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江湖录》杳杳冰敲月

1、相思树

　　——“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一）
　　某年间，太监六喜当权，民不聊生。
　　是日，一年度的庙会来临了，使世人短暂地忘记了纷争和霍乱，在肃杀的朝代气息中增添了一丝喜庆。

　　“小姐，慢着些。”
　　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快步地穿梭在人群中，只见她乌黑的长发飘散在空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她转过头去，那双黑色的眼眸明亮而澄澈，灵动而可爱。
　　“快些，否则花灯都要被其他姑娘抢光了。”她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身后体力不支而喘着粗气的丫鬟，继续快步向前走去。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声，前方聚集了一大片的人群。
　　丫鬟终于追上了小姐，喘着气说道：“小姐，前面发生何事了？”
　　苏念卿仰头垫脚朝前望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她转动了一下眼眸，模样十分灵巧，然后一个穿梭挤进了人群中。
　　“哎呀，小姐……”丫鬟无奈地叹了口气，立刻认命地跟了上去。

　　被人群围着的中央躺着一名倒地的姑娘，因为姑娘的背部朝上，只能看到衣服有些许破损，但看不出个究竟来。

　　“啊……是血啊……”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指着姑娘的腹部，只见腹部开始慢慢向外流血。
　　“是……是采花大盗啊……”
　　“啊……快逃啊……”
　　“快走吧，被他抓去可不得了啊……”

　　人群开始大规模的散开，不顾人撞人。
　　“又是采花大盗？”苏念卿的美眸一瞪，刚想召集众人谋划对策，却被突然散开的人群给推搡了起来。
　　左右推搡着，苏念卿一个不注意，被人群挤到了桥头。“哎哎……”由于重心不稳，苏念卿左脚绕到了右脚后，眼看着就要掉入护城河中。

　　这时。
　　一阵风吹过，河边的相思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名黑衣男子破风而来，踏燕而飞，他的右臂牢牢地将苏念卿搂在怀中，然后左手举刀，划过长空，继而稳稳地落地，立于相思树下。

　　他猛然松开苏念卿的腰，狭眸一闪，声音低沉，“小姐受惊了，可无碍？”
　　他说着话，始终未曾抬起头。

　　“无碍，多谢公子相救。”苏念卿的琼脸露出一抹羞色，又对眼前的男子很好奇，抬着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容态尽天真。
　　苏念卿的眼神流转，说道：“公子，你为何一直低着头？”

　　男子轻轻咳了一声，摸着头以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有些害羞，有些腼腆。
　　与他硬汉的形象，形成反萌差。
　　他慢慢抬起头，眼神一闪一躲，说道：“小姐没事就好，在下……先走了。”

　　“慢着。”苏念卿迈开步子追上他，轻快的步伐使她的衣裙飞舞，鹅黄衫子郁金裙，雅态轻盈。
　　她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说道：“我叫苏念卿，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江猛。”

　　苏念卿笑着点头，说道：“江公子，今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念卿铭记在心。”

　　江猛背着大刀，一身粗布黑衣，十足的粗汉形象，反而面对眼前的女子，变得局促不安和紧张。除了风和乱动的相思树，那一刻，他只记得眼前女子巧笑倩兮的容颜。

　　相思树下，花瓣飘落，风吹过，是小姐和公子的初遇。

　　（二）
　　丞相府。
　　苏念卿从庙会回来，刚到大堂上就看到一脸愁容的父亲，焦急地来回踱步，心事重重。于是，她上前问道：“父亲，发生何事？”
　　“念卿……”父亲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愣了一下。

　　可是，他快速辗转地考虑之后，老脸一横，握住念卿的手，说道：“念卿，六喜公公要让为父……把你献给当今圣上！”
　　“什么？”苏念卿看着父亲，灵眸闪烁不定。

　　“父亲？你……答应了？”
　　“父亲，你怎么忍心？圣上，圣上……他年事已高，都能当女儿的爹了……”

　　父亲说，他实在是不得已啊。
　　父亲说，六喜大太监拿他贪污杀人的罪证威胁他。
　　父亲说，万一你当上了皇上的宠妃，从此一跃而上……
　　……

　　“我不要！”苏念卿不断地摇着头，一脸不敢置信和悲痛的神情，然后跑出了丞相府，一路沿着街道跑去。
　　不知是风，还是恼人的情绪，惹得苏念卿泪流琼脸、沾襟袖。

　　跑到街道的转弯口，突然前方迎来一匹飞奔的快马，她惊吓得双眸瞪大，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瞬间失去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纵马人猛地拉缰绳，但是距离太近、速度太快，眼看着马蹄就要踏上苏念卿。

　　这时。
　　一把大刀横空飞来，砍断路边的栏杆，砸上那匹马，减缓了马的速度和压力。然后，大刀的主人飞身而来，右脚点地，借力环住苏念卿的腰肢，旋转了两圈后，将她环到了安全的地方。

　　苏念卿惊吓过后，才看到眼前的男子，继而惊喜地说道：“是你，江公子！”
　　“你又救了我。”苏念卿看着他，玉脸微红。

　　江猛点了点头，狭眸深邃，声音低沉，“苏小姐，可无碍？”
　　“无碍，多谢公子。”苏念卿点头，玉脸越发红了起来，像是街边盛放的樱花朵，有意相迎。

　　身后，突然传来丞相府护卫的喊声，是来抓苏念卿回去的。
　　情急之下，苏念卿下意识抓住江猛的手，说道：“带我走，好不好？”
　　江猛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护卫，不加思索地，就拉起苏念卿的手，然后将她索入怀中，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

　　苏念卿被他抱起，狂奔飞去，低着头看到他弧度分明的下颚线，再度红了脸。
　　甩开了那群护卫，江猛带着苏念卿飞到护城河外的草地上，而河的对面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你又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苏念卿看着他，不自觉娇羞的模样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魅惑力，令人移不开目光。
　　江猛看着她，轻咳一声道：“举手之劳，不用小姐报答。”

　　“你可以唤我念卿。”苏念卿看着他，眸光中带着一丝期待。
　　江猛的眸光闪烁不定，薄唇蠕动着，喉咙反复地颤动，才慢声说道：“念……念卿小姐……”

　　“嗯！”苏念卿露出开心的笑容，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春日里的蝴蝶，明媚夺目。
　　她转着圈，在他的面前停下，说道：“那我喊你，阿猛哥哥，可以吗？”

　　“可……可以。”江猛立刻低着头，歪着脑袋使劲点头，怕是害羞得能找地洞钻进去了。

　　（三）
　　后来，他来到丞相府，才知道苏念卿就是丞相的千金，是他高攀不起的人。
　　以前，他是行走江湖的豪情男儿，一把长刀立于身后，身家为零，杀虐无数，可那是在遇见苏念卿之前。
　　遇见苏念卿之后，他就是她一个人的护卫，护她一生周全，只为她一人而存在。

　　（四）
　　“我不想进宫，你带我走好不好？”那天，她向他哭诉，泪眼婆娑。
　　“念卿小姐，只要你说，不要问我好不好，请直接给我命令。”他点头，坚决而不后悔。

　　之后，他们定好出逃路线和出逃日期。那一天，江猛租了一辆马车，在黎明来临之前带着苏念卿逃离朝廷，远离江湖，想要找一个依山旁水的桃花源之地，共度余生。

　　岂料，出逃当日，皇后派了杀手埋伏在丞相府，一路尾随他们，到了城外后开始追杀。起初江猛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后来被杀手追上后，江猛驾着马车，边逃边打斗。

　　饶是江猛的武艺高超，但是面对一波武艺高强的暗影杀手还是略显吃力。江猛看了一眼身后步步紧逼的杀手，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小姐，快跑，不要回头，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那你呢？阿猛哥哥，我们要一起逃走……”

　　“放心，我就在你身后，你记住，一直跑一直跑，千万不要回头。我就在你身后，你要一直跑一直跑，不要犹豫和回头，否则会影响到我，知道了吗？”
　　“好。”

　　于是，他一人一刀，抵挡住所有的暗影杀手们。长刀在手，除非他倒下，否则没有人能从他面前跨越过去，直到厮杀到最后。
　　终于，所有的暗影杀手都被他打败倒地了。

　　猛地，他的身体踉跄，失去重力般跪倒在地，仿佛能听见膝盖骨和地面碰撞的声响。他右手的长刀坠地，勉强能支持住他的身体，而没有倒下。
　　他费力地、看向前方，因为没有看到那个身影，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念卿小姐，一直跑一直跑，不要停，也不要回头，一直跑……

　　不能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啊……
　　念卿小姐……
　　念卿……

　　他缓缓地低下了脑袋，一股血流从他的脑后顺着他的肩膀流了下来，只见他的背部和腹部插满了四把长刀，鲜血从伤口流出，滴落在泥地上，染红了一片。

　　到死，都要护念卿小姐一生平安。
　　以后，小姐也一定要一直平安啊……若能一直陪着你该多好……只是……只能……再见了……

　　（五）
　　苏念卿一路跑着，眼泪早已风干，可还是一直跑一直跑，都没有回头。因为她牢记着他的话，不能因为她的过失，而影响了江猛，她只要等着江猛来接她就好。
　　所以，她一直跑，没有回头。

　　突然，她被路上的石头绊倒在地，手掌被擦出了血痕。
　　痛吗？
　　一点也不痛。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她会流泪，那么痛苦，那么控制不住地流泪？她的身体仿佛被固定住了，眼泪像是决堤的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就这么跌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直掉……直到哭干了眼泪，喉咙也发涩。可是最后，她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故事的最后，她等来的人是六喜公公。六喜公公把她抓了回去，关在丞相府，不吃不喝了好几天。
　　她倔强地等着江猛，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江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
　　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此后，她接受了命运一切的安排。

　　只是，她的笑容再也不明媚，眼泪没有温度，眼神没有光芒。无言沉默带走了她的欢笑、天真和娇俏，带走了她春夏秋冬四季的界限。

　　又是一年，相思树开花，花落满地，是丞相千金苏念卿嫁进皇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