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14、第 14 章

　　金在中和朴有天在马车上折腾了四五天，终于远远看到兴和的山口了，朴有天依旧每日为金在中煎药，金在中端着药碗，突然轻声笑了，
　　“有天，我小时候身体很好，这些年却变得病怏怏的，你说我会不会突然死掉。”
　　朴有天瞪了他一眼，
　　“突然死掉？眼下就咯屁了才好。”
　　金在中咯咯笑了几声，拨了拨眼前的碎发，
　　“可是死不掉呢，真是愁人。”
　　朴有天心又软了，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你别瞎想了，世上不是只有郑允浩而已。”
　　无论怎样，小九总还是有人疼的，只是轮不到他朴有天而已。

　　金在中只笑不答话，接过朴有天递过来的发面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
　　“怕了？”朴有天看着他走神的样子，心里生出一股怨气，
　　“怕什么？”
　　“怕看他娶新嫁娘啊，你折腾了这么久，不就为躲这个吗？”
　　金在中慢慢嚼着饼子，好久才说，
　　“你得借我点钱。”
　　朴有天一怔，
　　“借钱干嘛？”
　　金在中一斜眼，撇着嘴说，
　　“少东家结婚大喜，我不得随点大礼啊，你看我现在寒酸的，不问你借钱，难道扫一筐子雪送过去吗？”
　　“小九……”
　　金在中拍开他的手，
　　“少来，借还是不借，一句话！”、

　　朴有天摇摇头，
　　“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婚，他应该一直在……等你平安回去吧。”
　　朴有天说完，看着金在中瘦削的身子僵硬了起来，想去安抚他，在中却已经挪到席子上，慢慢脸冲里躺好，手上还握着发面饼，机械的一口口吃着。朴有天真想把他揪起来，扔到雪地上，好好清醒清醒，装什么大尾巴狼，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不还是这么个提不起，放不下的死样子吗？

　　马车转进兴和县时，两人听见隐约的鞭炮声，越近家门，动静越大。马车终于在金家的巷子口停下时，鞭炮炸的震耳欲聋。金在中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一角，蓝烟阵阵，空中弥漫着硝磺刺鼻的味道，几个穿着新夹袄的孩子正拿着喜饼，从巷子里冲出来。
　　金在中下了车，朴有天站在他身边，
　　“我们来的真巧，看样子刚起宴，现在要进去吗？”
　　金在中木木的站着，也不答话，朴有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李秀满正站在门口，向着陆续而至宾客拱手致谢，人黑瘦了许多，脸上却挂着笑，气色很好。金在中苦笑着转过身，
　　“我们现在进去算什么呢？”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一人高声嚷道，
　　“哎哟，新郎官，我来晚了，来晚了，哈哈哈。”
　　金在中像突然被钉到了地上，一步也走不动，朴有天扳着他的肩膀，
　　“别回头，小九，别回头！”
　　可金在中还是一点点扭过脸去，金家正门口站着个高大的人，他挡住了一袭鲜艳的红袍，只有风吹过，那红色的衣角才会荡出来，金丝线绣成的双喜，触目惊心。

　　大高个说了几句话，一闪身进了门，郑允浩完全的落在了金在中的视线里。鞭炮的烟气还没散尽，隔着氤氲重重，金在中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楚他了，觉得好陌生，他脸上似乎挂着笑意，雪白的牙齿露在外面，不断的向过往的人拱手，看起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郑允浩觉得颧骨发酸，那是因为一整天的强颜欢笑，每一个人都向他道喜，他也向所有人致谢，恭顺谦和的又变成了昔日的少东家。可他心里，已经被戳出了一个洞，那血肉都遗留在了沈阳城，那伤口日夜扩大，腐朽溃烂，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整颗心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死掉了。
　　已经死掉的郑允浩，顶着双喜字的灯笼，穿着新作的棉袍，站在金家门口，陡然一转眼，看见了巷子口的身影，第一眼也没注意，因为早就放弃，可所有像他的样子，总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瘦削的肩膀，白皙的脖颈，散乱的头发，盯着自己的目光就像一把尖利的刀，为什么隔了这么远还能看的这么清楚。郑允浩觉得天旋地转，他喊了一声，
　　“在中！”
　　那人颤抖了一下，收回目光，匆匆往前走。

　　郑允浩跑下台阶，眼看要赶不上，便站在巷子里，大吼了一声，
　　“在中！”
　　这一声很响，连前院的宾客都听到了，吹鼓手的节拍明显停顿了一下，又咿咿呀呀的吹打起来。李秀满从门里跑出来，一把拽住郑允浩，
　　“你刚才在喊谁？”
　　郑允浩扭过脸，两只眼睛通红，李秀满吓了一跳，郑允浩颤抖着说，
　　“在中回来了。”
　　李秀满捏着袖口给他擦擦脸，又向巷子口张望了一下，一架双辕马车正慢慢的经过，并没有小九的影子，便绷着脸说，
　　“允浩，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干什么？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忘记了吗？”
　　郑允浩还想去追马车，却被李秀满紧紧的抓着，
　　“老爷，在中真的回来了，我看到他了。”
　　“不管他是不是回来了，你今天都要如期完婚，里面满堂宾客在等，全家人也在等，你要干什么去！”

　　金在中坐在车里，晃晃悠悠的往前走，渐渐鼓乐声小了，朴有天守在身旁，
　　“你要难过，就哭出来吧。”
　　金在中听了，忽然咧嘴笑，
　　“我难过什么？少东家完婚，是金家的大喜事，我干嘛要哭，多丧气。”
　　朴有天看着心疼，抓起他的手，
　　“小九，你别这样！”
　　金在中的手抖的很厉害，但仍强打精神调侃着说，
　　“说真的，你到底借不借钱给我。”
　　“你真要随礼？”
　　“废话，我要不随礼，刚才我就进去了，我不是嫌寒碜嘛。走，去兴隆店，买齐备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