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故事集》程典

11、刺绣

　　瓦伦蒂娜在城堡入口遇上了阿利克西——玛西亚的皇家家仆兼训犬师。这位勤劳肯干的年轻男性拥有被日光曝晒出的黄铜皮肤，正协助其余家仆们从自马车边卸下行李。今天的玛西亚皇宫很是热闹，接踵而至的贵族们不仅携带着供宴会享乐的美酒和水果，更是让城堡内的仆从多了几乎一倍。

　　她掂着脚偷偷走过去，从身后突然按住阿利克西的肩膀，而后者则应激性地抖动一下，猛然回过头来。

　　“...瓦伦蒂娜殿下。阿斯兰在上，您差点把我的灵魂给吓出来了。”阿列克西回过头来，他鼻尖上的汗珠闪闪发亮。这是瓦伦蒂娜第一次真正地把这位家仆吓到，男人将怀中满满当当装着酒液的橡木桶放在地上，摘下帽子恭敬地低头行礼，而其余家仆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予以致敬。

　　“阿列克西，你的灵魂还好好地待在身体里呢。”瓦伦蒂娜用脚跟蹭地，背起手露出愉快的表情，“快点偷偷告诉我，玫瑰花包究竟挂在哪了？”

　　这是玛西亚王室特有的习俗。这些被悬挂在王宫各处的小包袱中总会被秘密地混入一个装有特制火/药和玫瑰的花包，在被射中后会炸出绚丽的玫瑰花雨，而射中该花包的幸运儿则会获得比其余花包要高得多的得分。也许是阿斯兰对命运的恶作剧，瓦伦蒂娜在18岁起就没有射中过玫瑰花包了。

　　“知道秘密就失去比赛的乐趣了，殿下。”阿列克西说，“但请收下我对您的祝福，相信您的箭矢会准确无误地找到它。”

　　“你在每年都是这么说的。”瓦伦蒂娜撇撇嘴。她走过来试图帮忙搬运，而阿列克西则是眼疾手快地弯下腰，将马车上的酒桶搬了起来。“这些粗重活就让我们来吧，殿下。”他说。

　　“好吧，真无聊。”瓦伦蒂娜说，“今天王宫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阿列克斯略微思考，“甘布勒封地的领主大人来了，这可真是件稀奇事。汉诺威大人还携带了家眷，其中有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女孩。”

　　“甘布勒封地在哪里？”瓦伦蒂娜绞尽脑汁，她的地理知识一向不太好。

　　“在大陆北边，据说是个寒冷的地方。”阿列克斯回答。

　　瓦伦蒂娜点点头，她重新直起身子。“那我去找找那个女孩。”

　　“祝您有一个愉快的神诞日。”阿列克斯说着，他汗津津地把自己的帽子戴上了。

　　“你也是，回见。”瓦伦蒂娜告别了阿列克斯，她转身往后花园走去。直觉告诉她，这个地点应当是新来的贵族被接引的地方。

　　......

　　在花团簇拥的后花园里，瓦伦蒂娜如愿地找到了那个女孩。

　　那是一个梳着亚麻色发辫的女孩，她的背影看上去很瘦弱。女孩正站在木梯上奋力地踮着脚，试图把手中的花包悬挂在藤架上，木梯由于错误的摆放而摇摇欲坠着。

　　“夹角太大了，大理石地面会打滑。”瓦伦蒂娜走过去，她扶住了危险摇晃着的木梯。

　　女孩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她有着一张圆润的脸，鼻翼的雀斑很淡，给人一种阳光照在树荫下的错觉。“噢！真是感谢您！我从来没有用过这种东西，而仆人们又都忙去了......”她局促地晃动一下，虽然她现在所处的高度不过是比瓦伦蒂娜高半个身子。

　　“让我来吧。”瓦伦蒂娜说。她从女孩手中接过那个缝制得精美的刺绣布包，并不动声色地掂量一下。里面没有火/药，看来得当个老好人了。一个小小的恶毒声音出现在她的脑中，但她选择无视这个想法。

　　“我是普西莉娅，汉诺威领主之女，很高兴认识你。”女孩在双脚重新触碰大地后才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她拎着裙摆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瓦伦蒂娜踩上了木梯，“我是瓦伦蒂......”

　　“普西莉娅！你竟然让尊敬的瓦伦蒂娜殿下躬身做这种事！这让人如何——”一个高昂的女声在瓦伦蒂娜身后炸开，汉诺威领主夫人大呼小叫地走了过来。她的身旁跟着几个急匆匆的仆人，其中一位强硬地将花包从瓦伦蒂娜的手中抢了回来，仿佛她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摔断脖子似的。

　　汉诺威领主和领主夫人带着他们的另一位小儿子走来了，而玛西亚王后也紧跟其后。瓦伦蒂娜看到母亲的瞪视如同利刃那般直直投射过来，虽然王后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汉诺威夫人，这是我自愿帮忙的。”瓦伦蒂娜说，她感到莫名的尴尬。

　　“普西莉娅，赶紧向公主殿下道歉。”汉诺威夫人仿佛完全没有听到瓦伦蒂娜的话，她呵斥道，而普西莉娅也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我接受普西莉娅的道歉。”瓦伦蒂娜走过去，拉起普西莉娅的手。“但我希望她能陪我玩一会，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真是宽宏大量。”汉诺威领主看上去似乎很高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耳熟，瓦伦蒂娜想起来了，那是在壁龛里和黑骑士谈话的男人的声音。“王后陛下，您意下如何？”他望向了玛西亚王后。

　　“瓦伦蒂娜。”母亲也开口了，她的语气很冷静。“记得举止得体。”

　　“我会的，母亲。”瓦伦蒂娜露出一个微笑。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汉诺威领主，随即拉着普西莉娅走开了。

　　......

　　她们在僻静的一处停下。瓦伦蒂娜松开她，毫不拘束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而普西莉娅愣了数秒，才连忙跟着坐下。

　　“瓦伦蒂娜殿下，谢谢您为我解围。”普西莉娅说，她的声音明显比先前更加拘谨了。

　　“这没什么，我确实希望能有个玩伴。”瓦伦蒂娜笑了笑，“聊聊天也好，最近我过得太糟了。”

　　“您指的是......”普西莉娅压低了嗓音，仿佛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次婚宴吗？”

　　“是啊，那可真是太糟糕了。”瓦伦蒂娜说，“太糟糕了。”

　　“...被求婚的感觉是怎样的？”普西莉娅又凑了过来。她看上去依旧稚气未脱，瓦伦蒂娜推测她应该不超过17岁。

　　“实话说，我没什么感觉。求婚本身并没有让我反感，我也不讨厌科伊尔王子。”瓦伦蒂娜坐着伸伸腿，她仰头望天。“但我就是觉得不应该答应。”

　　“噢。”普西莉娅似懂非懂。

　　“也许母亲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任性惯了，总是想去寻求一些不能得到的东西。”瓦伦蒂娜回过头来，“来说说你吧，你最近是怎么过的？”

　　普西莉娅摊开手，向她展示手指上细密的伤痕。“父亲说希望我们送的花包更加华丽一点，所以最近一直在做刺绣。真希望妹妹也可以跟来，但她身体不好，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累了。”

　　“我也希望有个妹妹。”瓦伦蒂娜点头，“所以之前那个花包是你做的吗？”

　　“当然！它们很漂亮不是吗？”普西莉娅的语气很骄傲。

　　瓦伦蒂娜沉默片刻。“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可惜，如果这些刺绣不在花包上就好了。”

　　“为什么？”普西莉娅问。

　　“我们每年都要雇佣绣工赶制新的花包。因为每次在箭矢刺穿它们以后，这些刺绣就被毁坏了。不觉得这很可惜吗？”瓦伦蒂娜说。

　　普西莉娅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殿下，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算了，当我没说过吧。”瓦伦蒂娜笑了笑，她补充道。“也许，一些事物存在的意义就是破碎和死亡。”