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阑珊处 ...
-
飞出芳煜殿，随着烮天刻意放缓的速度，殇璃飞快地尾随着。似乎在霜花两岸的冰泉处拐了个大弯，绕了几处，才来到一个山石林立的地方。石林呈圆扇形分布，林下群石环绕，姿态千奇，但也不失别样奇观。分布在石林的周围有几丛淡雅的小花，咋看之下应是许久不经打理，所以略为杂乱无章，却又浑然一体，在夕阳的余晖中有着别样的魅力。如果不是因为到了目的地，殇璃还真怀疑烮天是不是故意带她绕远路，而且还有耍她的倾向。
只见烮天走至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旁，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抵在那块石头上的一个凹槽处。隔了些许时间，殇璃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硬物衔接之声，随后正面的那块石壁在轰轰声中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条深深地甬道，黑暗而不见尽头。
“可知我带你来此是为何？”烮天忽然发问。
“属下不知。”殇璃现在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仿佛隔了一世纪之久，烮天才缓缓道来。
“还记得当日之人吗？”
殇璃头脑里划过一个稚嫩的，抹不去悲伤气息的身影。
“昊熠，是他的名字吗？”
烮天叹息了一声，“他是我的儿子。”
“啊！？”殇璃一脸不可置信。
……
粉绫女侍的身影出现在殇璃脑海里，还有那句决绝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
‘主上命令，最坏的情况，绝、后、患！’
殇璃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烮天，恨恨的说“既然是父子，为什么将他折磨成这样还不够，甚至还要轻易地抹杀他的存在，为什么！”此刻的殇璃彻底暴走了，一拳挥至烮天的胸口，但却生生停住。
“别说什么不想他受苦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如果作为一宫之主，却连自己的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却还说什么守护苍生！”她的捏成拳的手缓缓垂下，蓝色的卷发挡住了她的眼睛，从她的身上缓缓弥漫着一股悲哀的气息。
烮天盯着殇璃褐色的眼睛，“殇璃，就叫你璃儿吧……你是在替昊熠悲伤？”深意地看向殇璃，似想看清她的想法。
殇璃别过脸去，淡淡道：“宫主难道您也认为昊熠是鬼吗？可是他……”
“今日是熠儿的生辰，我却无法与他像煜儿那般的庆生宴，所以，让你代替我去帮他庆生罢。”烮天冷冷打断了殇璃的话。说罢，转身准备离去。
“作为父亲，这个位置在他心中是不可替代的，我相信宫主您最了解了，为什么还……”殇璃急急地看着烮天急欲避开此地似的举动，上前欲拦住烮天离去的脚步，怎料烮天一个回身飞起急退，抬手一阵掌劲轰来。虽说这一掌没有什么实际的杀伤力，可是却把毫无准备的殇璃掀飞入石壁开启的甬道深处，重重跌入潮湿的地面。等到殇璃反应过来，起身飞奔去甬道入口处的时候，入口处的光芒已渐渐消失，殇璃只撞上了那冰冷而带着潮气的石壁。黑暗瞬间包裹住四周，只能听到漆黑的甬道里滴水的声音和殇璃自己厚重的呼吸声。
对于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黑暗的殇璃来讲，黑暗并不可怕，而这副不属于殇璃的皮囊，也仍然具备着殇璃曾经的能力，黑暗中犹若观火。
“明日只需晨光射入此地，门自会打开！”烮天不留余地的口吻渐渐远去。
“哼，上位者的通病！以为是下人就可以随便使唤，真是不通人情，不给选择余地的！老顽固，老变态！”殇璃在黑暗中不尽地抱怨着。想起烮天之前的话，殇璃的语气顿时缓了下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不会这么巧吧。”
殇璃不曾知道，自己曾经的一个无意的决定，居然就这样和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诞辰日，呵呵，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殇璃一边往甬道的深处走去，一边用手轻摸着衣袖里的锡雕盒子，心底有种莫名的欣喜。如果他看到了这个生日礼物，是不是会和自己生日时得到礼物一样，露出属于他笑容呢？真的很想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
轻踏着潮湿的地面，殇璃不知觉的合着钟乳石上水滴落地声音，翩翩起舞。仿佛她本就是属于黑暗的精灵，没有一丝的停顿和犹豫，这里才是她自己的家。走了较长的一段路，周围狭窄的空间顿时开朗起来。有一种不知名的植物，在洞穴的岩壁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有那么一瞬间，殇璃有种回到了‘家’乡的错觉，那漫长而无尽的黑暗，没有阳光，没有温暖。
“谁！”愤懑而略带惶恐的稚声带着回音从不远处传来，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人置于这样的黑暗环境中，谁知道会不会疯掉。
“熠？”殇璃试探的叫道，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
黑暗里忽然没有了声音，只有潮湿的空气，水滴落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嘀嗒’声。
“昊熠？”殇璃打破了这讨厌的沉默，他若是不出声，难道还要自己找他不成，真是个麻烦的小孩……殇璃只好继续漫长的‘寻宝’工作，又黑又深的山洞里找人，不就是寻宝的感觉吗。
“不要过来……”男孩略带焦急的语气，“我……”
“哎，你什么你哦，一个大男生居然还要女生去找，真是没风度。”打断了一般说的都是废话的他，殇璃不管三七二十一，提步而奔，反正在黑暗中和在白日里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黑暗的石道里，呼吸间，漉漉的空气进入口鼻里，说不出的舒爽。
恩，很近了。殇璃听到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殇璃几乎是用冲的，所以并不知道，怎么该死的洞穴里居然会有水潭，水潭边不合时宜的青苔就这么的把殇璃一滑。殇璃还没来的急稳住身形，伸手就朝最近的物体抓去，就这么硬生生地把水潭边正在着急穿衣服的倒霉鬼给一起扯下了冰冷的水潭里。
“啊……”“啊噗……”最后两个人的声音一起湮没在水里。
“哗……哗”的水声伴着两个人头探出了水面而不断地淅沥着，男孩银色的长发散在粼粼的水光中，环绕着水中二人的身体。殇璃紧紧抓着男孩肩膀上几欲滑落的衣服，脸靠在他细腻的胸膛上，颤抖而害怕着。
“你怎么每次都不让我把话说完？”男孩看着怀中微微颤抖的殇璃，赶忙游到岸边，拖着半掉的湿衣服，抱着殇璃上了岸。“你莫非害怕水？”看着这个小女孩，昊熠毫无办法，怎么有这样的人存在？既不怕黑暗甚至不怕他，却对水有惧意。
“才……不是呢，……只是这个水塘深了点嘛，啊……阿嚏！”殇璃无奈地揉揉鼻子，想当初刚来这个世界时，为了把身体洗干净，就毫不犹豫地跳进河里洗澡，幸好那个水不深，否则自己刚来就挂掉，岂不是亏大了。
黑暗中的两个人都看着湿漉漉的对方，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啊？”殇璃这才发现不大对劲，自己似乎还躺在某人的怀里。
“你把我的衣服抓得那么紧，我怎么穿？”昊熠无奈地想伸手提提衣袖，可是殇璃的手和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想动都动不了。
“啊？！”殇璃下意识推开昊熠，后退一步，恰好撞到身后的石壁上。“痛……呜。”揉着后脑勺疼痛的源头，殇璃弓着身子蹲下，嗷嗷大叫。
“你，你没事吧！。”昊熠终于乘着空挡穿好衣服，俯下身去看看殇璃的伤势。
“你如果撞到，你说痛不痛，没大脑！”殇璃没好气地说到，但是眼珠子却滴溜滴溜的转。
“那，怎么样才可以不痛。”昊熠担心的问道，伸手轻轻放在殇璃的后脑上，缓缓地揉着。
“有啊，反正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跟落汤鸡似的，冻死我了，你用焚焱功生火嘛。”
昊熠眼眸湮没在了银发里，似乎用尽力气才说出“我不会……”
殇璃看着无意间被自己伤害到的昊熠，伸手环住他，在他耳边呓语道：“没有关系的，熠，焚焱功大家都会多没意思，我教你学其它的。”其实焚焱功在邫磷这个城市里甚至整个人界大陆上，只有敥祈宫里的嫡传子嗣才能学习。殇璃那是在变相安慰昊熠。
“可……我只会伤害人，那日，芳煜殿里的那些人，我……”淡淡的哀伤再一次出现在这个少年的眼中，红色的眼眸仿佛要滴出血泪来。
殇璃不由分说地抓住昊熠的一只手，凉凉的，仿佛是玉石般润滑。“你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手掌上，什么也不要想，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殇璃柔柔的说着。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的洞穴里对望着，只是此时昊熠的眼睛里多了一层希翼的光芒。
黑暗中，湿透全身的两个人面对面地跪坐在湿冷的地上，穴风轻拂，惹得殇璃一阵寒颤。要快点了，否则我还没有出去就被冷死了，殇璃在心里嘀咕着。
殇璃的右手手心朝上，在两人的中间托着昊熠的手。“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你自己体内的力量……”殇璃在指导昊熠的同时，手心处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在黑暗中，只见两人相合的手先是暗紫色的光芒一闪，霎那间就被刚出现的乳白色光芒融化掩埋了，只是白光才出现不久，就忽明忽暗的几欲消逝。昊熠的轻放着的手因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而准备移开那个令他内心骚动的地方，殇璃发现了他的不安，手势一变横握住昊熠的手掌，十指相扣。“熠！记得不要刻意压制它，要好好面对，不要逃避！”你再逃，你再逃我就要冻死了……我做魂都会绕着你！殇璃一边哆嗦地在心底咒骂着，一边从手心继续释放着她本身的黑暗能量。
“我！我不行的！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鬼的力量有什么可学……唔。”殇璃无力地为了堵上他过多的废话，想也没有想就用她的樱桃小嘴封上了他的。
瞬间的冰凉与柔软让两个人都是一愣。昊熠心底一颤，张开了双眼，黑暗里能视物的他只看到了殇璃长长的，挂着水珠轻颤的睫毛，一阵栀子花的清香拂面，熏红了他的脸颊，此刻的他忘记了自卑，忘记了黑暗，忘记了寒冷……只剩下唇上的感触，和那栀子花的香味在心头萦绕。
殇璃神经大条地推开了这个眼前彻底变成石雕的某人，准备继续她未完成的大业。可是从手心输了半天力量都没有看到石雕的反应。殇璃彻底怒掉，挥起空闲的左手对着对面的人就是一个暴栗。“你到底要不要学啊！不学我才懒得管你，害得我……累死啦！”
“你……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刚刚那个……是什么意思吗。”昊熠刚从石化中解冻，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差没有一头撞墙了，怎么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人，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
“怎么可能不懂，不就是‘亲’吗，有什么问题？要不是轩哥哥一副老大不小的严肃样，我也早想试试了，西方人的礼仪嘛。”殇璃一脸认真。她过去的家乡，呆了那么久的地方，除了最为亲近的露以外，就只有父亲和哥哥两个对她爱理不理的冷血异性。以她学习的知识范畴来看，这就是人类异性间最基本的礼节，只是，她不知道她所学的地域文化和这个时空的文化压根就不搭。
“我五岁前就接受过教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就是没有你这种谬论！以后不要随便拿人来试！”不知道怎么的，听到殇璃把他拿来做实验，还准备把他人拿来当试验品，异常的生气。被殇璃握住的手狠狠抽出来，怒视着她。
“啊？居然是东方的教育？这里是东方吗……那我要好好注意下了。”殇璃一脸明悟，随即抬头就对上了昊熠生气的双眼。“生什么气啊，如果这里是东方的话，那占到便宜的是你哎，我应该去墙角哭一下来配合你……。”说罢殇璃起身，准备朝山洞的一角走去，可是肩膀瞬间被扣住，前行的脚步被迫止住。“咦？有什么问题？”殇璃莫名其妙地转身，看到昊熠那哭笑不得的眼神，心里虽莫名，但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除了悲伤外的其他表情都很好看。
“我虽不知你口中的什么西方，东方的，但是你切要记住，不要再……”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也变得和轩哥哥一样唠叨。”殇璃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了一个事情。“你别动，千万别动！”说着一只手搭上了昊熠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输送的力量有成效了还是怎么的，殇璃看到了昊熠红色的眼眸里若有若无的金色光芒。
昊熠一脸奇怪，但看着殇璃严肃的表情，乖乖地保持着扣住殇璃肩膀的姿势一动不动。殇璃闭上眼睛，调动体内剩余的全部力量猛向昊熠的手涌去。昊熠顿时觉得从殇璃握住的指尖传来阵阵麻痹甚至刺痛的感觉，而且越来越严重，而这种近乎绝望的痛感直奔他的头部。“啊……呃……”昊熠本能地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捂住头部倒地，支撑着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但痛苦却丝毫没有减轻。
殇璃虚脱地原地跪倒，看着地面痉挛的昊熠，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从没有现在这么恨自己没有好好学习露所灌输的知识。拖着沉重地几乎倒下的身体，殇璃咬着牙，吃力地挪到昊熠的身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更加的沉重和寒冷了。
为什么他的身体里有不止一个禁制？为什么那些禁制还不是人界应该存在的东西？为什么禁制居然还残忍地盘旋在他的脑部，紧紧禁锢住他的精神力？可恶！该死的！为什么自己这么没有用，为什么……什么超出人类的头脑，超越人类的能力，这些根本就是空谈！殇璃缓缓抱住昊熠几近冰冷而抽搐的身体，嘴唇颤抖地划过他的耳际，轻轻念道：“生日快乐……我也……请你坚持住，我要听到你亲口对我说‘生日快乐’。我们……即使不被承认，不被谅解，不被守护，但是……我们为了什么而苟延残喘，就因为生命的美丽，人世间的绚丽，让我们禁不住留恋。所以……不要放弃，不要一个人走……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啊！”
冰冷的空气，冰冷的身体，冰冷的快要破碎的梦，却被她温热的泪融化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不知道昊熠是否听到了殇璃的声音，他渐渐停下了可怕的抽搐，虚弱地抬起了手，轻抚掉了殇璃脸上的泪，朝殇璃安抚地微微一笑，有如阳光般的笑容，仿佛点亮了漆黑的山洞，融化了千年的寒冰，柔和而温暖。他用尽力气支起身体，将哭得几乎瘫软在地的殇璃拥入怀中，轻柔道：“生日……快…乐。”
没有殇，没有师兄们，没有辰轩哥哥，只是为什么，心却沉沦在了这片让人舒心的药草清香里呢？
莫非我心阑珊处，回首间，只是你……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阑珊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