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溜姻缘》太乙大人

7、拨霞供

　　三月末沈夫人五十大寿，杜翎月早早便起床开始准备。
　　沈星夜困得不行，打着哈欠发牢骚：“你至于起那么早吗？小心爷生气了给你捆起来丢出去。”
　　杜翎月早摸准了他的脾气，只当听不见，匆匆挽了头发，披了件衣服就带着柳儿往厨房去了：“你去瞧瞧昨儿定的鲜鱼送来了没，挑仔细些，不新鲜的可不要。”
　　又有好吃的蹭，柳儿十分兴奋，蹦蹦跳跳的：“嗳！少夫人真好！少夫人真贤惠！“
　　沈星夜好容易休沐，一场好梦被搅了个稀碎，气冲冲直蹬被子。”
　　杜翎月到厨房，张罗着面点师傅将备好的花糕蒸上，又亲自处理了宰好的鸭鹅，做了道八糙鹅鸭，一道间笋蒸鹅。做好了放火炉旁防止凉掉，又让人将蟹肉蒸了，只取蟹螯的肉剔出，自己取了个黄澄澄的橙子将果肉挖出来。本来这个季节橙子少见，但这几个橙子极好，汁水丰盈见之生津，是前几日沈星夜托人高价寻来的。杜翎月见了就讨来做菜，这橙瓮蟹子是她母亲的拿手菜，取梭子蟹肉塞进橙衣上锅蒸，橙香提鲜，橙汁去腥，橙皮正好锁住汤汁，整道菜鲜美非常，又精致好看，极适合做宴席。
　　沈星夜闻着香味溜进来的时候，，杜翎月正炒着蟹肉。沈大少爷这辈子没起这么早过，饿得实在难受，一进门看见案子上小半碗橙肉两眼放光，急吼吼往嘴里送。
　　杜翎月哎了一声拍掉他的手：“你小心汁水蹭衣服上！“说着将橙汁倒进锅里，将剩下的一点橙肉递给他：“拿着碗吃。”
　　沈星夜这会觉得有点不雅观了，嫌弃地接了放在一边，只站在一旁看。那锅里咕噜咕噜煮着蟹肉，汁水金黄，香气扑鼻，看得沈星夜连连痛惜自己空有银子没买着好厨子，听得沈府的大师傅直冒冷汗。
　　他见杜翎月蒸完了蟹，又去弄鱼，忙中有序，颇有几分掌管乾坤的气势，凑在一旁捏着一小把青菜百无聊赖道：“这是什么？怪好闻的。”
　　杜翎月十分无语：“那是紫苏，大少爷您就别在这添乱了，快出去该干嘛干嘛吧。”
　　沈星夜震惊：“你？你嫌弃我？”
　　杜翎月：“我哪敢，你在这我施展不开，一会单独给你炒个洗手蟹吃，先出去，啊。”
　　沈星夜这才哼哼着走了。
　　柳儿凑过来打趣：“少奶奶真厉害，把少爷哄得服服帖帖的，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杜翎月愣了，这，厉害吗？她觉得沈星夜挺好说话的啊。他以前到底有多混账？
　　沈星夜出门往前厅去，只见雨生急冲冲跑过来道：“少爷少爷！将军夫人来啦！老爷夫人叫你和少夫人过去见礼呢。”
　　来这么早？
　　沈星夜略一思忖：“先别叫少夫人，我去瞧瞧。”
　　到了前厅，果然见唐夫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丫鬟坐在正堂吃茶，穿一身正紫长衫，头挽高髻挺直坐着，精神抖擞地与沈夫人拉家常，沈夫人困得直歪头，却也只好陪坐着。
　　沈星夜进去施了礼：“母亲。”
　　沈夫人勉强笑道：“快来见过你岳母大人。”
　　沈星夜这才朝唐氏见礼：“岳母大人。”
　　唐氏只笑了笑不说话，将茶喝完了才问：“怎么没见萧宁？”
　　沈星夜笑回：“知道母亲要来，早早便起来了，这会正装扮呢。”
　　唐氏有些尴尬，她怕寿宴上出岔子，所以一大早便赶来了，想提前警告警告那小娘子，谁曾想到这会都没见着人。
　　此时她身后一个蓝衣女子笑道：“母亲，姐姐姐夫真是恩爱，我们姐妹许久未见，不如请姐夫带我去找找她，也好带她来与你说话，好不好？沈伯母，麻烦姐夫带我去催催姐姐，可好？”
　　沈星夜抬眼，瞥见那女子长眉大眼，带着几分英气，想了想，原来是李家的二小姐李萧逸，几年前他还在太学念书时，曾打过几次交道，那会就没少搞幺蛾子，怪不得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地讨人嫌。
　　沈星夜看也没看她，笑着朝唐氏告辞：“哪能让您久等，母亲稍坐，我这就去催。“
　　李萧逸怔了一怔，十分尴尬。
　　沈星夜出门，在树下抬头眯了眯眼，见天光大亮，远远听见隔墙街里轿夫吆喝的声音，想是客人也快到了。他皱了皱眉，招了雨生过来：“现在就去太学，把嘉敏叫回来。”
　　另一边，杜翎月热火朝天地将宴席准备好，仔细地交代了上菜顺序，回屋去换衣服。
　　沈星夜歪在躺椅上吃杏仁，见她簪了银簪，懒懒道：“那不是打了金的首饰么，怎么不见你戴。”
　　杜翎月戴不惯金的，又觉得那些款式太招摇，便道：“母亲过寿，我那么花枝招展地做什么。”
　　沈星夜叹了一声，不说话了。
　　杜翎月担心了一早晨，一会怕饭菜不合适，一会又怕见了将军夫人露馅，整个人都有些紧张，猛地听见开席的声音，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喃喃道：“怎么提前了。”匆匆往前厅赶去。
　　到前厅只见人声鼎沸，院子里已坐得满满当当，赶紧快步过去给沈夫人行礼：“母亲。”
　　沈夫人点头：“坐吧。”
　　沈星夜跟过来，拿扇子遮住嘴在她耳边道：“慌什么，沈家人就没有亲自待客的。”
　　杜翎月给了他一肘，上前去给沈夫人斟酒。
　　这会已经上过了冷盘，几位夫人瞧着点心精致忍不住低声交谈，酥琼叶、梅花脯竟已经吃了大半，杜翎月赶忙催柳儿道：“上菜吧。”
　　八宝山珍、间笋蒸鹅、八糙鹅鸭、榴花鱼、紫苏鱼、橙瓮蟹子、金丝肚羹……柳儿一面上菜，杜翎月一面给沈夫人介绍菜名和做法，这几道菜她实在是花了心思，在场诸人即便吃过也不是她这种做法，不由得啧啧称奇。
　　沈夫人也十分满意。
　　却突然听得一道娇俏的声音笑道：“几日不见，怎么姐姐在这沈府做起厨子了，这菜名报得可真溜。”是李萧逸陪着唐氏入席了。
　　众人都有些尴尬，沈星夜真是烦不胜烦，他就想好好吃顿饭，怎么这人就是不消停呢。
　　正要走过去解决，却见杜翎月得体地朝唐夫人行礼：“母亲。”
　　然后让柳儿去扶着唐夫人入座，自己笑着解释道：“母亲在家就常教导我，妇事舅姑，如事父母。萧宁时常后悔未出阁时未能多孝敬您，只能更尽心地孝顺公婆，才不枉您的教诲。”
　　唐夫人脸色莫测，只点了点头，没答话。
　　沈星夜无声笑了笑，搁下扇子，仍站在一旁没走远。
　　那李萧逸笑了一声：“沈伯母，我姐姐的菜烧得一般，但诗文可是蒲兆兴老先生亲自教的呢，今日您大寿，不如让她为您做首诗，表表孝心，如何？”
　　沈夫人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道：“算了，心意到了就行。”
　　李萧逸叹气道：“我还说沈家书香世家定是品味高华，没想到锅碗瓢盆也是重过笔墨纸砚，也对，民以食为天嘛，还是吃喝比较重要。”
　　程月屏瞧这个丫头阴阳怪气的越发不舒服，没搭腔。唐氏脸色也十分难看。
　　杜翎月有点拿不准她到底要做什么，一时也没说话。
　　沈星夜见她垂着头发愣，叹了口气，解围道：“诸位先吃饭吧……
　　说着凑到杜翎月身边，将她拉到后面□□处悄声道：“我这就写给你，你先背了，待会我找个机会过来，帮你糊弄过去。“
　　杜翎月叹气：“她就是为了让我难堪，待会作弊被她发现，岂不是更下不来台？“
　　沈星夜气结：“这个疯女人，我去叫人迷倒她。“沈嘉敏还没回来，这里谁也治不住住李萧逸。
　　杜翎月赶紧拉住他：“你先别气，我自有办法。“
　　众人吃过了一番，都觉得滋味新鲜从未见过，那橙瓮更是得妇人家喜爱，被拿着小羹杓分了个一干二净，杜翎月端着风炉再到席上时，几个夫人亲和地拉住她的手细问菜的做法，杜翎月含笑答了，隐隐听见李萧逸在一旁撇嘴：“小家子气。”
　　杜翎月假装没听到，支使着丫鬟起了风炉，将备好的骨汤煨上，又命人端来几个托盘，上面放着十几样小碟，有花椒粉、辣椒粉、胡椒粉、葱丝、姜丝、蒜片、杏仁碎、花生碎等，另有几个精致小壶，上面写着醋、油、鲜汤等等，众人看着新奇，不禁问道：“这又是什么？”
　　杜翎月笑答：“这是拨霞供，将腌好的野兔肉片成薄片，在这鲜汤中滚熟，蘸上调料，十分美味。”说着挽起袖子，亲自调了一碟给沈夫人，又笑道：“诸位夫人谁不食辣或有别的忌口可先说与我，我帮诸位调配。”
　　在场诸人瞧她动作新奇不已，有几个活泼爱动的甚至自己挽起袖子来调了味碟，一时间席上交谈纷纷，十分热闹。待兔肉上来，众人尝过，更是赞不绝口，直说鲜掉了舌头。热气腾腾吃了几轮，杜翎月又命人上了梅金桔饮子，大家捧着茶水说笑，都对着杜翎月夸赞不停，直说沈家得了个好媳妇儿。
　　李萧逸气呼呼坐着不说话，因为开始的尴尬，众人也都有意避着她，也没人理她。李萧逸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姐姐，这菜从前怎么不见你做过？”
　　这人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程月屏已经恼了，眼看着就要发怒，杜翎月赶紧笑道：“这是跟相公学的，以前自然不会做。”
　　说着朝程月屏笑：“母亲，前几日相公出城打猎，为您筹备寿礼，偶遇一猎户，松下对饮，学了这拨霞供。
　　她顿了一顿，念道：“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拨霞供可是又好吃又有意思，我想着，这不是正好的寿礼吗，就跟相公商量着，借花献佛了。“
　　她俏生生回话，巧妙地替沈星夜也表了表孝心，沈夫人面色稍缓，朝她点了点头：”好孩子“
　　众人又是一番羡艳赞叹：“实算大雅，沈少爷也是孝心可嘉。”
　　李萧逸气黑了脸，待散了宴席，杜翎月正要辞别唐氏，李萧逸突然拽住她：“姐姐，几日不见，你厨艺长进这么多，不知道武艺落下没有，不如跟我喂喂招？”
　　杜翎月看她不对，摇了摇头想赶紧离开，李萧逸却步步紧逼，拳风擦着她的头发过去，杜翎月只能左躲右闪，李萧逸气急，见仆人端着刚才的拨霞供经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踢翻了那汤锅，那锅刚熄了火，汤还滚烫，冒着热气朝杜翎月泼去。
　　沈星夜远远看见，吓丢了魂，赶紧冲过去。
　　此时自树上突然翻下来一个绿衣姑娘，一把将杜翎月护在怀里：“李萧逸你有病啊！我还没吃呢你敢给我打翻！”说着手里的剑刷地就出了鞘。
　　杜翎月吓了一跳赶紧按住，那姑娘却一闪身一尾鱼似地溜走了，锃亮的剑尖一抖冲着李萧逸刺过去。
　　杜翎月吓得六神无主，回身四处去找沈星夜，却听见柳儿惊呼一声：“不好啦！少爷又晕倒啦！不好啦！少爷吐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