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千山鸽

16、第十五章

　　今早的旅馆显得比往常更加熙熙攘攘，当睡得迷迷糊糊的顾念卿下楼吃饭的时候，就看见餐厅里一副热气腾腾的样子。他还在疑惑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时，一岁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招呼他道：“老板娘！早饭想吃什么？饺子还是汤圆，也有其他的。你看看？”

　　“今天怎么想起来做这个？”顾念卿一边找了个位子坐下，一边不解地看了一眼一岁，然后想了想道，“我还是吃饺子吧。”

　　一岁回头对着厨房里说了几句，才迈步也坐到了顾念卿的身边，道：“昨天晚上我听几个客人说今天是冬至，就连夜把打火机他们拉了起来琢磨了一下冬至要吃得东西。早饭能做的都做了，还有些留着中午和晚上。”

　　顾念卿闻言一愣，算了算日子，才惊觉今天的确是冬至。他笑了两声，拍了拍一岁的肩膀，道：“辛苦你了……也辛苦打火机他们了。这一段时间闹出的事儿太多，我都差些忘了。”

　　“不过，我看老板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听人说，冬至在以前的华夏是个重要的日子。”一岁气鼓鼓地道，颇有些为顾念卿抱不平的意味，“这种日子老板都不回来吗？哼！”

　　“呵呵。他让璆鸣替他给我传过话了，说是晚上会回来的。”顾念卿见一岁这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好笑，但还是记着替凌恒解释了两句。

　　而与此同时，他和一岁的饺子也被端上了桌。刚刚煮好的饺子冒着白雾一般的热气，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瓷碗里，像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小耳朵一样，看着可爱又好吃。顾念卿不常吃辣，所以蘸料用得就是最为简单的陈醋。他用筷子轻轻夹起一个，蘸了些许醋，然后一整个塞进口中。大概是考虑到早上的关系，内馅儿并不是传统冬至常用的羊肉，而是更为普通的猪肉玉米。猪肉与玉米的比例被刻意调整过，除了传统会加的那些调味料，似乎还加上了些额外的香料，但顾念卿并不精于此道，也分辨不出来到底加了些什么。只是这一口下去，唇齿留香，令人食欲大开。再喝一口饺子汤，空空的胃部就随着热乎乎的汤水一起暖和了起来。

　　“好吃。”顾念卿称赞了一句，颇为意外，“这是一岁你包的？”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岁摇了摇头，道：“馅料的比例是打火机调的，他虽说看着不靠谱，但这种事上知道得意外的多。明明认真说起来，他还是个贵族出身。”

　　两人迅速地收拾掉了各自的早饭，颇为满足地靠在各自的椅背上回味着刚刚的饺子，手上还捧着一杯热茶，用来解腻。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洒在一岁和顾念卿的身上，让人有些犯困。顾念卿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已经开始凋零的迷榖树，盯了半晌，突然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餐厅中的人去。他眯着眼睛，似乎在分辨着什么，但看样子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他站起身，道：“我出去溜达一会儿，吃得有点饱了。”

　　一岁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含含糊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权当自己应过了。顾念卿看得无奈，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又把自己裹着的披肩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一岁嘟囔了几声，然后彻底睡死了过去。顾念卿笑了笑，转身出了餐厅。

　　今天待在大堂值班的不是秦思量，而是凌晔。他百般无聊地待在前台里，手指无意识地玩着自己及肩的头发。见了顾念卿，他便放下了手，微微笑了笑，道：“嫂子。”

　　顾念卿应了一声，余光却扫到了放在前台的一碗小汤圆，已经被人动过了却还剩了不少。凌晔见顾念卿看到了，也不藏着掖着，有点无奈地道：“我不太爱吃圆子，可岁岁听说我早年在江南地区呆了不少日子，就好心送了一份过来。也不好驳了她的意，就……”

　　“下次可以直接同她说，无需勉强自己的。”

　　“知道啦~”凌晔答应了一句，尾调有些软软的，颇有些孩子撒娇的意味在里面，“兄长说晚上会归家，不如晚上一同吃顿饭？”

　　“自然，你们兄弟也很久未见了。这次可不能让这人跑了，得留他到过年。他要跑，就打他一顿，反正他也不会还手。我就不信了，这点时间都留不住他？”顾念卿哼了一声，脸上却是有些狡黠的笑意。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才分手各自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午饭依旧是在餐厅里解决得，是一岁颇有自信的羊肉汤。先不提味道如何，就光是在冬天里吃羊肉，已经足够让人食指大动了。更何况一岁的羊肉汤，的确足够出彩。羊肉炖得时间恰到好处，酥酥烂烂的，除了最为基础的葱、姜、盐等调料，还额外加入了一些驱寒的药材。除了汤之外，还有羊肉做得饺子，但相较于汤来说就变得有些逊色了。

　　喝着羊肉汤的顾念卿，有些无聊地看着在餐厅里的客人们。生面孔并没有增加，看样子这几日还没有什么新客人。临近年关，客人们倒是越发的少了，有些出身大家族的要准备回去过年，想住进来的也不打算卡着年关时分，还得跑来跑去，麻烦得很。顾念卿盘算了一下，估摸着今年还是他们几个连着那些在这儿常住的客人过年。人不算太多，一岁他们应该也忙得过来。去年凌恒年末就不再出门了，一心一意地镇在旅馆里，也不知今年是个什么打算。

　　“喏……”顾念卿放下喝干净的汤碗，有些疑惑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皱了皱眉，但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

　　于是他同还在厨房忙碌的一岁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餐厅。他踱步到了大堂的沙发前，坐了下来，然后伸了个懒腰，莫名其妙地有些犯困。不行，撑不住了，小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堂已经是空无一人，异常的安静。餐厅的大门紧紧地关着，窗外的太阳也悄悄地从天空的正中往西边的方向缓缓落下。顾念卿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盯着外面的天空，一脸不可置信。

　　难道我睡了那么久？等一下……这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顾念卿似乎知道了什么，他站在安静地有些异常的大堂中，面色恢复了平静，一点也不像是对眼前的情况没有半分预料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脸上又带上了舒缓温和的笑容，可全身几乎都进入了警戒状态。苍蓝色的灵力蔓延开来，几乎遍布了他身周的任何一处地方。这个时候他才抬起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想找顾某聊聊天？”

　　可直到回声也彻底消失殆尽，都没有人回应他。顾念卿皱了皱眉，继续朗声询问道：“若是想找小辈聊聊天，也不必摆那么大的阵仗，顾某还是很愿意同前辈随便聊聊的。”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顾念卿见状，反倒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原先只以为先前感受到的注视感是来自哪个好奇心旺盛的后辈的，但眼下对方却能躲过所有人的感觉与视线，将自己困于此地。无论怎么想，也应当是洪荒或是先秦的前辈了。可是……可是自己不曾与他人积怨，甚至对这种人物接触甚少。说得直白点，就是完全没有半分交集。没有交集，又怎么会找上来呢？现在的这种情况，看样子只是针对自己的。顾念卿思及此处，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难不成是凌恒的仇家？可没道理啊，凌恒的仇家自己都知道，没有一个是精于幻境之术的，更是没有一人能造出这种难辨真伪的结界。

　　努力思索了半天的顾念卿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突破口，只得走了几步，坐在了沙发上。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人也从沙发上整个弹起，嘴里轻声道：“难道是四灵和凌恒口中的……”

　　他话音还没完全出口，就被一阵自背后来得破风声打断了。顾念卿赶紧向右闪去，却意外地被看不见的尖刺刺入了右臂。

　　“什……”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发出破风声的来源也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左肩胛。顾念卿因为冲力而不得不向前跪倒，膝盖重重地撞上了大理石材质的地板，令他不由得低声呼痛。可诡异的是，他的伤口并没有渗出鲜红的血液，反倒是散逸出了苍蓝色的灵力。

　　顾念卿看着伤口处的异象，突然明白了。这根本不是现实，自己现在的□□，只不过是被对方提取了灵气模拟成的类似于实体的存在，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将自己身体内的所有灵气毁灭地一干二净。也许对于其他生灵来说，失去所有灵力不会是什么致死的原因，可对魇来说，却是致命的。几乎是由灵气汇合而成的生灵，没了灵气，谁都救不回来。

　　“喏……”顾念卿只能勉强站立起来，尽力躲避着几乎在空气中交织成了一张网的尖刺。

　　可他受了伤，那尖刺又看不见，无论他怎么躲避，都无可避免地留下了无数伤口。顾念卿的手在此时抚上了手腕上的玉镯，本应该在危急时刻提供保护的镯子，却怎么也没有发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能够通知凌恒的功能恐怕也没有正常地运行。

　　又是两枚尖刺，贯穿了他的小腿。

　　顾念卿无法控制地倒在了地上，他大口地喘着气，长发在地板上散开，像是一尾濒死的金鱼。

　　好痛……真的好痛。顾念卿已经顾不上分神去想为什么明明能够轻而易举提取自己灵气的人，却要费那么大劲慢慢地将灵气绞碎。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意识也快支撑不下去了。顾念卿此时才突然惊觉，他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当年没有救下父母，不甘心只同凌恒共度了四百余年，也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种地方。无论他看得如何透彻，想得如何明白，终究是不甘心的。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他如今更加切实得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可撼动死亡半分。顾念卿咬着牙，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在黑暗完全吞噬他的那刻，他似乎看见了一抹莹白一闪而过，然后就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哭喊。

　　“凌恒……”

　　而与此同时，还身在玄清山的凌恒猛地抬起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丢下还在讨论的同僚们，急匆匆地踏入了突然出现的鎏金色洞口里。当他再次脚踏实地时，就已经是在旅馆的大堂里了。

　　可映入凌恒眼帘的，只有顾念卿支撑不住，缓缓倒下的身体。

　　“顾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