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作残章诗成谶》惜也

9、殁

　　涟如没有找回失去的。
　　琴声从涟如的楼上响起，可是还有谁会倾听。声音回荡在初云谷时，尚还有一个人在为这琴声落泪。
　　采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含章劝她，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嘴里念着灵均的名字，越来越模糊。含章心里实在痛呵，却无可奈何，他再想说服采云时，采云说：“你回去罢，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含章说：“你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呢？”
　　采云倔强地说：“没事的，让我休息一下就会好了。我想静静，回去罢，你也很累了。”
　　含章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点头，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明早我来看你。记得吃点东西。”
　　采云点点头，她的眼里迷茫一片，神色黯淡极了，就像生命的酒酿正在一滴滴消逝。
　　含章走了，药庐里更是冷冷清清。采云看着过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些药草的气息。
　　直到，涟如的琴声开始。
　　涟如的琴声太多悱恻，孱弱的采云，如何抵御一弦一音透出的缠绵。那百转千回的琴声，很快就摄取了她的魂。
　　她回到了离烟绝尘的深林，她也迷醉于那缥缈不定的美丽；她走入了天旋地转的迷阵，在浩渺的虚空里感觉着自己；她欣赏着初云谷的每一片田畦，和山谷的每一片浮云。溪水静静淌过于她的足下，她迷恋自己水里的倒影。她实在爱这里，绝不想离去。她抚触着药庐的每一株花草的花瓣与叶子——凡灵均抚过的，那花草开放出最姣妍的姿态。
　　她终于笑了，就像昨日沐浴于晨光下时一样，或许比那更开心。她迷茫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晶莹，她实在惊讶眼前这一切的美。“灵均呵，快来看看，这美得极致。”她想要这样喊，可还没有出口时，心底便有了回应：“我全都看到了呵，均如一切你所看见的。”
　　采云的嘴角有蜜一般浓郁的笑意。终于，她站起来，到了院里，月色下花草们绽放着笑脸在等待她，每一个笑脸都明净如晓月而灿烂如朝阳。她两颊燃烧起来，恰似灵均凝视她那时一样。随着琴声的旋律——或是那内心的旋律吧，采云欢快地舞蹈，全然忘了自己与忧伤。
　　月光溶溶，她就像一个仙子，在群芳里舞动素衣。时间都凝滞了呵，她的快乐并不曾停歇。

　　涟如的心乱了，她无法细听自己琴声的一切，想象的洪水泛滥时，那曾经的美把她推上了幸福的山顶，让她快要窒息。然而那空落的酒楼，与寂寂无应的夜，把她从山顶拉回了谷底。她痛恨自己不能就这样醉倒，不然那美将会永恒。她去地窖里寻找酒时，却发现那里已然空空如也。而今清醒的痛呵，如何让自己的琴声治愈？
　　她撩断了琴弦。那一瞬，她盼那裂弦一声永续，便不用在用心去抚弄琴弦；她盼那裂弦一声能够传得辽远，好让那离去者听见；她盼那裂弦一声激越，好在那山谷里久久回应。
　　“我的心弦断了，如今，你们可有谁曾听见？”她泪落如雨。她来到月色里，不停地寻找，她有些后悔，那回应没有到达时，自己便先丢失了这最后裂弦的声音。
　　她来到采云的药庐，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她看到月下被雨水打落的花瓣洒了一地，采云就躺在花瓣里。她的头发沾湿了，泥土脏了她的裙角，可她那么娴静。
　　就是那裂弦的一声，采云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倒在地上。她的眸子已清澈无比，嘴角的笑容如云烟散去。她睡得那么沉寂呵，无论涟如如何呼唤，她都不曾醒来。
　　涟如抱着采云痛哭，她说：“你知道吗，你带走了我最后的琴声。”
　　是呵，最后的。

　　篝火就要熄灭，冰凉透入了灵均的掌心，眦痛又一次开始，他的心却依旧快乐无比，他陶醉于桑林的无穷无尽——直到沫寒停下了曲子。
　　她坐在那里，嘴角淌着褐色的血，奄奄一息，却流露着笑意。她说：“你和惜也不一样，让我告诉你吧，那天惜也独饮了那坛酒，留我在篝火前哭泣。”
　　灵均惊愕了，他冲过去扶着她，却发现她的身躯已经冷若寒冰。“你中毒了?......怎么会这样？”
　　沫寒依旧笑着，她望着那坛桂花醇，是的，她在酒里下了毒，并且痛快地喝了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将死之人，求这毒酒，让采云不再挂记，让涟如也可以忘却。你这是何苦，沫寒啊，你这是何苦。”灵均痛苦流涕。
　　“你为谁饮下这口毒酒，与我没有关系；我是为惜也，这也与你没有关系。”说罢，她闭上了眼睛，褐色的血，从她的眼里流出。
　　灵均再抬头的时候，那流星，一南一北，相继陨去。
　　“是否我也是惜也，这样离去，采云亦无法忘却？可这一日终就要来了，我无能为力呵！”
　　离烟与酒的毒，一起涌向他的全身，痛苦让他如此清醒，如月一般。他责怪自己，捶胸顿足：“我这样活着岂不是很愚蠢！离烟为何不带我离去？毒酒为何不带我离去？怯懦的星子啊，躲藏在月辉里，你们为何如此暗淡？你们何时才会燃烧着熊熊的活火，像太阳一样，朝我奔涌而来，让我安息？我这样活着岂不是很愚蠢！”
　　长空不语，明月沉寂。却有像太阳一样的活火漫天涌来，初云谷浴在这活火里。
　　这熊熊的大火背后，有人喜悦地说：“这个十恶的人，就让这火将他毁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