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外室》墨青丫

7、第七章

　　明晰帝回转过身，见不远处的九公主又成跪伏在地的恭敬姿势，刚平复下去的郁气似又要抬头，仰头闭了闭眼，再睁开已平静无波，朝温渺渺柔声笑说，“几年不见，也不知公主棋艺可有长进，来，与朕杀一盘。”

　　“是。”温渺渺比进门前更加的恭敬，优雅的撑地起身，款款行至跌落在地的棋子前，蹲身将棋子全部捡起，朝已盘腿坐上棋榻的明晰帝福了一礼，方小心翼翼的稍稍侧坐上榻，伸手去整理棋盘。

　　明晰帝默不作声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遮不避静静的瞅着对面女人一副细致麻利又乖顺本分的姿态，提声一句，“来人！”

　　进来的是四十有几，红帽蓝衣的御前总管许公公。

　　明晰帝吩咐他上些御点，特意问了温渺渺，“公主可还是喜酸甜？朕有位御膳房大师傅是江南人士，应能合得上公主的口味。”

　　温渺渺站起福身，毕恭毕敬答瞎话，“请陛下随意，臣女如今不挑食！”

　　她项上人头可没呆够，当然只能说不挑，慕明晰可是最憎酸甜，喜清淡。

　　天子瞅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无奈，微微颔首，递了个眼神给许公公后，大袖微扬示意温渺渺开棋，两人一黑棋一白棋似模似样的安静如鸡。

　　当然，似模似样指的自然是温渺渺，当年她对凡是要静坐的玩乐都不敢兴趣，围棋还是陪她父王下棋才入得门，偏那会子为了能和慕明晰多些相处的时间，硬着头皮逼他陪她下。

　　慕明晰和她下棋丝毫不影响自个读书，静静靠坐在榻椅上一页页如常翻看，而她瞅着棋盘直了眼，狠了心，即便就这么下不了半子干熬，都得将和他独处的时间熬长些。

　　男人离府回昭后，她人就懒了下来，母妃三天两头的给她寻驸马，她不忍驳她好意五回也去上一回，余下的时日，竟能在府中静下心来看看书，学学棋，夫子都说她长进很快。

　　不过如何长进也是比不得慕明晰的，她眉头蹙的死紧，撑着腮冥思苦想，手自然而然伸向早早由蒋秋蝉呈上来的几盘糕点。

　　嗯……好吃，入口即化，酸甜相宜，果然是御膳房的大师傅……

　　温渺渺去取玫瑰花茶的手，猛地顿在空中，偷眼去瞧，天子也正面色如常塞进一口糕点，好在对方喝的还是大龙袍，若是他也喝杯女人喜喝的花茶，岂不是更加诡异。

　　什么时候，他也吃酸甜？！

　　温渺渺的失态也只是瞬间，心神很快回了棋盘，暗忖着一盘棋都下了有半个时辰，自个的诚意也该表达够了，且她也实在想不出后路，干脆下了死步。

　　死步一下便是认输，天子却直接大袖一拂乱了棋子，不论输赢只沉声一句，“朕这回让你十棋！”

　　温渺渺暗暗叫苦，莫非慕明晰当了天子就没合适的人陪他下棋，见了自个这个老熟人，要过足棋瘾，可高手过招那才是人生快事，拉着她这个臭棋篓子又是几个意思！

　　最重要她还等着回应呢，这一路打岔下去，对方要是装糊涂糊弄过去，她可还有胆子能再说一回！

　　温渺渺心思转的急，手里还是温顺的收棋开棋，不过明显就没头一盘精心，即便天子让了棋，败势还是非常明显。

　　天子抬眸瞄了眼仍是恭顺老实的温渺渺，开恩抬袖又是一拂，轻笑道，“朕给公主找个夫子，相信公主会尽速长进些。”

　　温渺渺肚里翻白眼，起身福礼，“谢陛下。”

　　“唔……”明晰帝垂着头，慢条斯理收拾棋子，嘴里平声吩咐，“平昌，送公主！”

　　静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的许公公上前道是，朝温渺渺恭敬伸臂示意，“九公主，请！”

　　温渺渺愣了愣，点头跟上，只那步子堪称是碎步挪移，挪了没几步横下心回头，想是她眼花，方才转身一瞬竟看到天子瞅着她的眼里柔情满溢。

　　她真是脑子有病，慕明晰怎会对她柔情笑对，眼前这样平和的微笑相对，都是人家贵为了天子，才有的雅量。

　　她毕恭毕敬的行曲膝礼，“陛下，臣女……不知臣女方才所求，陛下……”

　　明晰帝单挑浓眉，微笑颔首，“公主可曾记得，当年公主带人围了慕家还捉了朕，对朕说了句什么话？”

　　此话一出，温渺渺已面色剧变，而明晰帝凝视着她笑意渐淡，“那一句便是朕今儿个对公主的答复。”

　　温渺渺的双眼片刻便泛上了红丝，刹那间一股决绝泛上心头，唇角嗫嚅了几回，轻声问出，“若我宁愿绞了头发为尼，或者干脆投井横死也不愿，陛下又当如何？……”

　　果真是九公主，一路瞧着本分温顺，末了就是能突吐一句大不敬，许公公偷瞅一眼天子平静的面色，心惊胆跳欲上前一步解解围，明晰帝已轻描淡写一句，“公主尽可一试。”

　　这一句令许公公心头猛松，他可未曾见过天子口吐稚童负气之语，足见九公主无忧，便顿住身形老神在在垂头候着。

　　而温渺渺却因这一句伤悲入心、痛彻入骨，暗道果然什么天子雅量都是狗屁，慕明晰还是那个从来都不会忍她让她的黑心家伙！

　　失魂落魄出了勤德殿，她见到李嬷嬷和秦珠珠安静的在玉石阶下软轿旁等候的身影，眼泪顿再也忍不住，红着眼和送她出了殿门的许公公点了点头，便要疾步下了石阶赶紧回去，再论其它。

　　可天老爷就是不让她好过，勤德殿东头走来呼啦一群女人，领头的那个正是安国大夫人的亲女，大昭的明贤公主，当年慕明晰的妹妹。

　　明贤公主小家碧玉，如今满头珠翠宫人跟随、贵气上身了不少，只她向来身子骨弱，这几日又染了风寒，瞅着更是楚楚可人。

　　迎面见到了温渺渺，好似没看到她眼红红，惊讶又不失惊喜的走上前来打招呼，“得知公主今儿入宫，本宫正想与你见上一面，偏偏今儿一早头痛欲裂便来晚了，还以为公主已经出宫，原是来了陛下这里。”

　　温渺渺此刻已强自平静了情绪，不冷不热扯出一个笑，“梨花，别来无恙！”

　　话音没落，明贤公主背后一位紫衣侍女，年纪不大面相不善，气势汹汹道，“好生大胆！见了明贤公主竟半分不知礼！”

　　温渺渺面皮子顿就一紧，如今慕梨花贵为大昭公主，比她这个楚朝公主确是要尊贵不少，那宫女狗仗天威，而她却还奈何不得。

　　尽管她暗自宽慰低个头，福个礼没什么要紧，可慕梨花此人心性歹毒，她如何曲得下膝头。

　　当年慕梨花死皮赖脸谄媚求她住进公主府，却暗里搅风搅雨惹得她和慕明晰频繁争吵。

　　她那时还不知这个女人对慕明晰这个养哥哥有女儿心思，傻傻的只在嬷嬷跟前委屈的掉眼泪。

　　嬷嬷安慰她说，家家一本难念的经，哪家媳妇都会面对来自夫家的麻烦人事，即使她是公主，可喜爱上了慕明晰，容忍他的家人便是没法子的事，及至后来，她的一路容忍，害了自个小产落胎……

　　如今她对慕明晰情失断爱可以不忍，偏偏慕梨花是能给她下马威的身份了。

　　温渺渺面上还能维持平静，后槽牙却咬的生紧，正是为难之际，身侧的许公公轻扬了下拂尘，撇了眼明贤公主，弯身朝温渺渺温和出声，“九公主，御轿还在等着。”

　　慕梨花接到许公公那一眼便暗悔小不忍乱大谋，朝紫衣宫女喝道，“九公主和本宫情同姐妹，何须多礼，下去自行掌嘴！”

　　温渺渺没瞅到许公公那一眼，只以为是他出声提醒了慕梨花，在勤德殿外万事收敛些好，不再去理会慕梨花的做戏，转身想向许公公福个身对他解围表示感谢，许公公忙上前止住，“公主万万不可，老奴当不得公主一礼！”

　　大昭天子跟前的总管太监怎当不得她一小朝公主福礼，温渺渺暗忖果然越是权高位重，越是谦卑恭顺，也不再多礼，微笑点了点头，转身要下石阶，可走了几步，见许公公跟着，忙又转身笑说，“许公公留步。”

　　许公公给人感觉严肃古板，此时却笑露白牙，“老奴没法子留步，陛下吩咐老奴送公主回上林苑，老奴需得步步紧跟。”

　　这话一出，温渺渺怔愣当场，她也听到天子一个送字，可和许公公理解的未免相差甚远，送出殿门不也就是送了？

　　许公公又在躬身伸臂，她迟疑半晌还是作罢，暗自腹诽她只是个小朝公主，难不成去质疑大昭的御前总管会错了天子的意。

　　她满脑子瞎想，不知背后的慕梨花面色狰狞，死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丝绢被攥的面目全非。

　　静静在殿外等了许久，勤德殿依然未曾有召，紫衣宫女搀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她，轻声劝慰，“公主，陛下公务繁忙未曾召见，下回必能得见的。”

　　下回又下回……她断了入宫的心思受了公主的身份，只求哥哥还和以前一样疼她，这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