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食娘（探案）》易彦孜

1、第1章

　　京畿金陵城，寅时刚至。

　　新月未出，夜黑得似乎要吞噬一切。

　　此刻一座大宅围墙上，几条黑影如鬼魅一般掠过围墙，没入宅邸之内，茫茫夜色下，只余留一道道寒光一闪而过。

　　深院一间厢房外面，戳破的窗户纸洞内传出来的异香味越来越浓，屋内突然传出三道女子的闷咳声。

　　锦衣卫千户温宸长臂一挥，先行按刀入门。

　　屋内一盏弱灯缓缓燃起，一位衣不蔽体的貌美女子斜倚在床柱边，她一手将胸托得老高，一手将一本泛黄的册子递到温宸手中,媚声道：“老家伙狡猾得很，这可是奴家好不容易才翻出来的。”

　　温宸接过册子翻看着，凉凉道：“明日自会有银子送去万花楼。”

　　女子扭着腰肢靠近温宸：“明日不要银子……”话未完，妩媚一笑，“要你。”

　　温宸收起册子，后退一步，侧脸对百户苏起道：“案子结了，让人进来把人带回去。”又看向女子，“另安排人护送她回万花楼。”

　　女子见温宸要走，忙问：“温大人，他会是何罪？”

　　温宸一眼撇到榻上的户部尚书：“死罪。”若不是还要将他带回诏狱审出众牵涉者，今夜便将是他归西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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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钟楼的晨钟刚响起，堂子巷的蓝姑娘饭馆便开了门。

　　蓝莹儿打着哈欠将最后一块门板拿下，忽见门下倚坐着一人，正在沉沉地打着瞌睡。

　　此人头戴黑色大檐帽，身着一袭玄色窄袖锦袍，腰缠玉带，脚上着一双黑色皂靴。他的服制虽无甚显眼的图纹，但腰间悬着的一弯绣春刀和所佩牙牌上篆刻的“锦衣卫千户温宸”这几个字，已经将他的身份姓名说得十分清楚。

　　门板不小心硌着温宸的背，他蓦地惊醒，一转脸，对上一双懒懒的秀目，开口便道：“蓝姑娘，饿……”

　　“温大人，您想吃什么？”

　　蓝莹儿每回与温宸那双幽深的眸子相视，便觉得脑子有那么一刻的炫晕，她时常会想，这位大人眼睛有毒，能摄人心魂，能令人失智。

　　“你来安排。”

　　温宸起身，微整了下衣摆后，迈入小饭馆的门坎。

　　蓝莹儿一边将门板搁好，一边朝正在收拾桌椅的小奇喊了一声：“小奇，起灶，把蓝容喊起来去市集买菜。”

　　“好咧！”小奇收起抹布，朝后厨走去，并朝着里面一间小房喊着蓝容起床。

　　小饭馆的后厨内，蓝莹儿将围兜系好，开始着手为温宸做吃的。

　　菌子去蒂，切成小丁，锅中注水烧开后加点盐，再将菌子放入，煮至七成熟后捞出菌子沥干水份。另起锅注油烧热，倒入乳脂煮至溶化，加入面粉、清水、菌子和昨夜入睡前便熬好的鸡汁，拌匀后煮至沸腾，再放入乳酪和盐煮成黏绸状，最后淋入芝麻油拌匀。

　　少顷，蓝莹儿走到温宸身边，将手中满满一碗汤搁在他面前：“温大人，看您连着熬了好几宿，给您做道菌子浓汤补补营养。”

　　她于温宸对面坐下，看着温宸已经吃下一口，作细细品味状，凑着脸笑问，“怎么样？温大人。”

　　温宸又用瓷勺抿下一口，抬脸看向蓝莹儿，眉头紧紧蹙起，不言。

　　蓝莹儿沉下脸：“怎么，不好吃？这可是我专研了七日七夜才发明出来的美味，我尝过，很好吃的。”

　　温宸眉头松开，一本正经：“呆会还来一碗。”

　　蓝莹儿龇牙咧嘴，气道：“温大人，您可吓死我了。”语气一顿，“呆会吃别的，这浓汤下回再做给您吃。”

　　温宸看着她那被气得抓狂的模样，唇角微微弯起孤度，继而埋头吃了起来。

　　菌子和鸡汤的鲜甜味再加上奶香味，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成就一碗营养的浓汤，熬了好几个通宵后来吃，瞬时便能感觉到酸软的四肢百骸又蓄入力量。

　　蓝莹儿见他吃得一脸满足，便道：“我这就去给您下碗面条，想要什么浇头？”

　　温宸抬脸：“牛肉，再加一只猪蹄子。”

　　蓝姑娘饭馆的卤猪蹄子在这皇城脚下那可是出了名的，都是前一日便用蓝莹儿研制出来的卤料卤好，每日得卤两百只，每日都不够卖，但蓝莹儿就是两百只，不多不少，所以这会儿便可见有数十位客人在门前来排队了。不过那些客人见着有锦衣卫在此，皆不敢进门。

　　卤猪蹄配上劲道的牛肉面，蓝莹儿还凉拌了一碟子青菜来解腻。温宸吃得舒爽，这连续几夜的疲劳和紧张也因着这些美味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莹儿见温宸吃得十分满足，便小心翼翼地探声问他：“温大人，户部的案子结了吧？”

　　温宸埋头吃着，嗯了一声。

　　蓝莹儿一听这意思，顿时大喜：“诶，我就说那户部尚书有问题了。”

　　前几日温宸带着百户苏起在她这里匆匆吃过一顿后，立马就要走，那时她已经通过暗中观察和多方打听得知温宸是在查户部尚书贪腐一案，且又通过苏起的唇语知道他们要去户部尚书家与户部尚书对质，于是她在他们出门后，便跟在了后面，拉着温宸说她可以帮到他们。

　　温宸不屑于她的帮助，但最终因赶着时间要去截户部尚书，而她又缠得紧，只得应了。

　　后来到了户部尚书家，温宸与户部尚书问话，她则在旁旁观。

　　出来后，她便断定户部尚书说话有假，且说到帐本时，户部尚书的目光无意间撇到一个方向两次，说明真的帐本就在府上。后来的事情她不知道，但目前凭着感觉，案子定是结了。

　　“温大人，我都帮你破了三次案了，你就帮我向应天府推荐一下，让我去当个差好不好？”

　　蓝莹儿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温宸，在等他的回应。她虽是一介女流，但她善于察颜观色，能从人的动作和表情入手，看出嫌犯破绽。

　　温宸却头都不抬，只自顾自地吃着，急得蓝莹儿想夺了他的碗。

　　“温大人，温大侠，温大哥……求您看在我这么有诚意又有本事的份上，您就帮帮我嘛！”

　　蓝莹儿拉下脸皮，嗲着声音撒起娇来。为着这件事，她可是连平常最看不惯的娇作手段都使出来了，若是温宸再不答应，她干脆说她以身相许好了，反正……反正她也不亏。

　　温宸却冷冰冰地自他金口中吐出两个字：“不帮。”

　　蓝莹儿顿时就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以身相许这种事只能想想而已，哪能真拿出来说。

　　“我这人就是这样。”温宸说罢又埋头吃，他心道，若是帮了，岂不是就吃不到这美味的菜肴了，到时他找谁哭去。

　　正在这时，一位锦衣卫急匆匆地进来报：“大人，有案子，玉珍楼的美食大赛出事了。”

　　蓝莹儿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一紧。

　　温宸看着来的总旗阿六，蹙眉：“这才开禁，一大早上的，玉珍楼怎么会出事？”

　　阿六道：“是昨儿个大赛超时辰了，将近戌时才决出胜负，后来参赛者及看客都在暮鼓响起前回了家，五位评审则留在了玉珍楼的客房里住着，结果他们刚进房间，便齐齐毒发身亡。应天府的人昨夜忙了一宿，因其中一位评审是刘贵妃的亲哥哥，所以皇上传了口谕，让我们帮着应天府来查。

　　温宸不慌不忙，淡然地将桌上的食物吃得连点渣都不剩，直看得阿六咽了好几回口水。

　　蓝莹儿在一旁请求：“温大人，容我与你一起去？”

　　温宸目光转向她：“前些日你在玉珍楼是不是没进决赛？”

　　蓝莹儿点头：“是啊！”她一听就觉得有戏，因为她参加过美食大赛，温宸说不定会让她跟着一起去。

　　这会儿阿六一脸讶然：“天啦！怎么可能？蓝姑娘的菜可是全京城最美味的了，怎么可能没进决赛？”

　　蓝莹儿摇头，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

　　这时小奇端着净手的茶水来搁桌上，又皱眉看着蓝莹儿：“姐姐，你若是走了，待会客人来了咋办？”

　　蓝莹儿：“我尽量在午时之前回来，你与客人们好生说一说。”

　　小奇想着即将争破脑袋要进店吃朝食的食客们就觉得头疼，不由得扁了扁嘴，转身走到柜台上准备在牌子上写几个字。他思索一番，写道：蓝姑娘暂不在店，午时才回，卤猪蹄可开售。

　　他写完，看着朝柜台走来的蓝莹儿，嘟着嘴道：“姐姐越来越不务正业了。”

　　蓝莹儿趴在柜台上，冲小奇一笑，压低声音道：“错了，小奇，你姐姐的正业不是这小饭馆，而是去应天府当差。”

　　小奇拉下脸，叹了一声：“生意做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要去应天府当差！”

　　温宸吃完后用茶叶水净了手，拿起布巾将手擦干净，又从腰上取下钱袋，拿起桌上的绣春刀走到柜台边，问了小奇钱数，再从钱袋里取出二十多枚铜钱搁在柜台上。

　　蓝莹儿这时已进到里间的卧房，在房内将包头布取下，又将一头青丝拢出一半来用一根浅蓝色的绊头带子随意一系，再将围裙脱下，拿起搭在床沿的一件青蓝色比甲往身上的浅蓝色窄袖对襟直领衫子上一套。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手脚麻利得如一阵风一样。而后她急忙地从房内出来，快步朝已迈出门坎的温宸追去。

　　温宸扭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头朝前走去。

　　蓝莹儿心中一喜，心道温宸这算是默认了，于是忙跟在温宸后头。

　　应天府义庄，蓝莹儿用帕子捂着嘴鼻跟着温宸走了进去，她看着威风凛凛，一脸淡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温宸，心道他刚吃下那么多食物，闻着这浓烈的尸臭味难道不会想吐吗？她想到这里，已经是跑到一旁吐去了。

　　当真是做美食的人，最闻不得的就是臭味，这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停尸房除了那些已腐烂的尸体外，还有五具摆得整整齐齐的新鲜尸体，这五人正是玉珍楼的五位评审，三男两女，皆是有背景后台之人。

　　一旁的府尹张大人指着一具男尸道：“这位便是刘贵妃的哥哥。”

　　温宸认识他。

　　锦衣卫作为皇上的眼珠子，但凡与宫中贵人有关联的人，基本都认识。

　　刘贵妃的哥哥叫刘有民，原本是京城一小厨子，后来宫中遴选宫女，正好将他妹妹选了进去，再后来，他妹妹得到圣宠，成为贵妃，他便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京中的贵人。

　　说起刘贵妃，不得不说起宫中的选妃制度。自当今皇上的爷爷平定乱世，创立圣明朝以来，他便吸取了汉朝外戚专权的教训，所选妃嫔尽量避开世家大族，皆从民间良籍中选取，这才有刘有民成为京中贵人的机会。只可惜，他这贵人当了不过几年光景，便落得个惨死的结果，说起来可真是令人唏嘘。

　　蓝莹儿终于适应了停尸房里的尸臭味，她凑近尸体，看着前些日还活生生的几位评审，此时竟横尸此处，心道人生际遇，当真是难料呀！

　　这五具尸体皆是面色青黑，仵作已验明死因，是中毒身亡，至于是什么毒，却还不能知晓。

　　温宸又仔细问了下细节枝末，正准备走，蓝莹儿却开口：“能否将胃部切开，看看他们都吃了些什么，是因何毒而亡。”

　　仵作不过是凭着死者状态及一根长银针便断定他们是中毒而亡，蓝莹儿觉得想了解根本，得从他们入口的东西查起。

　　仵作对蓝莹儿道：“解剖尸体必须得经过死者家属同意，还得有上头发放文书。”

　　温宸看了蓝莹儿一眼，转而又看向府尹张大人：“为查明案情，死者的胃部一定要切。”

　　蓝莹儿见温宸听取了她的意见，顿时心中又是一阵欢喜。

　　府尹张大人却在想着这五位死者，刘有民有个当贵妃的妹妹，另外四位又皆是世族大家之人，在京城有名有望，要给他们剖尸，家属定是不情愿的。而锦衣卫则是专门负责皇帝钦定的案件，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不经三法司便能自行逮捕、刑讯和处决犯人。温宸此番能让他去与家属“商议”，已算得上很给面子了。他不由得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中觉得真是两头为难，但最终还是点头道：“是是是，本官这就去找死者家属，定要让他们同意剖尸。”说罢领着众属下离开了义庄。

　　蓝莹儿见府尹张大人的脸色有点难看，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可是要进应天府当衙差的呀！得罪了府尹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死者的胃不切，破案难度就会增加了。

　　温宸则在府尹大人离开后，对仵作开口：“切胃。”

　　仵作一愣：“啊！”

　　温宸微微蹙眉：“令你即刻将死者胃部切开。”

　　仵作看向门口：“可还未征得家……”

　　温宸道：“尸体每时都在发生变化，若是要等到五位死者家属都同意了再来切，就晚了。刚张大人既已说明一定会让死者家属同意，你切便是，有什么事情自有本官担着。”

　　仵作不敢违背温宸的命令，应了一声，便上前去将那五具尸首的腹部一一切开，取出胃部，再划开。

　　蓝莹儿对食材十分了解，即便是被消化了一部分，她也能凭着颜色和形状分辨得出来，于是将这五人所吃下的食物一一作了记录。待到记录完，她对温宸道：“他们所吃的食物并无相克，看胃内发黑，定是毒药掺在某种食物当中，要查明是哪样食物有毒药，那还得去找行家细查。”

　　温宸转脸对仵作道：“将死者胃里的食物和血液分装起来。”

　　蓝莹儿忙开口：“温大人，多装一份给我。”

　　温宸看向她：“你要？”

　　蓝莹儿：“我有一位朋友是开医馆的，他医术非常高明，对du药也颇有些研究，我想将这些拿给他看看。”

　　温宸颔首，吩咐了仵作多备一份，他倒是要看看，蓝莹儿的那位朋友医术是有多高明。

　　这时一位锦衣卫校尉跑了过来。

　　温宸问：“嫌犯可有关押？”

　　校尉道：“府衙那边目前只将玉珍楼的所有在场人等都给控制了下来，不准他们离开玉珍楼，以便查案。”

　　温宸的脸色旋即冷了几分：“昨日最后一轮参赛的三位厨子呢？”

　　锦衣卫：“在下问过，府衙的人去请过一回，他们皆不愿随衙役走。”

　　按理来说，五位评审是吃过最后一轮决赛的参赛厨子们所做的食物后中毒，理应将他们都先行拿下，再一一审问。但京城这地，随便跺一跺脚都能震出个皇亲国戚来。而最后一轮的三位大厨，一位是候府家的公子；一位是大将军家的内侄；另一位是告归的女官司膳，这位司膳当年在宫中甚得皇上信任，后来还将她侄女留在了宫里当司膳。

　　应天府不敢对这些人动手，锦衣卫可不怕。

　　温宸当即便命校尉去找百户苏起，让苏起多带些人前去各家请人，直接将当事人带去玉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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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甜暖加悬疑。新文《娇娘县令（探案）》即将连载，可去专栏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