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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假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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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凉意压下了喉咙的干痒,带来了妥帖的舒服。然而下一刻,鼻尖便传来一大股药味,苦涩紧接着在萧黎口中弥散。
那药还是温热未曾冷去,然而这滋味也实在不敢恭维。
萧黎下意识想闭口,身边那人却似一早料到会如此,先下手为强捏住他的鼻,硬逼着他将药喝了。
鹏哥真是越发会以大欺小了,萧黎想。
他额上冒了一层汗。
“殷南鹏”见了,便寻了帕子替他擦。
萧黎脑海昏沉,并未多说什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转了个身又睡过去。
屋外夜风习习。
屋内,“殷南鹏”迟迟未去。
他不发一言,在黑暗中伫立良久,直等到床上的人呼吸变得悠长,这才脱靴上床,与人同拥一床衾被,将自己的温暖匀了出去。
这一觉,萧黎睡得香甜。
甚至做了个美梦,梦里一大片草原,阳光是温暖的,天空蓝得纯粹,他在草原上策马狂奔,惬意得不像话。
就连萧黎梦醒后,仍对梦中的世外桃源念念不忘。
唉,醒来就不好受了,骨子里都透着酸疼,被褥再暖也缓解不了。
萧黎叹了口气。
等等,不大对劲。
萧黎又看了眼床榻,伸手探去,他身侧的被褥,是暖的。
萧黎想起昨夜那碗药,顿觉头大,手忍不住捏上鼻梁。
“怎么,见我就头疼?”语气中带着戏谑。
戚妄不知何时出现,此刻正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假意埋怨:“昨晚替你暖床时不疼,现在见面倒是疼了。”
萧黎满眼都是这人,展颜笑道:“哪能,巴不得多看看你。”
“是么?”戚妄挑挑眉,递上一物。
萧黎接过碗,用勺子划拉了一下里面的粥,打趣道:“你不喂我么?”
“我去见过殷兄了。”戚妄不急着回答,转而说起其他事。
萧黎病恹恹的,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他全说了?”
戚妄偏头看了看地面,苦笑道:“全说了。”
他笑得十分勉强。
萧黎低头不说话了,认命似的开始喝粥。
“没事的。”戚妄脸色十分平静,像是想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萧黎摇了摇头,想说什么。
戚妄赶在他开口前,重复道:“没事的。”
可事实摆在那,并不会因为什么坚定的言语改变,而爱情感动上苍的故事更是荒谬无比,天方夜谭。
萧黎静静看着戚妄,皱了皱眉,不忍心反驳。
戚妄越说越小声:“不是巴不得多看我么,那你就好好的,怪医也来看过,他还开了药的——”
云淡风轻终于被撕开,戚妄再也说不下去。
戚妄猛地抱住了萧黎,萧黎叹了口气,轻轻拍他的背。
然而这举动并没起到安抚作用,戚妄反而愈发加紧了怀抱,像是要把萧黎融进骨肉里。
“你要是有事,要是有事——”戚妄闭了闭眼,哽声道,“我定要留到最后,看你惨状,好好嘲笑你一通,然后去最好的酒楼,叫最美的姑娘,找最俊的小倌,和他们夜夜笙歌以示庆贺。”
萧黎没见过这样的戚妄。
这人从来都对旁人漠不关心,看起来潇洒,甚至可能是无情。
可如今无情的人担忧畏惧,尽管还改不了骨子中的倔强,可他胸中心脏怦怦作响,振聋发聩。
老天惯会捉弄人呵。
“戚妄啊。”
那两个字烙入心间,出口便成叹息。
……
戚妄留了下来。
萧黎病重不起,戚妄几乎寸步不离,事事亲为。
能时时见着人,心中还算愉悦,但萧黎每每看见戚妄小心遮盖的疲惫,心中又会升起愧疚。
更多时候,他喜欢盯着戚妄身影发呆,一看就是半天。
“看什么?好看么?”戚妄发现这人的目光。
萧黎回神,摸摸他的脸:“好看啊。”脸上的悲伤茫然顿时消逝不见。
戚妄扭了脸:“不让你看。”
萧黎笑笑,视线重归手中书卷。
此刻药房内。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药童正给殷南鹏碾草药。
殷南鹏问:“你们门主最近如何了?”自戚妄来照顾萧黎,他便没像以前那般跑得勤了。
药童回话:“还那样,不过自从那位戚公子来,药是开始喝了。”
殷南鹏漫不经心道:“那就好。”
“殷师父。”药童想起什么,眨巴了下眼睛,“我想问您个事儿。”
“想问就问。”这小孩好学上进,碰上不懂的药理,殷南鹏也常替他解答一二。
药童探头看了看门外,确认无人偷听,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戚公子懂医吗?”
殷南鹏向他解释:“自古毒医不分家,制毒必会解毒,他自然会对医道有所涉猎。”
殷南鹏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只是性子冷了点,你有不会的,问他也是可以的。”
“碾好了。”药童仔细把药粉盛出,交到殷南鹏手上。
殷南鹏点点头:“还有什么不懂的么?没了的话我便先走了。”
药童似乎还要说点什么,但见殷南鹏一副赶时间的样子,小童终归没把话说全,躬身送走了人。
待殷南鹏走后,小童便着手去洗器具。
他边洗边想:明日得忙快些,好赶去黑市上淘几本古籍,最好是破破烂烂那种,那种往往会记载更多古旧药方。
那日他路过,分明看见戚公子在门主的药罐里加了整一握黄连。
门主之前就嫌过药的苦腥气太重,戚公子放了黄连后,苦味岂不是更甚,可自从戚公子来,药送过去,门主反而一次不落喝了。
殷师父说戚公子懂医,他还说戚公子是玄林门贵宾,要尽力款待,那戚公子定是不会错的。
但总想不通,觉着不对劲。
黄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功效么?
戚公子用药一定有他的道理,那就一定是自己药书还没读通钻透,小童想。
此时的他太过单纯好骗,远远没领略到世人的冷漠。
黄连的用法太过简单基础,没人替小童解答,小童翻遍了能找到的书也没个结果,他不好意思也不敢向冷面的戚妄问出口。
要不怎么说光凭努力不足以成功。想成功,还得丢弃一些颜面以及对他人持些怀疑。
而服了黄连的萧黎并未如期望那般有所好转,他每况愈下,前几日尚有精气神傍着戚妄出门走动,现下却只能终日卧床。
看着枕边人脸色一点点苍白,戚妄心中不是滋味。
病霾覆在萧黎脸上,原先俊朗的面容早已失了神采。他整个人都病恹恹的,不能像从前般谈笑风生舞弄风云。
唯有那双眸子光芒不减,每每看见戚妄就亮得出奇。
就这一两天了,戚妄想。
其实大家都累了。
等待罢了。
戚妄吹了吹褐色的药汁,舀了一勺送进萧黎的嘴。
“戚妄。”萧黎乖乖喝了,道,“我可能——”
有些话不得不说出口。
戚妄拉过萧黎的手,替他诊脉。
“你可能什么?”
戚妄木着脸,抬眼看萧黎。
萧黎心中发毛,不安在心中滋长。
戚妄情绪没什么起伏,又低头舀了一勺药,方道:“我知道的,你不用说。”
可他的眼圈红了,雾气在他眼中弥漫。
萧黎握上了戚妄的手。“你怎么了?”忧绪乍起,不由引得他咳嗽连连。
大概是一时落入情绪难以自拔,戚妄没急着理萧黎,过了一会他方察觉萧黎咳得辛苦,急忙去为他拍背顺气。
“我没怎么,倒是你,都这样了还瞎操心。”
萧黎缓过气,听见这话才稍稍放了心。
“也只为你操心。”
萧黎摸了摸戚妄眼尾,他不想让这人难受。
像是为了宽慰,萧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以前他总是倒点剩点,力争少喝,不过戚妄在的话总会盯着他,不好动什么手脚。
“苦么?”
萧黎指指嘴角,道:“苦死了。”
笑容在戚妄脸上缓缓绽开。
只是这笑虽发自内心,却全然不同以往,反而更像诡计得逞后的快意。
萧黎呆愣地看着戚妄站起身。
“额外加了那么多黄连,不苦也难。”
(^_^)
萧黎愕然。
(⊙_⊙)
“也怪你,之前只做做样子不喝药,否则怎会察觉不到?”戚妄已经走到门边,对屋内人嗤鼻而笑。
萧黎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
“萧黎。”戚妄一字一句,评价道:“你真是很不错。”
“啪。”屋门被重重关上了。
萧黎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想挽留的人却走了。
完犊子了。
萧黎掀开被子想追出去哄人,然而悲催的是,他发现此刻自己根本没力气下床,甭提出门去找那小祖宗。
真是抬起石头砸自己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吱呀——”
门又被打开。
萧黎又看到了光。
“我错了。”
虽然对戚妄的去而复返十分迷惑,但现下老老实实认个错才是最佳之选。
“我是不是还该走形式问您一句错哪了?”
“哼。”戚妄冷哼一声,伸出手,道:“解药呢?”
他可不是来听萧黎编瞎话的。
萧黎捏了捏手中还来得及打开的药瓶,面上带了点乞求:“别了吧。”
“装病装上瘾的时候怎么不说别了吧?”撒娇蒙混在这可不管用,戚妄不吃这套。
两人僵持不下。
戚妄作势要走,萧黎连忙把药交出去。
戚妄点点头,脸上终于有些笑意。
他决定走走吵架的一般步骤。“说说,错哪了?”
萧黎神色诚恳:“我不该骗你。”
戚妄挑了挑眉,萧黎慌忙又道:“即便骗了你,也应当马上知错告诉你,不该等你来揭底。”
戚妄抱手:“还有呢?”
萧黎痛心疾首:“我本来没想骗你,真的,我就是太想你了。起初我装病只是为了骗骗黄沙门,好打消他们疑心,将漏网的全引出来。”
萧黎顿了顿,马上换了副哀戚样:“可我太久不见你,你也不给我回信,所以我就想——”
“行了行了。”戚妄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人不去演苦情戏真是可惜了。
戚妄可不是傻子。“还骗?等着我夸你演技好么?”
鬼话连篇。
黄沙老怪都死了,剿灭些余党用得着种蛊来装病装死?他萧门主对自己这么不自信?
此次装病,分明骗的只有一个人。
偏偏戚妄还真的信,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戚妄对天叹道:“我不过忙了几日教务。”
萧黎出声提醒:“九十多日。”
戚妄斜他一眼:“不过几日教务,你就如此沉不住气,想我想到失了智,干这种事?”
萧黎道:“岂止失智,简直失命。”
戚妄:“因此你连我师兄的鬼话都信?”
萧黎认真想了想,否认道:“其实我没信。”他没那么蠢。
萧黎看了眼戚妄,伸手圈住他的尾指晃了晃。“其实你也没信,但你也赶来见我了。”
黄沙一战前。
青峰教教主找上了萧黎,要与他以物易物。
江教主说,他有一种蛊可令人逐渐病弱假死。
大抵第一次见面不大痛快,萧黎对此人心存忌惮,又碍于戚妄的面子,于是十分不委婉地拒绝了。“区区黄沙门,我不需此蛊。”
那时江教主摇了摇扇子,悠悠道:“除了黄沙门呢?”
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江教主明白萧黎心思。
最后,交易达成。
虽然萧黎不信江教主。
不过对方条件不算太过分,萧黎付得起,也可以顺便得个人情。
他真的挺长时间没见着那人了,做个局又如何?
感情不就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因此萧黎不相信,却仍愿装病,而戚妄不相信,但也愿意为他跋涉千里,心甘情愿赴这场赌局。
皆因心中唯他无二,所以谎言毫无诚意也可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