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作残章诗成谶》惜也

2、即鹿无虞

　　树林已经越来越蕃盛，各种藤蔓遮住了前面的路。灵均满头都是汗水和血水，衣衫已经被山林的雾气浸湿透了。他仍使劲地拨开左右的枝桠，跌跌撞撞地向前赶去，害怕一刻的停歇。他已经觉得很不舒服，头昏脑胀，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的瘴气吧，只是信念支撑着他往前行。侵晓得时候，他还在云岭的峭壁上，晃动着枯藤躲避，山上不停抛下滚石，他凭借着敏捷的反应，总算避过了最危险的伤害，可是落石如雨，他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他透过密林回首，云岭的石壁在一片殷红，似乎还有人在上面大声耻笑，那笑声回荡着。他有些血气上涌，渐渐失去了知觉，浑身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他的身子忽而寒冷无比，又忽而炽热炎炎，他陷入了噩梦里，黑黄色的血，在梦境里翻腾。火焰在炙烤着，他挣扎着却无所凭依；洪水在肆虐着，他甚至不能抓住方舟的倒影。不知道这种煎熬过了多久，一滴微润的泉水注入了他的嘴里，一下便涤去了所有的痛苦与疲倦。“醒醒，醒醒，”有人唤着他，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极了。她摇着他的胳膊，希望他能有反应。终于，灵均皱着眉头，像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眼睛。他渐渐看清了眼前这救他的女子，戴着青笠，面覆黑纱，一袭素衣，边角微湿。她身后有一个竹篓，里面放了一些花和草，有些形状奇异，是灵均从未见过的。原来是采药的，可她为何要蒙住自己的脸呢，灵均想，这多少有些神秘。
　　“我睡了多久了？”他问道，“你是刚发现我的吗？”
　　“过午时我就看到你倒在这儿，现在已经入暮了。”她不急不缓地说道
　　灵均有些急了，他惶恐地环顾四周，说道：“不行，我们赶快走罢，他们就要追来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你不要乱动啊，身上的毒还没解掉了。”她扶住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他们究竟是谁啊，竟让你如此惊恐呢？”
　　他没有回答，神情里却是沮丧。或许这里的瘴气可以拦住他们吧，灵均心想着，他又看了看四周浓浓的烟瘴，略觉得欣慰，便又躺下了，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愣了一下，说：“我叫采云，似乎好久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你呢？”
　　“灵均。”
　　她从身后的竹篓里拿出一株兰草似的花，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递给他，说：“我们把这花也叫灵均，还真是巧呵，你闻一下吧，真香，还可以减轻你身上的毒呢。”
　　“是吗，这也能解瘴气的毒？”灵均惊异地拿过来，仔细打量着。采云说：“不，不是瘴气，是离烟。瘴气是湿热丛林的环境生成的，离烟确实一直就有的。”
　　“离烟绝尘，可真是诗意的名字呵。”他细细地看那离烟漫起，朦胧而磅礴，觉得美妙极了。
　　采云觉得他太不知轻重了，这时还在饰弄辞藻，便笑着说：“你啊，真是不了解厉害，这离烟泛着剧毒，不然我也不用躲在这青笠黑纱里。离烟的毒，伤七络，损肺腑，若痛若痒，倏热倏寒，继而七音乱耳，如断如连，血注七窍，玄黄不辨。每天都会重复同样的痛苦，你比别人越坚强，就要遭受更多遍折磨。”
　　灵均看着四周的离烟，心里却是坦然，他说：“或许遭罹些痛苦，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采云有些急了，她说：“如不能在子夜前解掉余毒，以后每天都要承受这样痛苦，为何你对自己如此漠不关心呢？是真的坦然，还是...”
　　“我追求的不过是放逐，生与死都是一样，离烟罹难，没有那么难以承受吧？若能令我觉察到自己的存在，痛苦又算作什么呢？应是很快意的事啊！”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在暮林里飘荡的很远。
　　采云很不解，甚至有些着急，她说：“难道你不担心那些为你担心的人吗？难道你一点恐惧都没有吗，可是你的满身都是鲜血，还在奔逃，似极惶恐地躲避什么？”
　　“没有，没有牵挂我与我牵挂的人。顾而我快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我把罪恶留在了云岭那边，让他们用刑来放逐我，好让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我也害怕呵，可我更怕没有感觉的存在。”灵均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采云很迷惘，她不会明白，一个人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放逐自己，她说：“不要想太多了，简单些或许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受，不管怎么样，先把你的毒解了再说吧。现在不要乱动，休息一下吧，只要今晚赶回去就可以了。”
　　灵均淡笑着点点头，不复多言。
　　俄而，暮色深沉，丛林晦暗，岩泉深暝，空山寂然。采云看他的气色好了很多，便说道：“现在你应该可以动了，我们先从树林里出去吧，外面的空气更好一些。呆会晚了我怕我不记得出林子的路了。”灵均点点头，支撑着站起来。采云一手提着竹篓，一手扶着灵均，缓缓往前。深林偶尔会发出一些声响，或掠过一些影迹，似藏着很多神秘，灵均想，大概是我中毒太深，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罢。
　　“出了这里我们去哪儿呢？”灵均问。
　　“当然是我家啦！”
　　“你家那是哪儿呢？”
　　“初云谷，我们一个村子就在那里。”
　　“初云谷？很远吗？”
　　“不会的，过了石阵很快就到了。”
　　“石阵？？”
　　“是啊，一堆乱石而已，可是他们说不能随便走，里面深藏着陷阱之类的，很可能走错了就不能出去。”
　　“初云谷可真神奇，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灵均感叹到，他在猜想，那谷里的人，是超尘脱俗的隐者，咆哮山林的名士，还是辟谷炼丹的仙人？
　　采云说：“我从小在这里，也就是那样子吧，不过谷里有些倒是和你一样，让人难以捉摸，或者心事忡忡，却似乎又看透了一切。所以刚看到你的时候，我都觉得有些熟悉。”
　　灵均摇摇头道，思忖着，哪里会有人和我一样呢，大概只是形似而已吧。我已经和世人隔绝这么久了，难道还能找到相同的形迹？
　　他越想越远，渐渐有些走神了。采云似看出来了，拽了拽他的手说：“小心一点，树林里到处都是危险。呆会出了树林跟着我走，不然会迷失在石阵里的。”
　　“有人迷失过吗，还是只是传说而已呢？”灵均问道。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真的吧，从小他们就那样告诉我。”采云说着，灵均却想，那大概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吧，不会有太大关系的。
　　树木渐渐稀了，离烟也散开了，林子里亮了起来。快要到尽头了吧，灵均仰头看着天空，月光徐徐地流下，朦胧极了。采云说，终于就要出树林了，这样我们会很快就到家了，在外面先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