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51、第 51 章

　　郑允浩他们进到宪兵队，金希澈拿了汇票，沈昌珉便找人去提人，自己陪着他们喝茶，中间进来一个日本军官，沈昌珉便为做引荐，那日本军官还算客气，说了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和郑允浩寒暄良久，介绍到金希澈时，军官眼前一亮，又听说便是如意班的当家花旦金希澈，那人立即笑了起来，别有深意拉起金希澈的手，
　　“金老板，久仰久仰，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如见面啊。”

　　金希澈被拉着手，打心眼里恶心，可面上又得应付，几个人正说话，一个日本士兵进来，打了个立正，哇啦哇啦说了几句，军官一挥手，便听见脚步声，金希澈一扭脸，就看见韩庚被拉了进来。
　　韩庚看见金希澈也颇感意外，
　　“希澈，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问的金希澈心酸，撇开头不答他，郑允浩站起身，
　　“韩先生受委屈了，我和金老板作保，带你出去。”
　　韩庚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东家也来了，麻烦你们费心了。”

　　沈昌珉笑着站在郑允浩身后，左手食指在郑允浩背上画了一个圈，郑允浩打了个激灵，回头怒视他，沈昌珉却只笑着看前面，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等郑允浩转过头，他复又如是，来回几次，郑允浩便上前走了一步，
　　“沈总长，我们可以走了吗？”

　　沈昌珉回身和那军官说了几句话，回答他，
　　“请保人画个押，就可以走了。”
　　有士兵拿过一张纸，写着中日两种文字，金希澈来不及细看，便在上面签字，又拿过印泥按了鲜红的手印。那日本军官亲自捧了毛巾给金希澈擦手，金希澈虚以委蛇了半晌，几人才得以出来。

　　刚出大门，郑允浩便急着寻金在中，发现他还在原地站着，心里踏实下来，自报恩寺一别后，他还未同金在中说上一句话，那天在小楼遇见，就觉得他越发消瘦起来，回家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就叫柜上的大夫去给在中把脉，可惜家里没人。

　　金在中也看见了他们，沈昌珉高出半头，站在几人身后，笑的温柔，
　　“我送你们回去吧。”
　　郑允浩头也不回，
　　“不用了，沈总长，这次多亏你帮忙，回头我在和悦居做东，你一定赏光。”

　　金希澈也冲沈昌珉拱手致谢，沈昌珉点头应允，待那三人回头下台阶时，便倾了身子，趴在郑允浩肩上，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
　　“允浩，你的官腔打的好啊！”

　　金在中仰着头，定定的看他两人打情骂俏，心里空荡荡的，摸一把，锁着的那个耗子终于逃走了，只剩下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大东家。
　　郑允浩感觉到了金在中的目光，慌的一抖肩，甩开沈昌珉。沈昌珉脸上颜色不变，依旧笑嘻嘻的，跟在郑允浩身后走下来，见到金在中很是亲切，
　　“二少爷等的冷了吧，我刚才打算叫你进去一起等，允浩不肯。”
　　说完眨眨眼。

　　郑允浩铁青着脸，刚要开口，金在中抢在头里，
　　“没事，我自己不想进日本人的地方罢了，既然人接出来了，我们就走吧。”
　　说完不理会其他人，自顾自上了一辆黄包车，金希澈紧跟其后，四儿扶着韩庚站在后边，沈昌珉点手叫罗二，
　　“你送韩先生回去，你们东家坐我的车走。”

　　罗二看了郑允浩一眼，见自家老板脸色难看，便不敢触霉头，拉了韩庚，四儿在后边跟着，几个人次第走了个干净，原地就剩下沈昌珉和郑允浩两人。郑允浩缓缓转过身，语气冰冷，
　　“沈昌珉，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昌珉收起笑容，直视郑允浩，
　　“怎么？心疼了还是心虚了？”
　　“我警告过你，不要在在中身上动念头。”
　　沈昌珉一脸无辜，
　　“没有啊。我对他已经很客气了。”
　　郑允浩听出他话里有话，心里怒火更胜了一层，拄着拐向前逼了一步，沈昌珉立即退开，
　　“怎么，想动手？”
　　郑允浩碍着是在宪兵队门口，不能冲动，
　　“沈昌珉，做事要有分寸，不要欺人太盛。”

　　说完转身要走，沈昌珉跟上来，在后面不住冷笑，
　　“郑允浩，这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待人公平一些，你心疼他，他现在的感受，何及我十分之一。”

　　郑允浩不理会他，一个人独自往回走，沈昌珉驻足目送良久，才返身进了宪兵队。

　　韩庚坐在黄包车上，有些不安，扭过身问四儿，
　　“你们怎么来的？”
　　四儿一边跑一边埋怨，
　　“您真是个惹事的主儿，我们少爷是欠你的，走哪儿都躲不开。”
　　“这话什么意思？”

　　四儿便把事情的原委简要的说了一遍，听到金希澈卖了拔步床，韩庚急得一拍车背，
　　“这怎么成？”
　　“怎么成？哎哟，我的爷，不成还有其他办法吗？你要真心疼我们少爷，要么别做这些事儿，要么离我们爷远远的，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啊。”
　　金希澈听见动静，扭脸喊，
　　“四儿，过来!”

　　四儿吐吐舌头，一溜小跑去了金希澈身边。

　　几辆车子跑到瓦子胡同，金希澈扭脸对韩庚的车夫说，
　　“送他回报馆。”
　　车夫答应了一声，便载着韩庚右拐进了书童巷，在中和希澈继续往前去，韩庚坐在车上喊了一声，
　　“格格！”
　　金希澈像是没有听见，纹丝未动，两辆车越行越远，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事情就这样消无声息的结束了，报馆继续出刊，如意班继续演戏，仁义庄里继续耍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兴和的冬天也一如既往的到来，小寒时就下了一场雹子，把如意班新漆的水牌砸了个七零八落，戏班被迫停演半月，修缮戏楼。

　　金希澈怕冷，支了工钱卖炭，房子里烧的暖和和的，朴有天来凑热闹，给金希澈带了绍兴酒，金在中叫了一桌菜，三人从中午喝到傍晚，难得高兴，金在中缠着金希澈学戏，金希澈便讲了一出《武家坡》给他，朴有天不通音律，见他两人灯下比划，俱是眉眼如画，不觉痴痴，
　　“在中，你好像王宝钏啊，等一个薛平贵能等十八年。”

　　金在中起先笑着，渐渐有些笑不出，在桌子旁坐下，黯然道，
　　“薛平贵自有他的代战公主。”
　　金希澈也扫了兴，跟着喝了杯残酒，问朴有天，
　　“你知道那沈昌珉什么来头，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
　　朴有天摇头，他酒力不如这两人，已经喝得有些飘，灯下看金在中，越看越喜欢，伸手去摸金在中的脸，
　　“在中，和我一起走吧，别等什么薛平贵了。”

　　金在中从脸上摘下朴有天的手，按在桌上，
　　“我哪儿也不去，你要打算去洋人那，就把俊秀带上，他跟了你这些年，你不能薄待他。”
　　朴有天叹了一口气，
　　“你还放不下他吗？”
　　“我是放不下事儿，不是放不下人。”

　　“哦，对了，那个马庆把钱又输光了，你打算怎么办。”
　　“先别逼他，让他赌盘大的，能翻本的那种。”
　　朴有天笑了，
　　“天底下的赌局，都能翻本，开赌局的喝西北风去啊。”
　　“我知道，可是你开赌局却不是赌鬼，天下的赌鬼都等着一局翻盘。谁都不例外。所以你要给他铺个大局，让他输得倾家荡产。”
　　“他已经倾家荡产了。”
　　“那就让他押上不能输掉的。”

　　金希澈在旁边说，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朴有天已经明白，
　　“这是死中得活的法子啊。”
　　金在中点头，
　　“我好容易找到这个活口，一定要从他那儿了解究竟。”

　　三人正说着话，有人喊门，一会儿四儿上来，手里拿着老式的拜帖，金希澈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变了颜色，两人催问，
　　“什么事儿？”
　　金希澈放下帖子，
　　“日本人要我去做堂会。”

　　沉默了一阵，金希澈捏起酒盅，苦笑着说，
　　“这次不去怕是不行的。该来的，总逃不过。”
　　金在中说，
　　“你托病吧，就说风寒咳嗽，开不了嗓。”
　　“这个说辞已经不下五次了。”
　　金希澈摇着头，把帖子递到金在中跟前，手指着下面的名字说，
　　“这次要不去，我估计明天报馆就要关门，韩庚就得抓进去。”

　　金在中凑过去，看见最下面缀着沈昌珉的名字，这帖子也是以商会的名义请金希澈过去。朴有天拿过来看了看，劝道，
　　“你要不委屈一趟，别和日本人结怨。”
　　金希澈轻叹着点头，金在中说，
　　“这事儿他知道吗？”
　　“肯定不知道，你俩也不许说出去。”
　　金在中有些生气，
　　“上次你赎他出来，他竟然连个谢字都没有。”

　　金希澈倚在金在中身上，
　　“薛平贵就是娶了代战公主，心里也念着王宝钏不是。所以这是出大团圆的戏码。可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