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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杜牧) ...

  •   次日清晨,齐方瑾便和徐谦一道上路了。齐方瑾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安南,却不料这一次离开竟是这样的原因,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已。徐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宽阔的原野上架着车,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激动和兴奋——三年了,他三年没见过颜俞了。他知道身为大楚子民,齐方瑾的学生,他此刻该愤怒,但是他一想到颜俞,半丝怒气都聚不起来。

      若是准确说来,去年救颜俞那一回也能算见到,但是那时候俞儿还晕着,别说交谈几句,俞儿甚至没睁开眼睛看他一眼。跟这一次比起来,那次自然不能算见到。
      不知俞儿,是否也曾惦记过他的兄长?

      齐方瑾与徐谦从安南一路北上,四日后到达珉江。他们到来那日,珉江风平浪静,放眼望去,风光甚好,徐谦莫名想到,如果魏渊在,不知该有多开心。

      “谦儿,”齐方瑾唤道,看徐谦猛然醒神才应了一声,心中颇为复杂,“时至今日,你还是觉得不忍苛责?”
      他又一次被逼到了绝境,分明周围的空间这么广阔,天空高远,一望无际,但是他无处可去。

      齐方瑾叹气,心中不住懊悔当年给了他们太多自由,否则又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

      “玄卿说过,”徐谦忽然开口,“俞儿,不过是在坚持自己的本心。”
      “你也是这般想的?”

      徐谦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让他迷茫了很久,他的俞儿确实是坚持本心,但是这样的坚持是否是对的呢?

      “谦儿,你是他的兄长。”

      徐谦不明白老师何意,接着便听老师回忆往事一般轻声道:“俞儿来的时候,为师已经老了,我把他交给你,让他跟着你长大,一来是我无力照顾他,二来,又何尝不是对你给予厚望?”

      徐贞和徐谦父子一直是齐方瑾的骄傲和希望,但是徐谦知道,在俞儿这件事上,他终究是让老师失望了。
      齐方瑾没有再说,让他呈拜帖去了。

      这一日,秦正武在军营里听三国的将商讨出兵事宜,赵飞衡甚至还撺掇魏南甫和项起比武,魏南甫自是比不过项起,观战的士兵们一阵阵叫好,魏南甫出了糗便只能埋怨赵飞衡:“翼之,你是故意让我出丑?”
      赵飞衡爽朗一笑,提枪上前:“待我为你报仇!”惹得将士们欢呼不止。

      而那头,只有赵肃一人带着侍从迎了出来,礼貌周到地请齐方瑾师徒进去。赵肃的目光在徐谦身上停留许久,他想,这便是颜俞念念不忘的兄长了。

      “这位是徐公子吧,多年不见,仍是翩翩君子。”
      “不敢当。”徐谦从递拜帖那一刻起,心就扑通扑通地响,但是始终克制着内心的期待。没有马上见到颜俞已令他失望不少,但是他仍然等着,在下一个转角,或是下一段路,就能看见他熟悉的身影。

      徐谦扶着齐方瑾到会客厅入座,赵肃坐在东面,齐方瑾和徐谦则坐南面,此外便只有服侍的奴仆,颜俞依旧不见踪影。

      颜俞此前并未得知齐方瑾与徐谦前来之事,仍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他这般得空的时间不多,得好好珍惜。

      可是下一刻薛青竹就跑进来了,挟着春天的风:“颜相,有两件事。”
      “说就是。”

      “颜相让属下在东晋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有个叫杨斯的,去年夏天参的军,魏晋闹出那件事之后,人就不见了。”
      颜俞握着叶子的二指一僵:“接着查,将来保不齐还有机会见面呢!”

      “是。”薛青竹应完这一声是,却是僵在原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颜俞看他这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干脆主动给他解围:“刚刚不是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一并说了吧。”
      “主子,”薛青竹神色颇有些为难,“南楚来人了。”

      颜俞早知道李道恒要先派人退兵,头也不抬,淡定地问:“这回来的又是谁?”
      “是······”
      颜俞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心翼翼?唐元我都没放在眼里,南楚还有什么人是我打不赢的?”

      春日的阳光远远地洒下来,暖洋洋的,颜俞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薛青竹表情复杂,停顿片刻,终于道,“是,齐方瑾。”

      “嘶——”颜俞一失神,手中的剪刀便戳破了掌心,低头一看,鲜血正汨汨流出。

      “颜相!”薛青竹惊呼,什么齐方瑾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转头喊人拿药来。

      颜俞慌慌张张地用袖子擦着掌心,像个孩子,可刚一擦去,血又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宽大的袖子是尽是血迹。可他感觉不到疼似的,无论是流血还是上药,他都呆呆的,待得薛青竹快包扎完毕,他才木木地问:“还有谁?”

      “齐先生此番前来有何打算?”会客厅中,几番寒暄过后,赵肃才发问,这一问,却又是毫无意义的明知故问。

      齐方瑾见他终于切入正题,便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近四百年前,大楚帝君将蜀中一带分封于王上先祖,王上方有今日鼎盛,受恩于人又反过来残害恩人,乃禽兽所为。老朽记得,王上曾经侍奉帝君,至恭至孝,可见王上尚存臣子之心。虽一时受到蒙蔽,暂时忘却自己臣子本心,但老朽知道王上不是那逆臣贼子,望王上及早迷途知返!”

      早在齐方瑾开口时,颜俞便站在门外了,他换了身天青色的衣服,袖子垂下来正好遮住他手上的伤。颜俞没有马上进去,只是偷偷看徐谦跪坐的背影。他的兄长仍旧一袭白衣,端正温和,却是瘦了许多,看上去虚弱不少。

      待得齐方瑾说完,颜俞眼眶中已含了一汪泪水,他胡乱摸了一把,假装现在才到来,抬脚踏进厅中:“王上。”又转了个身,躬身行礼,“老师,兄长。”

      颜俞的声音那么平稳,没有丝毫颤抖,唤那两个字的时候与徐谦匆匆对视一眼,但是徐谦的手却猛然攥紧了,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牙关紧咬,那一眼太短,只一瞬便没有了,可是又分明那么长,抵过他三年相思。

      赵肃知道,颜俞来了,就没有他什么事了。厅中沉默了片刻,只听齐方瑾冷哼一声:“你倒还知道老师?天地君亲师,你把哪一个放在眼里了?”

      颜俞泰然自若,径自走到另一侧坐下,除了徐谦,他谁也不怕。“老师养育教诲之恩,俞儿没齿难忘。若是天地养我,君主护我,亲人育我,俞儿同样没齿难忘。”
      “没有天地,何来黎民苍生?没有君主,何来国家社稷?如何说天地不曾养你,君主不曾护你!”
      “但俞儿以为,是先有黎民苍生,后有天地神明,先有社稷国家,后有帝王君主。”

      “本末颠倒!你从小便有这样的本事,小时不曾责你,却不想你如今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引万千百姓之难,罪孽深重!”其实齐方瑾是不愿意对颜俞说这么重的话的,可是他想到这几年颜俞的所作所为,实在气愤,一脱口便管不住了。

      颜俞从他在云水楼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一生,成了光耀史册,败了骂名千古,但是他既敢出手,就没有把他人和后世之语放在眼中,“罪孽深重”这样的词,他认了,但是真正罪孽深重的人又在哪里?

      他自小受多了训斥,倒也不以为意:“老师若坚持认为俞儿罪孽深重,俞儿无话可说,但是究竟是祸害天下还是拯救万民,俞儿心中自有判断。”

      “你的判断自然向着你自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避嫌一说,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听听自己那些话,拯救万民?此等大逆不道还敢称是拯救万民?大肆出兵,生灵涂炭,就是拯救的方式?”

      颜俞知道,老师接下来就要说什么礼仪等级了,于是淡然笑了笑,说:“老师以为,三国不出兵,南楚百姓就安居乐业吗?老师,齐宅里太安逸了,帝君抢亲不会抢到齐宅里,征地驱赶也与您无关,徭役赋税降不到您头上,可是您见过耕地里的百姓还来不及反应就尖叫而逃的景象吗?您听过荒野里孩童不知所措的号啕大哭吗?您闻过村庄里人被活生生烧起的焦味吗?您握过骨瘦如柴的妇人从镣铐下解脱出来的双手吗?”若对面不是齐方瑾,颜俞恐怕早已经站到他跟前指着他的鼻子了,但是他要克制,即使内心是颤抖的,愤怒的,“您没有,所以您能谈君臣父子,礼乐伦理,但是太多的人,只是想活下去。”

      “你如今这样,百姓就能活吗?非得要等到这片土地上血流成河你才知道自己是错的吗?哪怕你今日灭了楚,难道三国可以共存吗?以你所想,三国逐鹿,又要死伤多少百姓?你要什么?你要的不是拯救天下,是你自己的富贵!”齐方瑾转向赵肃,“王上,颜俞是我的学生,我实在太了解他毫无畏惧之心,亦知他口齿伶俐,颠倒是非黑白,但王上明智,必要多加考虑,天下百姓无辜啊!”
      齐方瑾确实动摇了赵肃,他一想到战争中无辜死去的百姓,心中纠结,若真如齐方瑾所说,将来血流成河,他要一辈子遭受良心的谴责。

      可惜颜俞比齐方瑾更了解赵肃,他收敛了方才的逼人气势,平静地说:“王上,今日退兵,来日四城悲剧必将重演,更何况,即使您退,魏晋两国未必会退,此战必定要打,到时先受苦的就是蜀中百姓。结束乱世不可能没有牺牲,就看您想要怎样的牺牲了。”

      “胡言乱语!”齐方瑾还像从前读书一样训斥他,“三国退兵,重归大楚属国,依照原有礼制侍奉帝君,便可结束当前的混乱,根本不必有无谓的牺牲,牺牲的只是你们这些人的一己私利!你身为三国并相,更该承担起这份责任!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颜俞轻笑,这天下,有什么事情是该做的呢?他当日受辱于李道恒,怎么没人去跟那无耻的帝君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呢?此事过去一年,颜俞再想起,已是平静了很多:“王上,曾经您也是按照原有礼制侍奉南楚帝君的吧,那您传信入楚给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赵肃闭上眼睛,他被这两个人拉扯了太久,齐方瑾说话时他真的想过退兵,可是颜俞又提醒他退无可退,他这一生,意志不坚,胆量不足,唯有一颗心,装着他的百姓,那才是他的命根子。
      赵肃狠下心,说:“先生不必多言,寡人是不会退兵的,但寡人在此承诺,必不会滥杀无辜、践踏百姓!”
      “王上!”齐方瑾不甘心呐!

      “来人······”
      “王上,若是开了这个头,滥杀无辜是必然的啊!”

      “送齐先生和徐公子下去休息,”赵肃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齐方瑾,这是多么拙劣的虚张声势,但是他别无他法,“若要离开,寡人自当派人送二位出城,不过天色已晚,休息一夜再走吧。”赵肃怕齐方瑾再说下去,他便真的站不住出兵的立场了。

      “王上,务必三思啊!”齐方瑾仍在尽最后的努力,直至赵肃离开,他才颓然地瘫坐在筵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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