蜀中北部划了一圈,叹气道:“这地图也该换了,天下局势瞬息万变,恐怕来日便没有能用得长久的地图。”
      “会的,”颜俞盯着图上某个点,好似出神了,“一定会的。”
      “只不知,你要怎么走这一步?”赵飞衡“锵”的一声将剑收回鞘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颜俞看向他,“你交了这么久的友,也该用上了。”

      赵飞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还没出声,门外便是一阵急切而慌乱的脚步声,再下一刻,两人就看见薛青竹急急忙忙地进来了。

      薛青竹脸上显出半分惊愕,他没想到赵飞衡会在这里。

      颜俞笑:“慌什么?”
      看薛青竹似乎很为难,赵飞衡直觉有大事发生,也没跟颜俞开玩笑,直接问薛青竹:“出什么事了?”

      薛青竹张了张嘴,还是不言。
      颜俞终于大发慈悲:“有什么事是翼之听不得的?无妨,你说便是。”

      “是南楚的事。”薛青竹顿了一下,舔舔干燥的唇,果然见着颜俞忽然就敛了笑意。

      “齐方瑾先生,”屋里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薛青竹的声音回响,“已经驾鹤西去了。”

      颜俞脑子一空,随后便是“嗡嗡”的响声,眼前景象分明清晰无比,他却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窍。不是,他说什么了?他说,齐方瑾,齐方瑾,是,是我的老师,已经走了?死了?我以后再看不到老师了?

      他心中一片茫然,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无意识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被绊倒。

      “颜相!”薛青竹立刻扶住了他。

      赵飞衡也震惊万分,看着颜俞失魂落魄才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上前两步,一边扶住颜俞,一遍问薛青竹:“是不是真的?”

      薛青竹觉得这消息可真是罪过,自己传这消息,那就是罪大恶极。他眼神躲闪一阵,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翼之······”颜俞木木地一转头,两行泪水决堤而出,“那是我老师,那是我唯一的老师。”
      “定安,节哀。”

      不知道为什么,赵飞衡这一句“节哀”出来,颜俞心中却更觉悲哀,当即放声大哭,双脚好似已支撑不住身体,就靠着赵飞衡和薛青竹左右扶着他,才勉强站住。

      怎么才能节哀呢?他没有老师了,再也没有了。他曾以为语言可平天下救苍生,但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语言真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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