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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个结局 ...

  •   你不属于此世间。

      所以当我知道你仍在世上某处,一个距离我很遥远的地方。
      我不沮丧。

      每天清晨,吹过你脸颊的风会撞进我的怀里,那时,我会想象是在拥抱你。

      ————

      耳边的喧闹声如潮水,沉默是一秒,还是十分钟,无人在意。

      “你在哪。”男人问。

      旁人听不出什么,但熟悉他的人却能意识到他尾音的过度下坠,那是只有边伯贤濒临失态要压抑情绪时才会表现出的发音方式。

      “去吃烤肉吗,”女生把手机压在耳侧,抬头望了眼渐渐下大的雪,笑了笑,答非所问,“韩国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首尔的初雪下了一整夜,从今年深夜至来年黎明。

      人群迟迟未散,三三两两结群在街头嬉闹,女生一人走着,如孤魂野鬼一般穿过热闹的人群,背离灯光耀眼、人声喧哗的主广场,向远处浸于黑色的的街巷踱去。

      女生从高处往下走,从她的方向看去,路灯灯光绵延成温暖的长河。

      走过路灯一盏,两盏,三盏,直至身边没了人声,雪落着,覆在女孩的头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白色。
      她不小心踩在薄薄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而这声音也一瞬融入了浓稠的雪夜,她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入了她的肺,又带着她的体温呼出,燃起缕缕白气。

      此时此刻,世上仿佛只剩了她一人。

      街边的一层店铺已然关了门,而二层的住层却透出烟火气和欢笑声来,橙色的灯光漫出紧闭的窗户淹了人行道,积成暖色的小水潭。

      女生一直向前走,一直,一直向前走,直到某一刻,她知道,会有人向她走来。

      脚步声匆匆地从那头来了,毫无犹豫地向她前来,像是受了万有引力定律的牵引,任何物体之间都有相互吸引力,这个力的大小与各个物体的质量成正比例,而与它们之间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随着距离近了,脚步越发地快了。

      冷风劈头盖脸打过来,他的体温和气息被冻在其中,几乎吹伤了她的脸颊。

      那脚步声从未停息,喘息声在寂静的夜晚衬托下极为清晰,雪纷纷然然地落着,于深黑的夜色中映着灯的暖光,像是一颗又一颗白色的星星乘着风,从天而降。

      她察觉,站定。

      路的起点,灯下,男人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向她走来,白得发光,唇色嫣红,清醒的目光从漆黑的眼眸遥遥投在她身上。
      即使对上目光,他未曾停顿,破开雪和夜色大步向她走来。

      她有些恍惚,想起初遇他时的情景,她一身女鬼穿的白色长裙,妆容一塌糊涂,而他一身黑衣眼眸黑白分明,抬起手时,腕骨削瘦修长。
      她想,惊为天人。

      那时候纵然自身难保,她仍然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唇红齿白,冷漠得令人心惊——取从惊艳。
      见色起意,才有了以后。

      他戴着黑色的口罩,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羽绒服,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被压在鸭舌帽下,清秀的眉眼素净,却因此更显出接近日常的真实。
      与那时止步于安全距离之外不同,他在她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下,微微弯下腰大口喘着气,白气从他的口罩里露出来,在夜色与灯光中,如层层薄烟升起。

      明明再次相见是如此久之后,他曾无数次幻想过相见时的情形,因这些思绪经历过无数的忐忑、纠结和不解,而那些让他几乎夜不能寐的问题在此刻——望进她眼睛的那一瞬,似乎都消失了。

      在漫长的对视中,谁也无法开口。

      “首尔的冬天真冷,”她移开视线望向天空,笑着先打破寂静,她又回头看他,道,“不过,这座城市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发生了那么多事,人们很快就忘了——健忘也是好事。”
      他没有说话。
      “认得我吗,”她用那张陌生的脸笑着问他,“边伯贤。”

      边伯贤不识得那张脸,但他永远识得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斜斜一弯便让他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微微一冷便让他起了针锋相对的心思,而当那双眼睛专注地望着他,他的灵魂找到了栖息之处。

      “我……”他重重喘了口气,冷气霎时戳进肺里让他尾音一颤,显出几分他拼命遮掩也藏不住的狼狈和紧张来。

      “你跑来的吗?”她诧异地道。

      “是,因为要见你。”边伯贤平复呼吸,抬起眼睛,真挚而严肃地回答,他的脸颊已经被风冻红了,耳垂泛着红,只有一双眼睛未曾染上任何暖色,黑白分明。
      他的睫毛上沾着雪花,随着他眨眼的轻微动作,一颤一颤。

      女生很想伸手替他拭去,可边伯贤却在此时直起腰,依然是极为严肃的模样:“你很容易死,万一我走的慢了,你又死了怎么办。”

      “不至于这么快,”女生弯起眉眼,指了指下个路口的拐口,道,“我计划先到店里订位,没想到你会跑着来——一起去吧,这次我请客。”

      边伯贤看女生对他笑得轻松,言语间随意,他忽而慢慢地红了眼角,那水红色泛开来,蔓延进他的眼睛里。
      这像是他的梦,不像是现实。
      他对梦与现实的错乱感不知所措,他们之间隔着数个月,数条人命,他等了百天,可于她而言不过是做一场梦的时间。
      而如今平静的再见,是否意味着轻易的离别将再次来临?

      “你为什么回来?”他终于静下了心,得以平稳地说话,他伸手小心地拂开女生头上的碎雪,别过目光,轻声道,“你不用去管别人的闲事吗。”他说这话时神色认真专注,没有半分赌气的成分,只是询问。
      她没说话,静静地看他。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边伯贤垂着削瘦的脸,薄薄的眼皮微微地颤动着,他说自己是石头般的男人,不会疼不会累,却总是容易在她面前情绪崩堤。
      在眼角泛起的红色化成湿意前,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翻涌而起的哽噎,笑了笑,道:“你帮了我,任务结束,你走了,就像你离开金美朱她们。”

      “我想过,你会因为我再也回不来了。”他咬紧下唇,抬头看天,让溢出的温热流回去,可他的声音颤抖着就像是冬风里枝头挂着的残叶,尾音染上哭腔,可他偏偏不让它自然流露,克制着,忍耐着,“但我努力不那么想,因为你说过会回来。”

      简无虞沉默地看着他骨骼轮廓清晰的侧脸,他瘦得有些脱相了,好像在这一年里他经历了很多,而她也知道,死后的人一身轻松,重担留与活人承受。
      她看向灯火未熄的街道,轻盈的雪花与沉重的冬风中,她轻声道:“我有在努力遵守我的承诺,很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

      “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关于车澈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要杀掉车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全部没有跟你说过,很抱歉。”

      边伯贤勾了勾嘴角,笑意如夜间昙花转瞬即逝,他沉默地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女生随即跟上。
      两道轻微的脚步声一时成了声源的全部。
      街边停着一排的私家车,他们的影子走过那些黑黢黢的车窗,隐隐约约,重叠着,像是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他才开口:“你不用告诉我,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会相信我,”女生沉声回答,“但我依然很抱歉。”

      “你对我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你救了我的命,救了我身边人的命,没有你的存在我现在也许死了,或者生不如死,”边伯贤低垂着泛红的眼眸,嘴角有上扬的弧度,但神色却寡淡而疲倦,“很多事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所以不用对我抱歉,我从来没有怪你。”

      “那么,你知道车澈是白彻吗?”女生重复那个名字,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下意识捂住了腹部,又很快松开手,“白彻,你的高中学弟,喜欢过你的人。”
      边伯贤停住了步子,片刻后,他回答:“现在我知道了。”
      “不是你的错。”女生说。
      边伯贤勾起唇角,笑不是笑,只是习惯性地上扬嘴角以表示自己无妨:“我知道。”

      他沉默着看她,阴影半笼在他的脸上,以骨骼的线条为界限清晰地分开光与暗,他顿了顿,问道:“你和白彻,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找你,我没有喊我的名字,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打算,”她瞧着边伯贤略显憔悴的侧脸,视而不见似地耸肩,哈出一口白气,“我遵守我的承诺保证你的安全,在那之后,我没有计划。”

      边伯贤听罢,转脸探究专注地盯着她,片刻后,他低头敛去眉梢上的失落,再抬脸,扯出一抹笑意,玩笑话中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计划。”

      “可以吗?”女生失笑,她慢慢停下步子,对上边伯贤执着的目光,眉眼间是难得一见的耐心和包容,“边伯贤,你对我的感情很复杂。”
      她语调有些慢,像是不忍说出,但她字字清晰,因为不得不说:“你因我为你而死的事实而愧疚,因为我保护你的承诺而感激,现在你因为我死而复生而释然。你经历了太多,情绪过于杂乱,对于我——是处于喜欢我的错觉之中。”

      她在对他做心理剖析,如心理医生坐在桌后,噙着和煦的笑容,明明面上是暖的,却是在用冰冷的书上知识与经验疏导一位病人。
      这场景像是回归了最初见面时,她站在上帝的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人世间,说他懦弱自私,比那时还冷漠无情。

      “你缺乏安全感,长期独自承担生活中的一切,当我以陌生人的姿态进入你的生活,而你不得不与我共同分担一些秘密,你会产生错觉,这可以理解。”她的声音如此轻柔,却又毫无波澜,将一切情绪抹杀在陈述句中,“我不能利用你现在混乱的状态满足我的私心,你需要明白。”

      “你是在委婉地说明——”边伯贤骤然停了步子,神色莫名地望着她,他并未因她的漠然而生气,只是无奈,“我喜欢你的理由?”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很想以身相许。”他歪了歪头,挑眉,语气一本正经,“你要知道,我喜欢你的理由,不止这些,多得很。”

      简无虞一愣,几乎是用了狠劲捏紧手指,十指连心,她只能这样让疼痛刺激着她,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不敢去抱他,不敢再往靠近任何一步。
      她站在狭窄人行道的这一端,而他在那一端,中间仅仅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她若是想,伸手便能触及他垂在身侧的羽绒服衣角。

      可她无法不去看他,他乖得令人怜爱,白皙的脸上下垂的眼角勾出无辜与忧郁来,朦胧的气质染开,让人忍不住要一探究竟。
      “我是认真的。”他放软了声音道。

      他是知道她最吃这一套的。简无虞垂眸浅浅叹息一声,只觉有些好笑。每回的美人计她都看出了,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中了。
      她摸了摸冰冷的鼻尖,吸了口冷气,借着那股子冷泛上来的狠劲,严肃道:“你先听我对伴侣的几个要求,再做决定。”

      边伯贤见装乖有效,自然是更顺从了:“你说。”

      可他没有料到简无虞会这么认真地拉着他衣袖,让他好好站着,他眨了眨眼,细雪落在他的鼻尖上,她的声音徐徐而来,字字清晰。

      “一,我离开前,你有能力将让自己的生活在正常轨迹上运行,不因和我的关系而遭受任何损失。”

      边伯贤凝视着她,于这份温柔的目光中,简无虞顿了一会,忽而忍无可忍般伸手虚虚挡住他的眼睛。
      她无法这样看着他,她会想亲他。

      “二,我离开后,你有能力正常进行生活,一日三餐照常,工作照常,开启新的恋情,与他人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一生。”

      她就那样遮着他的眼睛. 轻声但严厉地问他:“你能否保证,边伯贤。 ”

      在短暂的怔愣后,边伯贤倏忽笑了起来,在簌簌的雪中,他握住简无虞冰冷的指尖置于自己的唇边。
      她无动于衷似的,指尖却有些发颤,她说:“保证,边伯贤。”
      “你也要保证,”他对简无虞弯眼笑,那笑慢慢展开成了一道温柔的弧线,他哑声道,“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不再回来,你就走,不要担心我一个人会过得不好,可以吗?”

      边伯贤的眼睛很黑,映着雪色,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已经看穿了真实的今后。
      他知晓自己因她而将承担的一切。

      简无虞怔然,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她意识到眼前的人并非仅仅是年近三十的年轻人,他也是年近三十的成年人。
      他看得通透,不比她差。

      “我知道的,谁也不能限制你,不能留住你,就算我喜欢你也不可以。总有一天你会找回你自己的名字,然后离开,”他将她的手全部包住,指尖的冰冷敌不过掌心的温热,他暖着她的指尖,沉静道,“到时候你就走吧。”

      她不说,不意味着边伯贤不明白。

      她的每次重生,都意味着另外一个人的自杀死去,二者并无因果关系,但她就如同是报丧的黑乌鸦,出现即是不详。
      长久的沉浸于他人的不幸中,不可能不对自身造成影响,便只是在深渊边上凝望,也迟早会听到源自黑暗的低语声。

      他人都追求永生,从古时开始,如秦始皇吃丹药以追求长生不老。
      而她知晓永生之苦。
      她以他人的身份重活,即便是永生,也似从未活过一般,而这轮回永不结束,堪称是对人心智最大的折磨。

      简无虞从未料到边伯贤会想过这些。

      她忽而想起边伯贤从未问过,白彻和她同样是不死的重生者,为何白彻会被杀死,她猛然惊醒,苦涩而无奈地笑开来。
      不得不说,他明白她,如她的天敌。

      “好,”她点头,“我保证。”

      边伯贤认真地端详着她,忽而眉梢一暖,下垂的眼角微微翘起,他攥住她的手拉进自己的口袋里,对上她诧异的眼神,轻快道:“那好,去吃烤肉吧,女朋友。”
      简无虞动了动指尖,瞬间被捏得更紧了,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对这样拘谨的自己有些无奈又觉有些好笑。

      “OK,男朋友。”她回答。

      “你今天应该要工作——跨年音乐会你不需要出席吗?”
      “机会要让给后辈们,十点我和爱丽们已经开过直播了,本来是想和家人一起过年的,没想到你突然——”
      “怪我。”
      “是怪你,你不知道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心跳得多快,我只想早点见到你,怕你要是又死了怎么办。”
      “不要咒我,谢谢。”

      “你知道初雪是什么吗?”
      “你所在团体的一首歌曲,收录在——”
      “……不是,一起看到初雪的人们会相爱,哇,真的,我的女朋友好像没有浪漫细胞?”
      “是你问的不准确。”

      “你怎么把我送给你的风信子给时警官了,呀,我看见了,你别这么看着我,他根本不会照顾,还是我说告诉他风信子会二次开花。”

      “金美朱?啊,听说她在学校里学得挺认真的,以后出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护工。”

      “你这回又是谁?看起来像是大学生——高中生?”
      “我这次是——”

      细碎的话语随着雪落了一路,飘进了小巷深处——“你今天不许多喝酒”“啊为什么,女朋友你可以送我回家”“你会发烧”“女朋友~”

      首尔的雪,整夜未停。

      ————

      简无虞后来才记起自己疏忽了一件事,她向边伯贤保证自己想离开时便离开,绝不会因他而停留,却没听到边伯贤向她保证。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边伯贤只是没有说。

      不愿说,忘了说。

      无人知晓。

  • 作者有话要说:  边伯贤和简无虞的择偶标准:即使自己死后,对方也能好好照顾自己。
    结局不是结局系列,大家可能知道,我不可能止步于此,我!要写番外!
    唉,作为一个南方人,我对初雪很羡慕,因为没有概念,一下雪那就是十年难遇,要上报纸的那种,满脑子都是2007年的第一场雪哈哈哈哈。
    想和喜欢的人看一场初雪,哪怕对方不喜欢我也行啊。
    我只是想要那种少女情怀呜呜呜~
    周末了小可爱们,欢迎回来,明后天继续,俩番外昂。
    感谢在2020-11-06 02:19:19~2020-11-07 01: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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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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